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隽这是在做什么?他疯了吗?”顾渝对荣亲王府的案子不太熟悉,可萧隽登闻鼓都击了,三十廷杖也都挨了,有什么不能交给萧明川处理的,非要自己动手杀人。
萧明川闻讯也很惊诧,他见顾渝比自己更茫然,就把大致情况跟他说了说。
谁知顾渝却道:“萧隽这样做没道理的,真是荣亲王杀妻,只要他能说出理由来,按律也就是罚俸贬爵,可要是白侧妃下的手,杀人偿命那是必须的,他完全没必要自己动手。”
萧明川叹了口气,颔首道:“皇后所言有理。朕原本想着,给荣亲王府一个面子,等王妃的头七过去再来审理此案,不想他们却是不给朕面子。朕也不必等了,明日就提审萧砚堂父子。”
见顾渝沉默不语,萧明川又道:“皇后别多想了,明日你也过去,什么情况不就都知道了。”
“我也去?”顾渝偏过头,愕然地看着萧明川,迟疑道:“会不会不太好?”
萧明川摇摇头,满不在乎地道:“有什么不好的,这也算是皇室的家事。”其实萧明川更想说,顾太后涉政也不是当了太后才开始的,但是想到顾渝可能不会高兴听到这个话,就没有说。
顾渝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开国迄今,就没哪家王府出过荣亲王府这样的事,说他一点都不好奇真相,那是不可能的。
还是那句话,萧砚堂以往给顾渝的印象太温和了,他不敢相信他有那么狠。
“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安置吧。”顾渝今日回宫颇早,马车上颠簸,想来也休息不好,萧明川不想再提荣亲王府的事,打算让他早些歇下。
谁知顾渝躺是躺下了,眼里却没有一点睡意,无奈道:“我下午陪着岭儿睡得太久,这会儿睡不着了。”好些天没见着儿子,顾渝整个下午都在陪着萧岭玩,先是讲故事,讲着讲着就睡着了。等顾渝醒来一看,萧岭坐在他身旁,安静地自己翻着小人书。小人书上字少图多,萧岭虽然不识字,可只要有人给他讲过上面的故事,倒也都看得懂,后来就变成萧岭给顾渝讲故事了。
萧明川脱下外袍,在顾渝身旁躺下,轻笑道:“睡不着就陪朕说会儿话。但是……不要说荣亲王府的事儿。”他白天已经快被他们烦死了,不想临睡了还要想着他们。
顾渝失笑,随即道:“陛下,我想跟你讨个人,可以么?”
“什么人?”萧明川好奇地问道,他不怕顾渝找他要人要东西,他怕的就是他什么也不要。
“在寻梅山庄时,陛下给我两个小太监施可和段以,我觉得他们还蛮机灵的,就暂时让他们照顾青鸾去了,我想……”青鸾情况特殊,好容易才和施可段以熟悉了点,顾渝不想再换人。
不等顾渝把话说完,萧明川就笑道:“他们的名字都叫可以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样的话,臣就谢过陛下了。”要不是青鸾野性太重,顾渝真想让他陪着萧岭玩。
就在顾渝暗自惋惜的时候,萧明川不知不觉凑了过来:“皇后,朕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顾渝纳闷地看着萧明川,惊诧道:“什么事?”
长久以来,萧明川要做什么哪里需要和他商量,小时候他怕他不高兴,什么事都答应他,后来他是皇帝,有事就更不用过问他的意见了。
萧明川的表情有些犹豫,他略顿了顿,小声问道:“皇后有没有觉得岭儿一个人太孤单了?”
萧明川话音未落,顾渝脑海中警铃大作,他微微眯起眸子:“然后呢?”好端端的,萧明川怎么说起这件事了,当年太医说过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还是说……
顾渝有心怀疑萧明川想要另纳新人,可叶铮他尚且能让顾太后松口,更何况是其他人,他有必要找自己商量吗。大周的嫔妃君侍进宫,并非只有选秀一条路可走,还可以是皇帝直接召人。
“太医说的话,不见得都能当真,我们还可以再努力试试,要是实在不行……”顾渝似乎很抗拒喝药,就是有神医能治好他,他愿不愿意配合治疗也还是个问题,萧明川没法不踌躇。
意识到萧明川并没有给岭儿增添异母弟妹的打算,顾渝的心情稍微好了点,他面无表情地问道:“要是不行的话,陛下打算如何?”反正他自己,对这件事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
“皇后知道的,岭儿一直很羡慕顾夏有妹妹,要是皇后不介意,朕愿意效仿先帝。”萧明川这话可不是说来玩的,他想来想去,就觉得这个法子最可行,搞不好还能帮他一举挽回顾渝的心。
谁知顾渝听了萧明川的话,好半晌没有反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放空的状态。
萧明川等了等,伸手戳戳顾渝的肩膀,低声道:“皇后,你别不出声,快给个回话。”
顾渝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他猛地翻身坐起,毫不客气地扑到萧明川的身上,两手掐着他的肩膀急促地问道:“你是开玩笑的是不是?你已经服了那个丹药了?”
“君无戏言,朕当然不是在开玩笑。”萧明川摇摇头,随即补充道:“还没有,朕不是和你商量吗?”要是顾渝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他不成,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不好玩了。
“真的没有?”顾渝有些不信萧明川的话,进一步追问道。
萧明川点点头,肯定道:“没有。”不是你情我愿,那多没意思。
顾渝长长地松了口气,庆幸道:“幸好没有。”有姚贵君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萧家的男后男妃根本不敢乱打皇帝的主意,要是皇帝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看着顾渝避之不及的眼神,萧明川心里略不爽,叫屈道:“皇后,朕是认真的。”
顾渝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明川,正色道:“臣就是怕陛下是认真的。”要是萧明川只是随便说说,他无所谓,笑过便罢;若是他是来真的,顾渝才有得头痛,他宁愿只要岭儿一个。
“真的不要?”顾渝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自己的建议,萧明川颇有些失望。
“绝对不要。”顾渝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没有被萧明川吓死的打算。
萧明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好吧,皇后不愿意,朕暂时就不提了。不过皇后什么时候后悔了,随时可以告诉朕,只要不是太晚,朕不会反悔的。”
重活一回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他和顾渝都还足够年轻,只要顾渝不是二三十年以后再反悔,岭儿想要的妹妹,估计还是有指望的。
顾渝困惑地眨了眨眼,伸手去摸萧明川的额头,皇帝没有发烧啊,为什么一直在说胡话。
萧明川很无语,一把将顾渝揽入怀中,在他唇上轻啄了下,哑声道:“皇后不愿意也就罢了,可你不能怀疑朕的心意,朕没有和你开玩笑的。”说真话没人信,做皇帝真失败。
顾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姿势太像投怀送抱了,他别开脸,在萧明川的凝视下从他身上爬了下去,回到自己的位置躺好,再把脸朝向床铺的里侧,再也不看萧明川了。
萧明川在他身后轻声道:“时辰真不早了,皇后快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许是由于萧明川说了那席话,当天夜里顾渝做了个噩梦,他梦见自己多了一串女儿。团子状的公主们纷纷扯着顾渝的衣襟,这个说那个抢了她的珠花,那个说皇兄多抱了这个一会儿……
每个小团子都在叽叽喳喳,不是哭闹就是告状,然后岭儿跑过来,手上还拎着两个……
顾渝活生生地被吓醒了,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窝在萧明川的怀里。抬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顾渝莫名感到庆幸,幸好他们只有岭儿一个,要是真像梦里那样,他会被吵疯的。
翌日,萧明川把荣亲王父子三人全部传进了宫。原本只是萧隽告萧砚堂杀害王妃的,现在又多了条萧隽杀白侧妃,事情的复杂程度,直接翻了两番。
“萧隽,告诉朕,昨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明川怒道。就算是白侧妃对王妃下的毒,案子到了他的手里,萧隽是怕他徇私枉法还是怎么地,竟然自己就动手了,简直是不可饶恕。
萧隽双膝跪地,垂目看地,沉默不语。直到萧明川不爽地轻咳了声,他才抬起头来,哑声回道:“白氏公然侮辱母妃,臣一时冲动,就……”言语间,萧隽没有否认自己杀人的事实。
一时冲动?!
萧明川蹙起眉头,萧隽像是这么没头脑的人?
不待萧明川开口,跟在萧砚堂身后的萧隼就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几步上前,磕头道:“陛下明察,萧隽他是胡说的。我母亲没有侮辱王妃,她说的都是事实,萧隽就是王妃……”
“隼儿闭嘴,陛下面前不得胡言乱语。”萧砚堂难得严厉地喝住了小儿子。
萧隼却不服气:“我没胡说,萧隽就是王妃和人私生的野种,他根本不配当世子。”
第47章 狗血
萧隼此言一出,萧砚堂的脸色立即变了,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尴尬。
萧隽跪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上的表情也是丝毫未变,仿佛没有听到萧隼的话。
而堂上的皇帝夫夫、顾太后和南阳王,除了年纪尚轻的皇后,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然而此刻,不说顾渝惊讶到不知该说什么,就是萧明川,也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当爹的不爱嫡子反而爱庶子,说起来挺没道理的,但在大户人家却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毕竟,正妻是家长做主娶回来的,住持中馈操持家务孝顺父母养育儿女没得说,可男人喜不喜欢……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在萧明川一生的所见所闻里,没几个男人是对自己的妻子一见钟情的。
妾室的出身和正妻肯定没得比,就是在皇室,除了皇帝的后宫,能有几个王爷的侧妃是官家女出身。便是有,往往也是七品以下低品级官员的庶女之类的,正经人家都是不会让女儿去做妾的。
对大多数男人来说,妾室存在的意义就是泄欲的工具,老婆安排了哪个是哪个,只要不缺人给他睡,他对具体人选根本不在乎,反正就是个玩意儿,不喜欢了换了就是。
但是也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死活看不上门当户对的妻子,非要把妾室当成真爱。
如果真爱有了儿子,更是恨不得把全部家业都给了真爱的儿子。
在民间,有宗族家法压着,有妾室不得扶正的规矩拦着,一般人还不能做得太过分。官员有死对头盯着,宠妾不要紧,灭妻不是给对方递把柄是什么,也会比较收敛。
在宠妾这件事上,最没下限的就是皇家。皇帝要是偏爱哪个妃子,那是要连江山都给她的儿子的。皇家还能母凭子贵,只要儿子当了皇帝,身份再低也能捞个太后,比如说宫女出身的丁太后。
在萧明川的理解里,荣亲王府的情况大致也是如此。他一直以为,萧砚堂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个性强势的王妃,连带着不喜欢王妃生的儿子,才把关注和宠爱都给了侧妃和庶子。
谁能想到,世子竟然不是荣亲王的亲生子,这个消息来得太震撼了。
“萧隼,你把话给朕说清楚!你说萧隽不是萧砚堂亲生,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朕可要治你的欺君之罪。”荣亲王府不是普通宗室,他们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混淆皇室血统,乃是死罪。
萧隼年少,今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平时被萧砚堂和白侧妃保护地很好,性情比较单纯,也有些冲动。他揭穿萧隽身世的时候毫不迟疑,可再被萧明川问话,就显得有些犹豫了。
萧隼扭过头,去瞄萧砚堂的神情,直到他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头才转了回来。
身为男人,被人戴了绿帽子已经是很尴尬的一件事,再闹到皇帝面前,那就更尴尬了。不过其中牵扯到荣亲王妃和白侧妃两条人命,萧砚堂的事再不好说,也必须交代清楚。
萧隼想了想,轻声道:“回陛下的话,臣说萧隽非父王亲生是以前偷听父王和母亲说话时听到的,臣没有证据。但是臣想……父王肯定有证据,不然他不会想废掉萧隽的世子之位。”
更早以前,萧隼是没有肖想过萧隽的位置的,哪怕他的母亲白氏经常抱着他说,他才是萧砚堂最心爱的儿子,他理应继承他的一切,可萧隽是兄长,又是王妃生的,萧隼不敢妄想。
萧隼十岁那年,纠结多年的萧砚堂终于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正式立了萧隽为世子。
那时的萧隼毫不在意,他对好友叶锦说,日后萧隽继承了王位,他就自由了,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叶锦笑他是笨蛋,除了晋阳王开拓南洋的不世之功,大周立国后就没有新的铁帽子王。
萧隼和叶锦自幼交好,被骂了也不生气,还反驳他说,自己也没想过要那么高的位置,他就想当个衣食无忧的闲散宗室,然后把自己喜欢的地方全部去一趟,爱玩多久玩多久。
叶锦闻言笑得更厉害了,笑萧隼胸无大志,真是对不起他的名字。
萧隼的幻想是在一年前被打破的,他无意中知道了萧隽的身世。萧隼当时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做梦都没想过,从小就看不顺眼的哥哥,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哥哥。
由于荣亲王妃和白侧妃不对付,兼之八岁的年龄差距,萧隼从小就和萧隽的关系很一般。可是再一般,萧隼也当萧隽是他哥哥的,萧隽日后继承父王的王位,他也没有丝毫的不甘心。
但是……
萧隽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情况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萧隼可以接受嫡兄压过自己,那是出身和年龄的双重优势,他输了无话可说。
可萧隽连萧家的人都不是,他凭什么继承王位,萧隼想不通了。
那日,白侧妃也是这样问萧砚堂的,她说萧隼是庶出又如何了,他可是王爷的亲生儿子。萧隽是王妃生的不假,但他却是野种,王爷就该立即上书,废了萧隽,改立萧隼。
萧砚堂什么也没说,至少在萧隼偷听的那段时间,他没给出任何回应。
萧隼不是不好奇萧砚堂的做法,难道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可他不敢去问。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对萧砚堂来说太难堪了,那是最疼爱他的父王,他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这个事。
今日,若不是萧隽杀了自己的母亲白侧妃,萧隼也不会说出这番话。
“萧砚堂,萧隼的话可是属实?若是属实,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萧隽非你亲生的?证据何在?”如果萧砚堂是在请封世子以前就知道真相的,混淆皇室血统的罪名,他也跑不掉。
当然,萧明川更倾向于他不知情,所以萧砚堂在不喜欢的嫡子和偏爱的庶子中间犹豫了很久,最终迫于各方压力——主要是王妃娘家和顾家——立了嫡长子萧隽为世子。
要是萧砚堂早知道萧隽的身世,他大概就不用犹豫了,直接立了亲生儿子就是,谁施压也没用。偏偏他就是知道真相太晚,萧隽的表现也还可以,他除非说出真相,否则没有换世子的理由。
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自己后宫的嫔妃君侍敢出墙,还给自己搞个私生子出来,萧明川也不愿意闹得众人皆知,肯定是私下里就处置了,不然岂不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萧砚堂面色苍白,过了很久才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萧隼的话属实,证据都被臣毁了,陛下若是要验证,可以滴血认亲。”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顾渝抿了抿唇,皱眉道:“荣亲王,你是何时知道真相的?一年前?还是更早?为何那时你不对王妃下杀手,却要拖到现在,其中可有什么蹊跷?”萧隼偷听到父母的对话是在一年前,萧砚堂知道真相只会更早,他若是气不过,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动手,是因为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