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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昂顷刻便了然她的话中深意。她的景仁宫是东六宫离着自己最近的,前些日子去施淑妃处、去殷德妃处,每每路过她这儿,却都不曾进来。官贵大户人家长大起来的性子,就是有那么点爱拿乔撒娇,使些女人家的小性子,他也不管她,漠然地纵着。
    替她扯了扯微绷开的衣襟:“雨露均沾,岂容你一人胡闹。”
    那语气不阴不柔,清长的指骨从她耳垂上掠过,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存心的撩拨,带着几分故纵欲擒的味道
    张贵妃的呼吸都紧了,眉间瞬时旖旎:“今晚留不留下来?
    他声音低低,眼眸如炬:“你说呢。”
    悉簌簌,宫人们连忙识相地悄悄退出去。
    她扑到他怀里,他搂着她的腰肢,她只够到他肩膀稍往上的高度,这样搂的距离刚刚好。错乱无章地含着她鬓间的碎发,一边就往内殿的床榻倒退,忽而撩开她的马面裙,硬朗身躯便将她轧倒在身后的锦褥上。
    她“嗯”地一声轻吟,忽觉裙下一凉,连忙推挡道:“等一下。”
    他挑眉含谑:“怎么,又要与朕玩些甚么花样?”
    那么冷酷与霸道,她只愿即刻万劫不复地死在他怀里。
    张贵妃双颊羞嗔着,她不晓得楚昂在孙香宁那里是否粗曝还是温柔又或体恤,然而他在自己这里却是带着些桀骜不驯的。羞赧地捶了他一拳,往身旁一看。
    楚昂微一侧目,才看清是二岁半的小公主楚池。小家伙不晓得几时吃饱困倦了,竟跑进母妃的榻上酣眠。
    那卷长的睫毛微颤着,叫人心中怜爱不已。张贵妃贪看着,对楚昂轻语:“长得真像你。”
    楚昂已不耐分心,俯唇咬了她一口:“是朕的公主,莫若像朕,又能够像谁?”说着把她腰身往牡丹锦褥下一藏,淡漠吩咐道:“让宫女抱出去。”
    锦秀低着头轻绵绵地走进来,张贵妃也不正眼看她:“你把她抱出去吧。”
    “是。”锦秀躬身答应,侧过手臂轻轻抱起酣睡的小公主。
    楚昂的手隔着薄薄的锦褥覆在张贵妃的呼吸之上,那精贵的面料勾勒着他指骨的线条,素长而优雅。锦绣不自觉多凝了一眼,就看见张贵妃在他肩头咬下的红,他的身躯瘦而精悍,是那种笔管条直的朗硬味道。她的脸颊刷的一红,连忙兜着小公主就往外走。
    “给朕放着,不许动。”忽而听到身后低沉的嗓音。
    她以为在说自己,顿时呆立在那,莫名的呼吸开始短促。
    然而紧跟着却是张贵妃的娇咛,嘤嘤恼着万岁爷的坏。
    接着便听到一声接一声异样的动静。她刷刷走到门边,关门的时候冒着杀头的风险往里偷看了一眼。看见那半透明的纱帐内,张贵妃揉着自己,在万岁爷的身上荡成了一弯蛇。
    酉时光阴幽暗,她好像又看到那个禁卫军千户和另一个死去的女人在纠缠,赶紧闭了闭眼睛出去了——
    隐晦的一幕在重见日光后便需要永久的被遗忘。
    膳食还未撤,张贵妃把人谴出来,也没说继续吃不吃。陆安海站在凉意湿湿的院子里,勾着肩膀静候。
    内殿声息渐颤,锦秀低声说:“先撤了吧,亥正的时候送一趟点心过来。”
    每当这话一出,就是陆安海当晚要留在宫中值夜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巴望不得的。
    出了景曜门,他便对身后的送膳太监道:“你们先行一步,今儿晚我要上差,趁这当口找魏钱宝叙叙家常,戌正不到就回去。你们在灶上温好虫草白果莲子乌骨鸡,晚些我取了给皇上和娘娘送去。”
    他不闷不响连表情都少,大家对他的心思从来拿捏不透,偏他就是次次都合了皇帝爷的口味,大伙儿再不服也只能对他诶诶应是。
    待那一队森绿渐渐弓腰行远,陆安海这才抬脚往边上的东二长街上拐去。
    傍晚下过一场大雨,这会儿天际月光黯淡。七月末了的天,总是带着一丝凄索的阴霾,自从宫中传出来闹鬼,夜里头宫女太监们能不出来走动就都不出来走动。
    东二长街上空空荡荡,他走着走着,步子就慢慢停下来。
    前边的昌祺门边站着一道斜长的小影子,他抬眼一看,就看到四皇子楚邹端着腰板儿,怔怔地站在那里。穿一袭枣红白虎章纹圆领小袍,黑亮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横插一支白玉小簪。似是一路躲开人群小跑而来,那皂黑的靴面上沾了几颗泥点子,正抿着小嘴儿,目光明睿地看着自己。
    天钦皇帝膝下四个皇子,皇长子隽雅持重,老二有点像齐王,带着点英勇锐气,老三宽仁柔弱,唯有这第四子最像他。看着似乎瓜呆,满脑子天花乱坠不着边际,整日没心没绪,其实把什么都装在自己那颗小脑袋里,不动声色地观看着周围,城府亦最深。
    若非那天陆安海偶然亲眼所见,他是压根儿想不到这个每日在乾清宫一脸不情愿地吃着自己糕点的小子,竟然是隔三差五在二所院里偷食的“小耗子”。
    小祖宗诶,惹的祸还嫌不够大。
    陆安海很恭敬地,卑微地对楚邹哈了哈腰:“奴才给四皇子殿下请安,眼下才下过一场阵雨,地上雨水打滑,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说着就弓着腰从他身旁过去了。
    老太监。四岁的楚邹对他其实是满怀敌视又畏惧的。敌视的是他的冷血与狡猾,畏惧呢……大概是因为自己被他看穿了的那些小伎俩。
    一场法事做下来,他四皇子声名在外,想瞒也瞒不住。
    楚邹在背后紧追了两步,小小的人儿笼罩在陆安海老朽的阴影里:“你把她藏在哪儿了,她主子爷想见她!”
    他咬着唇,信誓旦旦,自己把她归去了自己名下。
    嘿,小子,你还好继续打听她。两顿不给你糖糕吃,竟就下狠手拧她的腿窝窝。恁小的小丫头,经得起你这个在娘窝里喂了一年半奶的小崽子手劲?若非那丫头命里横,我老太监又赶来的及时,那小脑袋被你移到床边,再稍往下一滑,面朝地“咯嘣”一下,连哭声都不带就能断气儿。
    陆安海恐怕楚邹摔倒,回过头来:“她?四皇子问的是谁?老奴才在宫中当差虽然年岁已久,认识的也就御药房魏钱宝一个。殿下若是找人,不若去问皇后娘娘身边的桂公公。奴才还是那句话,天晚了,该去吧。”
    他不软不硬地打着含糊,勾着老腰又往前头走。
    楚邹就生气了,笃定这老太监不是把小麟子藏起来,就是已经把小麟子扔井里去了。
    他看着陆安海的背影道:“你带我去见她,不然我把先头的事儿和我母后说,看你这个苦眼瓜子老太监还能把她藏哪儿。”一边说一边摇了摇手上的木铃铛,语气霸硬起来。
    小子诶,果然够狠。
    陆安海步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来,呆呆地立在空寂廖的东二长街尽头。
    楚邹顿时又有些怯惧,怕他忌恨自己嫌弃他长得丑。忽而绞着木铃铛,嘟着小腮帮近乎扭拧道:“……本皇子上回打她了。我想拿东西给她玩儿~”
    陆安海闭着嘴巴不说话,末了嘴角略略往上一勾,哼,小东西,也不知是好命还是歹命。
    自在前头默默走路。
    楚邹愣了一瞬明白过来,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在他身后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尾随。
    作者有话要说:
    『壹柒』他来见她
    从东二长街走到尽头,出千婴门往御花园绕,路过东筒子再往贞顺门里穿,这一路百转千回,楚邹颠着小碎步,眼看都要绕晕了,陆安海才在一处幽晦的僻院门口停下来。
    那门上落了把铜锁,用细铁丝绳绑着,院里院外静悄悄,像是没有一丝生气。楚邹缓缓移上前来,有些怯懦地看着陆安海微胖而歪的背影,杜撰他是不是要在这里杀人灭口。
    陆安海心知肚明,也不开口请他。那锁原是故做的假象,他把细铁丝扭开,抬脚跨进门就往里头穿。
    小子心黑,竟然拿自己的老命做筹码。这一路上黑灯瞎火孜孜不倦地随过来,他倒是小看了他的毅力。外头看着呆清寡言,内里可见是个狠角色。
    陆安海在小麟子被欺负的当晚其实并没有换地儿,后来是又发现三皇子楚邺竟然不时地也在院外探头探脑。这才临时趁值夜的当口,匆匆忙把她移到这东筒子尽头的淑女院里来。
    那天楚邹掐哭她时正值顺贞门里人进人出,隔天便传出乾西五所里头闹鬼,有类似女人的萋萋哭啼。后来宋千户派禁卫军进来走了过场,他就没敢再继续回来收拾。大热天的,原想着那给丫头泡甜水的糕儿早晚得烂,哪儿想没几天就被皇帝爷的一群小皇子给撞掀了门。
    竟然还被他小四子不晓得在哪儿拾到了木铃铛,一群招惹不起的活祖宗啊。
    凉夜清风迎面,擦着曳撒的袍摆发出簌簌声响。陆安海颠着歪斜的步子穿过空荡的寂院,院子很小,中间只有一张圆石桌。东筒子这一片原是供皇帝选秀的淑女们住的,两个人住一院。因着隆丰皇帝龙体欠康,已经有二三年空置了。内廷这么大,每天都有人进有人死,哪儿一缺人气,看上去便鬼气森森起来。
    对门的两间主卧被贴了赤白的封条,隔壁仆从嬷嬷的耳房里满地拖着血滴子与染血的女人衣裳。他不晓得这院里又曾冤死了谁,他也不往那灰漆漆的窗缝里看。上了封条的总是死得不明磊,看了反倒沾惹她晦气。反正那小丫头命里硬,在吊死了三十多个宫妃的乾西所都能活,这里头再闹也就两个,碍不着她甚么。
    低矮的绿柱红墙尽头,有间很不起眼的小屋。应该是从前值夜的小茶房,门板子有点歪。他推了推,启开一道可容身穿过的缝。
    里头没有点灯,黑暗中传来婴儿幼嫩的呐呐自语。那细弱的稚语带着点怡然自得与自我陶醉,她已经很是习惯了这样无声无响的长夜。陆安海每次一听这样的声音,当一天差做牛做马的所有冤屈,顿时就灰飞云散了,多疲也疲不起来。
    摸到桌角划了根柴火把煤油灯点燃,灯芯子尖细,不敢将光点得太亮。慢慢的光线晕开幽黄,就看见那角落的矮炕上仰着个小丫头,正抓着自己的脚丫子在玩耍。发现屋里有了亮光,忽而就松开手,侧翻了个身子望过来。
    “小东西。”陆安海简短地嗔了她一句,万年呆板的老脸上多了些表情。
    “咔~”小麟子惶促的神色立刻缓和,认出来是自己的太监爸爸,便舞着短短的小胳膊撒欢。
    没人照看没人教,一张破炕子就是她每日的天地,她自己摸来滚去,不晓得几时就学会了翻身,还会用指头勾着自己的小脚丫吃舔。
    陆安海发现后,就在御膳茶房里偷来几个矮碗碟,每次倒几口米汤水放在炕子上。小东西,她为了活着也是煞费了心机,饿了就自己翻着滚着,滚到碗边把脸扑上去舔。虽舔不了几口,反倒是打翻得多,到底不至于太被饿着。这阵子宫里头风声盯得紧,陆安海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时时过来,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此刻胸前的小巾子上沾湿着米汤,微微泛开一股霉酸味,陆安海把她的巾子解下来,又将碗碟子收拾在一边,擦了擦底下铺垫的油布。
    楚邹挪着小皂靴倚在门边看,听着里头熟悉的奶声奶气,他心里就悸动得怦怦跳。一双桃花眸子睿亮,睇着那昏暗光影中小麟子一伸一舔的小舌头,他竟有种说不出的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四殿下还是进来吧,外头黑。”陆安海眼睛不看他,语气谦卑叮咛。
    他这会儿倒乖乖的规矩起来,一步一点地挪进来,负着小手臂在床沿上一靠。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小麟子,带着两分讨好和等待。
    小麟子扭头看见他,却忽地眸中哀伤一涩,木木然地背过身去自己玩耍。
    “前儿个我父皇说要给我挑师傅,挑了东平侯府的大公子,听说他是个皇城禁卫军的千户头领。我一时忙碌,就没能来看你。”他假大方的,自顾自地说着,好像两个人之间根本没发生过甚么不愉快。
    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头一点点试探地握住她的小脚丫。
    她的脚骨头很小,还没能有他的半个巴掌大,他抓在手里,心里柔柔的。这时候他想与她冰释前嫌,她的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最顺眼的。
    因着老太监的针线手艺烂,她的褂子歪歪斜斜地吊在身上,鸡屎样的褐色,衬得她那样的卑微。楚邹想起鲜艳又娇矜的宋玉妍,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爱怜——是主子爷对自己手下奴才不如人的可怜。
    “……但她比你漂亮多了。”他说,也不晓得那“但”字的前面半句是什么。
    “嘤嘤~”小麟子察觉他在摸自己,樱红的小嘴儿忍不住往下瘪。
    他却不管不顾,一意继续地抓着她不放。他出娘胎一连气喝了一年半的奶,那手劲儿可沉。又去抚她粉嫩的小屁股,寸寸逼她看自己。
    陆安海正在炉子旁生火,抬眼看到了便低吭道:“殿下别动她的脚,这丫头伤过一次就记了仇,惦记你上回掐过她腿窝窝哩……青了恁深一块,足足半个月才见好。”
    火苗子孳孳作响,袅袅着淡蓝色的光,这是特地找内官监的太监高价买来的无烟碳。陆安海把兜里藏的两个小瓷瓶掏出来,放在水里头去暖。
    今晚上在张贵妃的景仁宫耽搁了时辰,原本悄悄温好的羊奶子和米汤都搁凉了。所幸这院里头不仅有口井,还有一个煤炉子。
    小东西月份一天天长大,饭量也在一日日往上增,眼看满四个月了才这么点点大,需要吃得好一些。偏又嘴上金贵,羊奶子必须是去过腥的,不然吃了长痱子,烧煤也要无烟的,不然就咳嗽,还容易被外头发现里面藏人。这些玩意儿都是他顶着“魏钱宝胃不好、肺不好”的借口找各监的太监私下里弄来的,后宫几个主位打赏的金叶子全耗在了这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
    『壹捌』幼许采撷
    小麟子不理人,撅着粉嫩的小屁股俯在床上。她还不会爬,只是用力地往前蠕着小短腿儿,似乎想要离着楚邹更远一点。
    他知道她想要自己哄呢,一定得要他拉下身段低声下气。小尿炕子,她也像个女孩儿一样爱娇娇。
    楚邹受了冷落,然而气馁可不是他的作风。他的脑袋里压根儿没把陆安海话里话外的指责听进去,他天生自带这种过滤的功能,能够把不爱听的话置若寡闻地隔离在外。
    在炕边站了站,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风车:“瞧,这是我拖小顺子给你买的。用五彩油纸做的,撕不破还不割手。那个百和盛的师傅统共就做了五只,其中一只就在本殿下手里。花了我半个月的月俸,但我晓得应该没有这样多,他们这群奴才惯会夸大其词。等日后你主子爷出宫建府了,我再亲自带你去买。”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便把风车够到小麟子的跟前:“喏,给你玩儿。”
    “嘤嘤~”但一靠近过来,她却瘪下樱樱小嘴儿寻她的太监爸爸。
    他就只好把风车插去她面前的炕头上,然后弯腰“呼”地一吹,让风车五彩斑斓地转动起来。
    “嘻~”他弯着灵秀的眼眸对她笑,笑得甚美,把生性里的霸道和冷芒即刻掩藏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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