木清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接过命令就离开了。
赵瑕做完了这一切,才松了口气,想起这几日都忙于政事,也不知阿眠去了避暑行宫是否身子好受些,便问鲁安道:“这几日行宫来的信呢?”
鲁安道早就等着了,将几封信递到了御桌上。
赵瑕看了几封,才皱起眉头:“今日的信呢?”
鲁安道也有些纳闷:“老奴也奇怪着呢,今日的信还没有送到,不知是不是信使被什么事耽搁了。”
赵瑕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气躁,怒道:“如此重要的事情敢耽搁,这是不要命了吗!”
鲁安道连忙跪下请罪。
赵瑕慢慢地平复心情,才道:“明日,你带几个人将皇后喜欢的书和小玩意带到行宫去,顺便看看皇后身子是否好些了?”
鲁安道心里叫苦,这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又胖最是容易出汗,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他只得应了下来。
第二天下朝后,赵瑕原本在与几名阁老议事,却见木清沉着脸色走进来,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赵瑕的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让他下去后,才道:“接着说。”
几名阁老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是有事情,几人对视一眼,谢阁老才道:“臣等以为此事还需要商榷。”
赵瑕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暂且先搁置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几名阁老连忙告退,他们一离开,木清才带着叶闻清走了进来,只是昔日风姿卓然的状元郎此刻就如同难民一般,不仅穿着破旧脏乱的衣衫,甚至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灰尘。
叶闻清跪在地上,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并将查到的线索递了上去。
赵瑕看完,脸色一变:“江南姚家!!燕王!!”
叶闻清这才道:“臣一路行来还算是谨慎,到了京郊的时候发现情势不对,便派人去查探,的确发现了伏军的身影,只是他们也相当小心,所以臣也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见赵瑕脸色难看,又补充道,“故而臣让那队护卫留在城外,孤身进城,又派了人去淮海卫请傅将军带兵前来,臣自作主张,还请陛下降罪。”
赵瑕苦笑一声:“你应对得当,何罪之有?”
对方既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肯定会严查出城之人,想来木清派去送信的暗卫大概是出不了京畿地界了,只能靠叶闻清的人了。而眼下京中情况不明,赵瑕也怕一旦惊动了对方,会让他们狗急跳墙,定然要想个法子才行。
赵瑕沉思了一会,才吩咐下去:“木清,你让一队暗卫去将燕王秘密抓获,对了,再派人去西宫将姚太嫔给看守起来。传我的旨意给杨贺,让他带着禁卫接管城防,四门紧闭,不许进出。再传旨给孙蛟,御林军全军备战,与禁卫一同守城。”
“属下遵旨。”木清一一答应之后,才问道,“陛下,那属下的任务呢?”
赵瑕的脸色似乎白了一瞬,他艰涩地开口道:“你领最精锐的一队迅速赶往避暑行宫,保护好皇后。”
他这话一出来,木清悚然一惊,他并不蠢,也立刻意识到了此刻远在避暑行宫的皇后娘娘处境有多危险。
待到木清领命离去,赵瑕才松开紧紧攥住的拳头,却有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可赵瑕甚至来不及去担忧和痛苦,他知道木清恐怕已经去晚了,对方有备而来,绝不可能放过这样重的筹码,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抓紧时间掌握主动权,他这边的胜面越大,他才能以此来和燕王谈判。
赵瑕按捺住内心的痛楚,高声道:“去将三位阁老请来。”
三位阁老才刚刚离开御书房,又立刻被请了回去,顿时意识到出事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叶闻清,听到他的话之后,却发现出的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三人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谢阁老抢先道:“请陛下安排示下。”
这么一会,去抓燕王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无功而返,只能将一脸惊慌的燕王妃给抓了回来,而去了西宫的人却守住了姚太嫔,只可惜,守到的是一具尸体。姚太嫔似乎早就意识到会有人来,看到他们之后只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随即就七窍流血而亡。但是去抓鲁王的人却是抓到了人的,鲁王正坐在大堂上喝酒,见他们来了倒像是并不吃惊的模样,甚至不曾反抗疑问,而是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
禁卫与御林军都已经接了旨,只是突然全城禁严,顿时就让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变得恐慌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连一些官员都变得惴惴不安,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而且此番动作已经惊动了燕王,一时之间,一队队精锐士兵围住了燕京城,好在赵瑕的消息去得快,燕京城四门关闭,全城戒严,只是仍旧不知有多少人混进了燕京城,因此,暗卫全营出动,除去保护皇帝的,剩下的都漫天撒了出去,密切地监视着城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是暗卫人数毕竟太少,所以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三名阁老面色严峻,自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纷纷提出建议,被赵瑕采纳后又一一发出去。
这时候就能看出赵瑕当初为何一定要将许纨纳入内阁,他这样的大儒,对于士子和中下层官员来说就是定海神针,他一出马,就将原本有些骚动的下臣给镇住了。
至于谢、杨两位阁老,当初是经历过承平初年的混乱的,一回生二回熟,所以两人十分淡定,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情,反倒让那些心慌不已的臣属不知不觉也安定下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安定人心的把戏,能否解围还是要看傅灵均或者南营的大军是否能及时赶到,以及,木清是否能救出行宫的皇后娘娘。
这一天下来,整个燕京城几乎天翻地覆。城中已经组织起民夫自发巡逻,城墙上灯火通明,一列列禁卫严防死守,而皇宫之中,御林军几乎将整个乾清宫围成了铁桶。
赵瑕站在庭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这一天在外人面前英明神武,处事果决,然而直到此刻,他才能卸下面具,放任自己的恐慌和痛苦。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顾一切去避暑行宫,他一遍遍用理智压抑自己,却是一遍遍用刀在自己的心口划下伤痕。
没有鲁安道,所有的宫人们只敢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人敢上前去劝。
许久之后,赵瑕才将心中的情绪慢慢压下来,他知道眼下这几天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能守住燕京城,或者说,只要这一仗他能赢过燕王,阿眠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第一百零三章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怕热的鲁安道早早就出了宫门, 这一点自然会被时刻注意着皇宫的燕王僚属发现,不过宫中的内应也早已将事情经过报告过来, 燕王也知道鲁安道这一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归根结底, 还是行宫中抓皇后的时候出了一些小问题, 导致信件送迟了。前一天他们刚刚抓到木清派去给傅灵均送信的暗卫,因为不确定这是皇帝的疑心病发作还是皇帝发现了端倪, 所以他们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只是加紧了调兵的举动。
在这个当口,鲁安道这一行虽然人不多,却是奉了旨意出京的, 再加上那两车东西,着实显眼。偏偏这一路到行宫都是人口稠密之地, 燕王也怕人多眼杂, 到时候走漏了消息,所以只是派了几个探子跟着他们, 就没管了。
鲁安道也没注意那么多, 他这些年在宫中也算是养尊处优。承平帝虽然在政事上果决严厉, 但对于身边的人还是优容的,非常体恤他们,所以鲁安道的身材就逐渐走形了。
胖子怕热, 鲁安道也没有逃脱,只是虽然早早出门,他们还是得顶着烈日赶一段路。鲁安道倒是想歇歇, 但是一想到陛下那冰寒的眼神,顿时就不敢了,恨不得立刻就赶到行宫,得到皇后娘娘的消息,最好还有只字片语的安慰,才足以消除帝王的怒火。
总之,紧赶慢赶,总算在下午最热的时候到了行宫外面。
探子早已把燕王的意思传到了行宫中。邵祁先是皱了皱眉,觉得鲁安道这时候过来简直是添乱,可不许他进来也不行,燕王那边还需要时间,他不能在行宫前露出破绽,只能将人诳进去,自然有办法瓮中捉鳖,反正也就几个太监和十数个护卫,不足一合之力。
所以,当鲁安道来了之后,除了觉得行宫有些戒备森严,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侍卫上前来检查车马,鲁安道掀开帘子,一脸不悦:“咱家都不认得了?!莫非还要咱家请出圣旨给你们看看不成?”
几名侍卫连连告饶,一挥手就放行了。
鲁安道哼了一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重新坐回去。
马车辚辚进入了行宫,然后一路往里而去,在经过一处花圃的时候,最后面一辆车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旁边的花丛轻轻摇晃。车夫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却也没太在意,只是小声驱车往前追了上去。
过了许久,直到一队巡逻卫士走过,那花丛中忽然探出一个头来,却正是阿尚,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身形微动,躲在了假山之后,只听见几声骨节动作的声音,他的身形一下子拔高,却又是回到了他平常的模样。
阿尚的十指鲜血淋漓,身上更是灰尘仆仆且有不少细微伤痕,他却一点都没当回事。且说他当时答应了菀娘会替她去营救姐姐,却也不是这么直愣愣地冲进去,他自然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好在去年的时候,赵瑕原本要带茕娘去行宫避暑,只是当时出了事才没有去成,只是先时也是派人去行宫打扫清理了一番的。当时桃蕊与红缨绿罗关系不好,便主动接了这个任务,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桃蕊对行宫的大概布置还是清楚的,便径直画了一张图给阿尚,阿尚记清楚了大概的位置,心里有了底,又拿了武器干粮,才来到行宫外面。
只是行宫之中查的很严,就算是送菜蔬柴火的车辆都会被详细检查,就在阿尚无计可施的时候,却发现了鲁安道带来的车队。他躲在树上听到了对方的对话,知道这支队伍来自皇宫,他心念电转,当下就趁着对方不注意攀附在了车底。
这一路过来也有大半个时辰,他就依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撑了下来,然后顺利地混进了行宫之中,然后躲了起来。
因为是行宫,所以里面的布置并不需要如皇宫般威严,而是如苏州园林一般,十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只是美则美矣,却也给人躲藏提供了方便,所以阿尚在假山丛中躲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被人发现。
阿尚在休息恢复气力,而先他一步带着东西的鲁安道等人却被邵祁给囚禁了起来。鲁安道这才慌了,知道出大事了,可是他们此刻都被绑在一间空的宫室之中,旁边更是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对于燕王来说,他以大军围困燕京,却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毕竟那可是国都,是这世上最稳固的城池。只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等到对方反应过来,亦或者被淮海卫发现,或者南营赶到,他们便只能功亏一篑。
燕王此人虽然疯狂,却也不是傻子,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条退路,就是皇帝心尖子上的那个人。燕王自诩男儿盖世,看不起这个弟弟溺于儿女情长,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一点。也多亏他运气好,这个当口皇后怀孕,孕吐严重,而同时皇帝与朝臣有了隔阂,他立刻意识到时机来了。
其实就算赵瑕想不起要将皇后送到行宫,他也会想办法促成这桩事情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将这件事看得很重,他知道邵祁出自暗卫,虽然野心勃勃,但他毕竟是被暗卫忠君的思想给洗脑了多年的,燕王也怕他临阵手软,所以干脆将他派到了行宫,而有邵祁在,他自然对这条退路放下心来。
邵祁倒是知道陛下待皇后很好,但他却没法像燕王那般对此有信心,在他看来,他们这做的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将最后的退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也太轻率了。邵祁倒是没想对茕娘怎么样,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再多找一条退路,所以只是将茕娘关在宫殿中,让红缨看管她。
茕娘之前吐得七荤八素,来了行宫之后虽然好了一些,但身子仍旧虚弱。
当初红缨打晕了绿罗,又以雷霆之势将其他宫人都给关了起来,然后便将她居住的宫殿给围了起来。茕娘虽然嫁给赵瑕之后,一直都被保护地周全,但当年她可是护着赵瑕一路从冷宫出来的,所以看到这个架势就知道燕京定然是出事了。
也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孩子也知道这个时候是生死存亡之际,茕娘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孕吐。红缨虽然奉命看守她,但在吃喝上却也没有半分亏待,只是不许她离开宫殿。
茕娘因为红缨是赵瑕派给她的人,所以一直对她十分信任,当初桃蕊在宫中被排挤,她不是不知道这是红缨在背地里做的手脚,可是她听到了赵瑕对红缨的怒斥,知道了赵瑕对她无微不至的维护,她也决心放红缨一马。
后来,红缨的确收敛了许多,只是很多时候隔阂已经造成,很难再扭正。茕娘很清楚地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典故,红缨与桃蕊势必只能留一个,而红缨是出自暗卫,是赵瑕给自己的,就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茕娘做出决定。
她告诉自己,桃蕊不适合宫里,她给桃蕊的是更好的路,可这也掩饰不了她的自责和愧疚。于是在这段时间她对红缨逐渐疏远,很多时候也更加信任绿罗,只是她却没想到,红缨竟然因为区区冷落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喧哗声,茕娘皱了皱眉,却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寿安郡主正和挡在门口的红缨对峙,她一张小脸通红,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娘娘!”
红缨冷着一张脸道:“郡主恕罪,娘娘身子不舒服,正在休息,不许别人打扰。”
“你骗人!”寿安的眼睛都急红了,“如果娘娘不舒服,你怎么不叫太医来看,我要进去见娘娘!”
一旁的乳母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强硬。寿安虽然是燕王的独女,可是她自出生就不太得父母的喜爱,而母亲过世后,父亲待她越发冷漠。她虽然年纪小,但自小的遭遇让她很会察言观色,直到后来被茕娘召进宫,她对这个温柔和善的娘娘有了濡慕的心思。
寿安自从跟着茕娘来了行宫就一直陪在她左右,可自从茕娘被关,她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见过茕娘了,寿安心中焦急,这才瞒着守着她的宫人一路闯来了这里。
要说红缨也是十分无奈,她怎么都想不通来搅局的居然是燕王的女儿,这叫怎么回事?!
就在红缨眼神示意乳母将寿安抱走的时候,她身后的门却被打开,茕娘面容冷淡地走了出来:“为何不许郡主进来?”
红缨一惊,回头看到茕娘之后,禁不住头皮发麻。她虽然背主,但多少难以面对的,所以这些天送饭和服侍之类的事情都是让别人去做,她只是守在门口。
茕娘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担心他们对寿安下手,便道:“就让郡主和我住在一起。”
红缨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办法,想着不过一个小女孩,便无奈地同意了。
第一百零四章
燕王并不知道行宫中发生的事情, 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漠然以对。自从他有了这个念头开始, 就将自己当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待原燕王妃并不算亲近, 对这个唯一的孩子也不亲近。
燕王做了一切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还好,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并不惊慌失措。如今燕京城门关闭, 城内禁严,那些好不容易混进去的人也不敢随意动弹,就怕被发现了, 影响之后的计划。
燕王的军队陈兵城下,燕王却和幕僚只是远远地看着。
幕僚焦急道:“王爷,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 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攻进城去吧!有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咱们一定能冲进宫中的。”
燕王却摇摇头:“再等等。”
“等?”
燕王没有解答他的疑惑, 但他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进城的契机。
天气炎热, 哪怕太阳落山了, 被炙烤了一天的土地也依然散发着炎炎的热气,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的士兵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
城外的士兵都是燕王收拢的,大多是一些贫苦农民以及一些孤儿, 燕王给了他们活下来的机会,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心中只有燕王, 没有君主。虽然他们忠心,但燕王手下能用的兵士也只有这么多,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不想自己铺开了戏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山,燕王苦等的契机终于到了。
他最忠心的下属将好几口大箱子开进了营中,这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他的那些弟弟,因着天气炎热又没有差事,所以他们早早就离开了燕京,去了附近的庄子上避暑,却被他连哄带骗或者暴力手段都带到了营中。燕王倒是没有想杀他们,但将他们拢在手中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燕王的披风一抖:“成王败寇,就在今朝。”
不知道是不是皇宫中的君臣也与燕王想到了一起,这一晚燕京的防守格外严密,让想要偷袭的燕王所属十分难受,只是守城的士兵实在是太少了,在凌晨的时候,还是被城内的内奸找到了机会,打开了一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