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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科见到缘空眼神僵直了,心道这金莲也不简单。字迹不仅仅是字迹,更是一种暗示或诱导。在缘空眼中,这些字就像是一个个小勾子,把他内心深处最担忧、最不解、最过不去的想法和记忆勾了出来。这一重关卡对那些青年组、成年组的佛修来说恐怕更难一些,对这些少年组的反倒简单些,只因他们尚未脱离稚童,还不曾有那么繁杂的心境。
    但是这一回缘空却在那儿挣扎了许久。贾科跟着缘空七年了,却不知道无衣到底有什么愿望是希望缘空实现的,更加不知道缘空一个小家伙纠结个什么。他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爬上来的善静,只见善静压根儿没有仰头看,也因此没有看到任何字迹。他只顾在那儿喘气,好半晌才叫了缘空两声。
    缘空被猛地惊醒过来,又回头看了看那字,引得善静也往上看了看。于是缘空和贾科便听到善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爬上这一台就已经很累了,哪里来的气力再往上爬……”
    缘空楞了一下,于是认真地说:“善静说得对,我已经很累了。”
    贾科心笑了一下,心想这两人可真是互补,于是便看向了四周,只见四周佛修最初爬上第一台莲座的人有不少已经开始向第二台莲座进发了。然而众数之人竟然神色迷惘,直接从先前所立莲台上向外跨出一步坠落了下去!
    缘空和善静看得惊讶万分,其他的少年组的弟子看着那些青年组与成人组掉下去的佛修也一个个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贾科哼笑道:“这帮佛修的定力也不怎么样。”
    缘空和善静都没有敢再动,再次登上第二座莲台的人屈指可数,过了不久,主持佛修便站出来,清点了至今还留坐在莲台上的人。
    缘空和善静都留了下来。
    贾科看了看几乎望不到头的佛塔,皱眉问道:“这比赛难道没有极限?只不断向上?连究竟几场都没有明说。”
    善静听到贾科话,立马说道:“十方佛会向来是不设限的。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佛会第一人。几乎所有佛门子弟都来参加过十方佛会,明轮法师就是上一届成年组的第一人,那时候的场地乃是光祖法师提供的。”
    缘空安慰贾科说:“师父就是令我来长长见识,如今能看到那么多同辈优秀之人,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就是接下去不上……”
    “谁准你接下去不上了?”贾科说,“你忘了九域封禁了?忘了自在塔了?”
    缘空一扁嘴,眼睛瞄向了他的师兄弟们。贾科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的师兄弟们可不是你,你敢让你师父失望吗?”
    “他又不在这儿……”缘空小声说。
    “谁说他不在?”贾科一说,缘空立刻受惊了一般蹦起来,看向贾科所示的方向,正巧和皱眉的无衣一个对视。
    缘空立马回过了头来冷汗涔涔:“师父来啦!”
    一见到无衣,缘空立马正襟危坐,连闲话都不敢讲了,贾科见到缘空的名次又往上跳了几格,便说道:“这塔总共九十九层,你在少年组中若是能上三十层,约莫去九域封禁的名额是逃不了了。”
    一旁的善静说道:“珠珠前辈竟然能看透这座昆仑塔?”
    贾科一顿,理所当然地说:“这是当然,我可是一串菩提珠。”善静又羡慕又敬佩,一直盯着贾科看,不禁请教贾科改如何向上,接下去又该如何前行。贾科见到位列第一的和尚早已在上方,便随口对他们说了几句。在他眼里,就是成年组的比赛也相当容易,更遑论这过家家似的少年组。
    佛修和道修就是不一样,佛修不讲究打打杀杀,而是讲究修心修佛,就算之后还有比拼肉体力量的环节,也不会闹到道修那般动不动就死伤一片的惨状。
    无衣只看到缘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居然无比顺遂地向上爬,眉头禁不住越皱越紧。和缘空同期的不少师兄弟都逐一被刷了下来,赛事从清晨一直到黄昏,少年组的人已去了十之八九,缘空却依旧在上面艰难地攀登。而更让人稀奇的是,那穿着破烂的小和尚善静居然也就落在缘空下方不远处。
    几个时辰之后,天色已黑,塔内星光闪烁,各处莲台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缘空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毕竟还年幼,长时间集中神智不让自己被迷惑已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别说继续度过下一关卡。他们已经攀得很高,向下望去深不见底,越到后面,对坠落的恐慌就越大,而每一道莲台的难度也越大。他们看到不少佛修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从莲台上掉了下去。如此高处坠落,也不知坠落到地上是不是摔得粉身碎骨。
    缘空的双眼发直,嘴唇发白,盯着自己的双脚和莲台的边缘一动不动。在他下首处善静一屁股坐在莲台上满脸苍白。他全是靠着对缘空的追逐才上来的,要是缘空从他面前就那么掉下去了,他恐怕会当即崩溃。
    无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子。缘空已经到了他想象不到的地步,但是现在又如何?如果他能维受本心老实待在那儿还好,若是他控制不住……
    无衣的双眼蓦地瞪大,只见到缘空向外跨了一步,就像是先前的所有坠落的佛修一样,目光僵直,脸色惨白——
    善静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瞪着缘空,只见到缘空的身体前倾,接着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向前倒去……
    “缘空!!——”善静连忙站起来伸出双手试图去接住他,远处的无衣也向前猛跨了一步。思惑抬起眼来看着那方莲台,就在缘空即将坠落的一刹那,他胸前的佛珠忽然闪过一道金光,缘空硬生生在这光头上惊醒过来,连忙回头,已经往外掉落的身体奋力扭动,一只手在那一瞬间抓住了莲台的边缘!
    “珠珠!”缘空惊恐地大叫,满头满身都是冷汗。贾科被周围的佛气压制着不敢暴露,却又不忍就让缘空这么掉下去,在这片刻之间犹豫再三,终于浅浅地化出了一个人形虚影来。
    缘空在恍惚中只见到一个金身佛像自莲台之上将他从下方深渊里拽起,等他一到莲台上,那道虚影边轰然破碎消失了。
    善静只见到缘空手脚并用爬上了莲台,全身的热汗都在他安全时冷了下来,他不禁大松一口气,瘫坐在莲台上手脚发软。而远处的无衣也虚虚地抹了一把汗。他从下方看不到莲台上空的景象,但见缘空安全,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唯有人在半空的思惑,眯起了双眼,盯住了莲台上方才一闪而逝的金光。
    贾科在佛珠里一直观察四周的动向,但见没有人注意到他,才将心头的石头放下。他对缘空骂道:“方才我叫了你几十遍,你居然一遍都没有听进去,险些就坠下去了,你还要不要你的小命了!”
    缘空抹了一把汗,心脏还在狂跳。
    “受伤事小,你若是将来为此留下心魔,还不如不要攀上这一台!”贾科唠唠叨叨啰嗦了几百句话,才见缘空渐渐缓和下来,一再闷声点头。
    眼前的这一关已是幻境关卡,贾科见不到缘空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是在这里纵然幼童心智单纯比不上成人复杂,却也更不容易勘破谜题。若是没有贾科,缘空恐怕早在十几座莲台之前就已无法再上。
    “如今只有留在这莲台上最为安全,别再向上了。”贾科说。
    缘空闷闷地点点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有不少人坠落下来,少数几人还留在莲台上,越往上越是罕见。
    有贾科盯着,缘空纵然时刻受到幻境迷惑,却也能保持清醒,善静早在那儿停住了,贾科倒是对他十分诧异,没有他的护持,善静也能走到这一步着实不容易。
    终于,天色微熹时,主持佛修出现了。所有人的名次再度重组,缘空正巧卡进了少年组的前十人。有佛修在看到那名字的一瞬间就坠落下去不省人事。
    缘空也松了一口气,只见所有上头有人的金莲莲座都逐渐下沉,幻境与对肉身的压力一层层减弱降低,仿佛抽丝剥茧般从他们身上剥离,一直到地上时,竟然神清气爽,所有被压制的修为都往上反弹了一个阶层!
    缘空的神智回复清明,一抬头就像个孩子一样冲无衣跑过去,大喊了一声“师父”,委屈地扑进了他怀里。贾科心里骂道:“小没良心的,是谁把他救下来的……”
    无衣显然没想到缘空居然真的能够上前往九域封禁的名次,四周的师兄弟冲他恭贺时,缘空仿佛做梦似的看着自己的名字,低低念道:“珠珠前辈,你真厉害。”
    贾科哼笑了一声,说:“我当然厉害。”
    说完贾科打了个哆嗦,留意到思惑投来的目光,神识不敢再放开。
    第190章
    共工山的弟子们都因为他们的小弟子缘空获得了进入九域封禁的名额而齐声欢庆,贾科看着在场一片喧闹的众人,不敢说话,却又憋不住想问难道这十方佛会就这么点儿花头。缘空很快脱离众位师兄弟跑向善静。善静仿佛是整个佛塔里最孤单的人,他没有师父,也没有什么交游。缘空跑向善静时,善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恭喜!”善静激动地握住缘空的手。
    “这十方佛会没有别的节目了?”贾科憋了好半天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节目是什么?”缘空问道。
    善静听到贾科的话,连忙说:“这不过是打个头阵,真正精彩的乃是众位佛道大能的辩经大会。”
    贾科“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向善静。
    善静道:“佛道不辩不新,不辩不立,十方佛会乃是百年来辩经的辩经盛会,是那些妖修、道修,体悟心境的好机会,这一次辩经大会,思惑法师也要参加的。”善静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可是历来最年轻的参加辩经大会的佛修,在年岁上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
    缘空早就是思惑法师的脑残粉了,听到这个立马激动地跳起来,目光灼灼看向上空的众位法师。
    “辩经大会要两日后开始,期间还有各个寺院武僧之间的比试,塔外就是休憩之地,道修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禅院。”善静道。
    “道修听上去倒很是和善。”贾科随口道。
    “这也得看地方,”善静一边和缘空向外走,一边说道,“执掌这片区的人乃是柳子翼,当年三界混战鬼门打开时,便是此人力压四方,控制住了下界,拯救万千生灵,我师父说此人的功德够他花费几辈子的……这恐怕是道修最和善地片区了,再往北些的执掌人就没那么和善啦。”
    贾科看了善静一眼道:“你这小和尚,消息倒是灵通。”
    善静撇了撇嘴嘟囔:“我这和尚做得跟叫花子差不多,走南闯北哪里能消息不灵通……再说这可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只有你们这样不问世事的隐世大寺才不知道呢。”
    缘空挠了挠脑袋,也无法反驳,见到无衣在前方招呼自己,便拉着善静走向了自己的师兄弟们。
    善静在无衣面前手足无措,反倒是无衣和一干带着自己弟子来参加十方佛会的蕴空寺长辈对善静很是和善。两个小和尚当日便分到了一起。
    昆仑塔外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当时走进结界时的景象了。塔外四处都是用术法修建起来的禅院。缘空和善静住在一间里,这让善静差点因为不敢相信而呆傻半晌。他可从未想过自己能和大寺院的弟子结交上。
    缘空和善静都已十分疲倦,略一交流便倒头就睡。外面的喧闹声也渐渐平息。
    熟睡的缘空就在那时,胸前金光一闪,一道虚影从他胸前的佛珠里冒了出来。
    贾科看了看熟睡的缘空,轻轻帮他掖好了被角,趁着众人都歇息了,悄悄溜了出来。
    外面果然人众稀少。佛修是极为自律的,该是何时做日课便是何时做日课,该休息便休息,该洒扫便洒扫。
    ——
    贾科的神识张开,四下扫了一周,虚影穿过了一层层墙壁。
    十方佛会是众佛修都会来参加的盛会,虽然如同大海捞针,却是他寻找解篌的最好时机。虽然上一世他只是对解篌开了个玩笑,但是有头绪总比没头绪好,说不准这群和尚当中还真有一个是解篌的转世呢?
    他至今没搞懂自己究竟为什么轮回,又是如何轮回,但他坚信的是,若是他能轮回,解篌也必然能轮回。
    贾科这一穿行足足看了几百上千个光头,一直找了几个时辰才意识到这样根本行不通。和尚也太多了,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解篌这一世将会变成什么样。他连他们的脸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佛体,更加无法辨别。而至于他,如今这状态,恐怕碰到一个佛修都不好过于接近以防对方对妖修极为排斥将他当场诛杀。
    贾科逛了一圈最终不得不无奈往回走,就在他走到那几位佛法高深的大能佛修屋前时,他忽然见到先前见到过的几个道修正结伴向一个屋子走去。
    贾科想了想,跟上了那几个道修大能,化作一缕轻烟渗进了屋内。
    “……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名叫做周兮的天人面色沉重,看着一旁靠着柱子站着的高个男人莫离。莫离看上去三四十岁,极富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下巴上有些胡茬,手插在口袋里,有点儿吊儿郎当的。他拿出一根烟点燃了吸了一口,低沉地说道:“那件事之后,鬼界一直很混乱,有几位阎王擅离职守,鬼气仅靠我和未双无法尽数回收。”
    “鬼界如今的动荡上界天人宫知晓吗?”开口的乃是贾科先前见过的柳子翼。柳子翼此人古怪,在贾科的神识里,他的身体大半是个人,心脏处却是一柄长刀。
    “知道那么一点儿,”另一道声音此刻忽然进入门内,伴随而来的是让贾科惊骇的灵压,“起码紫云几位长老是知道的。但是鬼界之事本就由各方天人宫决定,如今东片区少了一个天人宫,鬼界的管辖权与归属权都未曾切实商议过。”在贾科眼中,前来的此人既不是一柄武器,也不是一具人身更不是一道佛身,而是——一条庞大的金龙!
    此人必是妖修无疑!贾科心下震撼,却不曾想过头一回出来见世面就见到了一条龙!
    “龙夏。”此人入内时,周兮这么叫他。
    “如此说来,鬼界如今依旧处于动荡之中,若是几位阎罗不听令,恐怕肆虐鬼气始终将会横行上二界。”
    “难怪尽管鬼门被堵上,依旧时常有发现鬼化天人的踪迹。”周兮皱眉叹了一口气。
    “如今十方佛会举办,倒也是一个契机,”柳子翼道,“佛门净化之力比我们用术法强上许多,现下界已有不少地方进行了佛力加持,只望这次十方佛会能说动更多佛修子弟助我们一臂之力。”
    贾科蓦然想到先前思惑在潜龙寺做的,顿时醒悟过来,难道那正是在替下界一角加持?
    “此去九域封禁危险重重,我觉得让佛修少年组的那些小弟子进去,仍是有些不妥。”周兮道。
    “这是佛门百年一度的盛会,佛修本与我们有协议,要是剥夺了少年组弟子前往的权利,一些山寺恐怕不服。”柳子翼说道。
    “说的也是,”周兮说,“要是佛门掌握着秘境钥匙,就算再危险我也会去闯一闯。”
    “再说,除了佛门子弟,还有不少妖修和其他天人,要找到一个鬼化天人……”话说到这里,贾科忽然猛地退了出来,惊得心慌意乱。方才那条金龙居然敏锐地冲他看了一眼!
    贾科不敢再逗留,连忙风一般冲回缘空的房间,一道光闪过回到了佛珠之内。
    莫离看了一眼龙夏,目光也在先前的角落上停留了一瞬,柳子翼问道:“怎么了?”
    “一个路过的小妖。”周兮说。
    莫离将烟蒂在脚底踩灭,手掌一翻忽然掏出一张血红色的玉符。他的眉头舒展开来道:“我该走了。”
    “去哪儿?”周兮楞了一下。
    莫离冲他痞气地挑了挑眉毛:“你徒弟叫我。”
    ——
    第二日一早,辩经大会如期举行。缘空和善静激动得恨不得背上长翅膀,好一下子飞到诸位佛修前辈面前聆听辩经。贾科则全然相反,恨不得把自己包起来不让那些光头和尚看到自己一分一毫。
    缘空虽觉奇怪,还是将贾科塞进了自己的胸口内,不露出来让人看见,这才和善静一起挑了个好位置。
    辩经大会究竟就如何热闹,期间武僧大比如何惊人贾科一概不知,在这四周佛气浓厚的地方,贾科因先前被龙夏发觉,此刻更加不敢现身。他将自己全部封闭起来,却仍听见一个接一个的佛修大能阐述自己的经道,又听见一个接一个的弟子上前请教大师指点。贾科心想,若他还是个和尚,他能像玄奘一样辩个七天七夜把这些不入流的和尚全辩的哑口无言,现在却只能憋屈地窝缩在这一串小佛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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