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昭仪不大好是什么意思?”靖帝深知德海公公对事情轻重缓急的拿捏程度,会在这个时候进门,必然不是小事。
纪青盈赶紧顺势起身,也去换了衣服。
德海公公躬身解释道:“宁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过来禀报,说蕙昭仪今日身子不适,章太医看过之后说有性命之忧,犹犹豫豫地不敢开方子。老奴刚才已经派人去请郗太医了。”
“性命之忧?”靖帝皱眉反问,同时起身更衣,“是急病,还是中毒?”
“按着太医院的记档,蕙昭仪是没有什么旧患隐疾的。想来宣威将军府也不会有这个瞒报的胆量。”德海公公回道。
靖帝略沉吟了一下,直接吩咐道:“朕与萱嫔过去看看。传旨宫中戒严,翊卫司待命。”
纪青盈心里也是微微提了起来,蕙昭仪是宣威将军府的嫡长女,说什么入侍天家是无上荣耀,其实还不是宣威将军府站队的一个诚意表示。在宫里有没有宠爱,那不是娘家能管的,至于示恩与尊荣,从位分上也就差不多了。只是这一切都要在蕙昭仪平平安安的前提下。要是入宫才几个月就死在宫里,那事情可就严重了。就算强势如靖帝,也是不好向朝臣们交代的。尤其如今太上皇仍在,几个月来天祈园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有关太上皇癔症调养得宜,身体渐渐恢复的消息一直传来,恭亲王与福郡王时不时过去请安,这一切都昭示着靖帝虽然已经登基,但还算不得大业安稳。
很快到了蕙昭仪的宝瑟宫,妃嫔们几乎已经到齐,由翊卫司快马护送的郗太医也到了,在寝殿诊疗,宁妃则率领妃嫔们迎接靖帝。
就算对政治再不敏锐的人都知道,蕙昭仪此时万万不能出生死大事,因而看见纪青盈与靖帝同行,谁也顾不上什么眼红心塞,手握统领六宫之权的宁妃更是面如土色,焦虑至极,见到靖帝的一瞬间便如见到救星一样:“皇上!”
靖帝摆了摆手:“罢了,蕙昭仪是什么情形?”
宁妃定了定神,眼眶已经有些微微发红:“臣妾也不大清楚,听来报的宫女说蕙昭仪不大好的时候,臣妾也吓了一跳,万不料平素瞧着蕙昭仪便是有些弱,却也不能突然病得这样急。当时臣妾便赶紧叫人再请多两位太医,因为听说了郗医正今日休沐,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惊动。可是蕙昭仪的……”
“皇上,”眼看靖帝的眉头越发紧蹙,英淑媛果断地上前一步,主动接口,“蕙昭仪今日用过午膳之后便腹痛如绞,并无下泄的症状,有些作呕,也有灼烧疼痛。几位太医会诊之外,臣妾也请了宁妃娘娘的示下,将尚膳司的总管请了问话,另外宝瑟宫的小厨房和所有进出来往的宫人也都命人去传了来,此刻都在后罩房。请皇上圣裁。”
两厢对比,高下立见,连纪青盈也不禁感叹一下这传说中的书香才女,与按着当家主母培养的高门贵女如何区别。
靖帝这才稍有些满意,微微颔首道:“知道了。德海,去查一查现在后罩房的人。再传旨燕晨去清查尚膳司并一切沿途宫人,另外一切出入宫门的人与水车货车皆改途南二门,叫谢允派人过去详查。”言罢又扫了一眼聚集在宝瑟宫的众妃嫔,掠过宁妃的时候到底是有些不满意:“你们都先回去,留宁妃与英淑媛在这边就够了。”
宁妃心里越发沉重,有意向靖帝再解释两句自己是如何惊慌害怕,但也支持了英淑媛处理各项紧急事宜,靖帝却顺手一牵纪青盈:“进去看看蕙昭仪罢。”
这时候里头的几位太医在郗太医坐镇的情况下终于有了主心骨,战战兢兢地拿出了一个相对笃定的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简而言之,就是靖帝所猜测的中毒。
蕙昭仪原本就不曾昏迷,只是脸色青白极其难看,满额都是汗,头发也有些散乱,但经过郗太医的针灸与对症的解毒与催吐药物急救之后,精神还算可以。见到靖帝与纪青盈进门,居然还要试着起身行礼,纪青盈是带着露珠姑姑在身边的,露珠姑姑赶忙上前将蕙昭仪扶了,靖帝摆摆手:“不必行礼了。你身体不舒服,还是要多休息。”
“谢皇上。”蕙昭仪清秀的面容在这样憔悴而狼狈的情形下虽然不复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却平添了十倍的楚楚可怜。若是换了虞缭绫甚至宁妃在这个位置,说不定就会借着自己中毒的机会向靖帝多哭诉两句,表示一下臣妾好无辜好可怜啊,虽然没有什么宠爱却遭到别人这样的谋害,皇上给我做主嘤嘤嘤。但蕙昭仪则是与英淑媛一样,充分表现出了知情识趣的高水准,谢恩之后一句话也不多说,倒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怜惜她几分。
于是蕙昭仪的寝阁里安静了片刻,又片刻。
纪青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靖帝,这位祖宗虽然目光中似乎也有些温和的神色,却完全不像要开口的样子。她瞪了他一下,靖帝却还是当成没看见。
没办法,纪青盈只好主动开口:“蕙昭仪,经过太医们的诊治,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难受得紧么?”
“多谢萱嫔问候。”蕙昭仪挣扎着清了清喉咙,“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就是心口还有些疼,旁的便没什么了。”
“你先安心休息,有关这事情的始末,皇上一定会查清楚,不叫你白受委屈。”纪青盈顿一顿,看靖帝好像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靖帝这才开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便打发人告诉英淑媛,朕与萱嫔先走了。”
“恭送皇上。”蕙昭仪在榻上微微欠身,还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纪青盈看着她虚弱可怜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随着靖帝又出去了。
一到门外,便见德海公公神情凝重地等在了外面,纪青盈本能觉得不好,德海公公却没有说话,只是躬身行礼。
靖帝并没再坐下,而是向宁妃与英淑媛吩咐道:“蕙昭仪的身体调养,就交给英淑媛负责罢。至于六宫的事务,英淑媛和萱嫔也可以帮宁妃你分担些,免得出了什么事都让你这样惊慌害怕。”言罢便直接拂袖去了。
纪青盈本就是跟着靖帝来的,此刻自然也就只能跟着去,这一路居然直接回到了乾熙殿。
进门前纪青盈有些犹豫:“皇上要回乾熙殿处理事情的话,我还是先回如意轩罢。”
靖帝完全无意松开牵着她的手:“乾熙殿你又不是没来过,只不过以前都是朕抱着你跳窗,这次从正门进就不敢了?”
“说什么呢!”纪青盈脸上一热,便伸手去推了他一把,“这大白天的,当着人呢!”
靖帝不用回头也知道德海公公等人的距离有多远:“旁人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么?再者都离得远的。”说着,便直接牵着纪青盈进了门,“要是晚些聂天北与罗慎进来议事,你就在寝殿里睡个午觉也好。不过现在,先商量一下蕙昭仪的事情。”
“蕙昭仪的事情?”纪青盈疑惑地看了靖帝一眼,“就这一时三刻,皇上心里就有数了?”
靖帝淡淡哼了一声:“宫里的事情,万变不离其宗。太上皇当年后宫繁盛,什么花样没有出过。这点子把戏也就是在宁妃眼前还算得上大事,远的不说,便是蘅芳宫尚在之时,这也就是小儿科了。”顿一顿,又看了纪青盈一眼,“纪小怂,这六宫的事情,你也该多上上心了。”
“六宫的事情?”纪青盈想到刚才靖帝提到的以后六宫之事,要由英淑媛和她为宁妃“分忧”,那就是要分权了。不过靖帝此时的意思,难不成,是要为她将来继续上位铺路么?就好像刚才在蕙昭仪宫里,理论上来说,纪青盈此刻是正四品嫔,比正三品的昭仪低了两级,可在靖帝半授意半挤兑的情况下开言慰问安抚,反倒像是上位之人该说的话。
“傻丫头。”靖帝又捏了捏她的手,便直接往书房过去,德海公公早已给纪青盈单设了座位与小书案,那格局便与当初在重华殿书房强行陪同太子自习的摆设差不多。而待靖帝与纪青盈二人坐下,德海公公才又躬身禀报:“皇上,蕙昭仪的宫里,刚才搜检出了三具尸体,当中有一名宫女,一名宫监,还有一名杂役,每个人身上都搜出了放着药粉的纸包。而这三个人彼此之间不大认识,要紧的联系分别来自于宁妃娘娘的露华殿,福贵人的玉韶宫,还有萱嫔娘娘的如意轩。”
“如意轩?”靖帝淡淡哼了一声。
第117章
“是。”德海公公深深躬腰,“老奴仔细问过,那名死去的杂役与如意轩的一名杂役是同乡同族,同年进宫,关系十分亲近。如意轩的那名杂役,老奴已经命人扣起来了,严加看管着。”
靖帝冷笑了一声:“这事去请寒统领接手,你是乾熙殿的总管,不必太过深入这些刑名之事。有人想在朕的跟前找事,那实在是好得很。”
“皇上要请翊卫司介入?”纪青盈不由低声问了一句,“到底是内眷的事情,会不会不大好?”
“寒统领素来铁面,他查出什么,就是什么。前朝后宫,甚至天祈园,都会无话可说。”靖帝随手将一盒蜜饯打开,递给纪青盈,“这是朕昨日叫人做的,你且尝尝。”
纪青盈拈了一枚放进嘴里,酸甜清爽,还带着淡淡的茶香,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之一。
只是,这个时候靖帝竟有这样心思?
靖帝将那螺钿盒子又盖了起来,摆摆手示意德海公公先退下,才又向纪青盈道:“最近礼部有本章,提到了夏苗。朕对田猎之事没有太多心思,尤其是如今局势未稳,夏苗之中,必然出事。而看蕙昭仪这次中毒之事,显然想要挑事的人都等不到夏苗才出手了。”
纪青盈见靖帝神情淡然,与初闻消息之时略带凝重的神色完全不同,想了想问道:“皇上觉得这件事,是跟天祈园有关?会是傅妙庄?又或者——夏太后?”
靖帝唇角微微扬起,似乎有些赞许之色:“为什么你会怀她们二人?”
“说怀疑也谈不上,”纪青盈梳理了一下利害关系,“不过闹出这件事情来,得利者无非就那几方。蕙昭仪无宠却受害,首当其冲的责任就在宁妃娘娘身上,再推一层也就是中宫无主,才生此乱。若说此事是现在六宫众人做的,其实嫌疑都不大,因为利益相关度不够高,谁也不值得冒着得罪宣威将军府、以及犯下谋害妃嫔之罪,去谋算蕙昭仪。但若是天祈园,傅妙庄对皇上,还有对我的恨意就不必说了,而夏太后虽然是与皇上站在一条线的,可是如今权柄下移,空有尊衔,未必不会盼着后宫生乱。因为若是皇上仍旧没有正宫皇后,宁妃又处事不力,或许有人会认为请太后娘娘暂理六宫,也是一个法子。”
“太后未必没有此心,朕却不会让她有此力。”靖帝起身去书架上取了一本字帖,“若说是傅妙庄的手笔,或许有几分道理。蘅芳宫在宫中经营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现在傅氏去了天祈园,宫中也仍旧可能有傅氏的余孽。但朕心里最怀疑的,却是蕙昭仪鄯氏,还有英淑媛慕容氏。”言罢,便将字帖放到了纪青盈的小书案上。
纪青盈看到那本熟悉的字帖就有点本能地头皮发麻,但更吸引她心思的还是靖帝的最后一句话:“皇上觉得这是蕙昭仪的苦肉计?”
靖帝唇边的笑意讽刺至极:“朕看了一眼郗医正的方子,蕙昭仪这次的中毒主要在与肠胃,没有伤及根本。若说吃错了什么冲克的食物,说不得也会这样折腾。什么‘危及性命’,多少也有宁妃掌事不力的缘故在。要是真有有人想害蕙昭仪,一碗红花或凉药,比这样厉害的法子不计其数,哪里会只是胃痛而已。”
“可是蕙昭仪毒倒了自己,也未必能得到皇上多少怜惜。而且因为调养身体,无论是在各样事情上出风头、又或者是协理六宫的权力,她都离得更远了。”纪青盈想想还是不解,“如今的局势上,得利的反而是英淑媛。”
靖帝瞥了她一眼:“所以朕才疑心她二人有没有相互勾连,不过这都不算大事,以寒统领的手段,最多三日便见分晓了。”
纪青盈点点头:“皇上既然有决断,那就最好了。我先……”
“先练字,再回去寝殿午觉。”靖帝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想偷偷溜走的小心思,“朕借这个机会叫你跟着一起协理六宫,少不得有写写画画的时候,那两笔字实在给朕丢人。”
“是。”纪青盈心知靖帝这话其实没错,加上这个祖宗对书法的执着又不是从如今才开始的,只好乖乖认命,坐下研墨习字。
一转眼,就写了大半个时辰,靖帝也批复了整整两大叠奏章。纪青盈感觉自己手腕实在酸了,刚要向犹自运笔如飞的靖帝求个情,便见德海公公躬身进来:“皇上,聂大人和罗大人到了。”
听到“罗大人”三字,纪青盈心里忽然突地一跳,手里的笔便歪了一下,忙低头静了一瞬,才转头向靖帝道:“皇上要议事,我就回去了。”
靖帝扫了一眼她练字的纸:“去罢,今日你也累了。”
纪青盈此刻也顾不上仔细去想靖帝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单纯地一本正经耍了个小流氓,只是起身向靖帝微微欠身行礼,便扶着迎进来的露珠姑姑的手出去了。
走到外间,天色仍旧十分明亮,或许是因着初夏时分,白日越发长了,纪青盈一眼便扫见了在殿外等候的那两名年轻官员。虽然二人知道有宫眷行走,已经是垂首侯传,但那侧影与身形还是让纪青盈心中再度一震——这两个人,她在什么时候见过?
回到乾熙殿的寝阁,纪青盈还是有些不自在。虽然靖帝登基以后,也会偶尔将她从如意轩打包偷偷带回乾熙殿,但到底来的次数少,还是不如在自己的如意轩舒服。当下由露珠姑姑服侍着换了件常服,便坐在窗前发呆,想了半晌还是没有明确的头绪,不由烦躁起来。
“萱嫔娘娘,您要不要换一盏热茶?”露珠姑姑看着纪青盈捧着茶盏但是一直没喝,终于近前问道。
纪青盈随意摆了摆手,忽然想起来:“露珠姑姑,你最近可有见过太上皇身边的小顾公公么?”
露珠姑姑摇摇头:“太上皇迁居天祈园之后,小顾总管便很少回宫里。不过奴婢听说小顾总管很得到太上皇的赏识,升为副总管之后比太上皇身边的大总管还要得力。如今在天祈园里,人人都敬着小顾总管。”
“知道了。”纪青盈点点头,心里的滋味也是复杂至极。顾川的年龄比她还小些,如今不过十七岁,却在暴戾刚愎的太上皇身边这样如鱼得水,那当中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实在很难想象。
随着越来越多记忆的解锁,其实纪青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以前的纪青盈与顾川之间绝对有着深厚至极的感情,虽然她无法真正继承原主对旁人的感觉,但即便是在她穿越之后与顾川的几番接触,她也能感受到顾川的情感真挚。只不过如今的她即便是与靖帝两情相悦,手中也没有什么实力能帮助顾川。
纪青盈又发呆了片刻,靖帝便回了寝殿,直接打发了露珠姑姑出门,又悄悄到她身后:“想什么呢?”
纪青盈吓得一激灵,不过转身便又直接扑进靖帝怀里:“吓死我了。”
“哪里就吓成这样,这寝殿不是朕进来,还能有旁人么?”靖帝好像没有太过追究纪青盈的情绪,直接揽着她回到床榻边,“刚才跟聂天北罗慎商议了一下,今年的夏苗还是办。既然有人有心找事,那就给他们机会便是了。只是在猎场里,到底机会多些,朕会给你布防,但也不能太过引人注目,那样反倒不好。明白么?”
“明白。”纪青盈随口应了,主动依在他怀里躺下,颇有一种抱枕翻身做主人,要拿皇帝当抱枕的气势。
“不过就是写了半个时辰的字,哪里就累成了这样。”靖帝嗤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推开纪青盈,还是任由她像只小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直到纪青盈的呼吸渐渐绵长安稳,才也阖眼睡了。
这一个午觉睡起来天都黑了,靖帝索性就直接将纪青盈在乾熙殿留了几天。反正因着蕙昭仪的病况调养,以及宁妃的分权之时,如今六宫情势紧绷非常,反倒没有人会注意本就专宠无双的纪青盈到底歇在哪里。
而翊卫司寒统领的英名则是两天之后就得以验证,人证物证都找了出来,结论是蕙昭仪吃了一样严重过敏的果子,那果子一般人吃是没有问题的,但蕙昭仪过敏严重,又误饮了相克的茶饮,才会让情况雪上加霜。至于后院倒毙的宫人,则是以为自己所送的水果有毒,又怕难以自证清白,才畏惧自尽。
这一番结论听得纪青盈目瞪口呆,不过寒统领立刻补充道:“有关宫人自尽之事,当中必有宝瑟宫宫女的误导恐吓。另外蕙昭仪自称不知自己不能食用香果、也不知香果与七宝茶相克之事,臣以为当中仍有可深究之处。”
“将此事写成本章。”靖帝完全没有意外之色,“若是宣威将军问起,直接给他便是。”顿一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事,便是月末的夏苗。如今太上皇那边的情形如何?”
第118章
“太上皇近来身体好了不少,心绪也平和安稳。此事百官皆知。”这位寒统领非常言简意赅,不知是否是因为纪青盈也在场的缘故,说完这句话便没有详细解释了。
但这里头的意思其实也不必详细展开,毕竟“太上皇”本身就是个尴尬的存在,历朝历代以来,即便是皇帝身体不好或者软弱无能,也很少有在盛年之时便提前退位的。九五之尊的大权交接是与任何权位的交替都不太一样,其他的权位无论是辅臣权臣,甚至青宫储君,说到底都可以有起有伏,便是一时失足,将来也未必没有翻身再来的机会。
而皇位一旦交接,就再没有翻转的余地,至少是没有和平翻转的可能性了。那么眼前肃帝将“身体康泰”的消息宣扬到百官皆知,是个什么意思?
“知道了。”靖帝沉吟了片刻,才颔首道,“既然太上皇身体康泰了,夏苗也就势在必行。从今日起,天祈园内外的进出,朕就托付给寒统领。当中的进退拿捏,一定要谨慎。”
“是。”寒统领显然是与靖帝早已有了默契,当即躬身行礼,便即退下。
“太上皇是真的身体好了吗?”纪青盈想了想,便低声问靖帝。
靖帝又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这件事,朕也拿不准。太上皇退位前,不惜一切地保住了傅妙庄,这里头说是有什么多年的情分云云,那都是给外人听的。朕估摸着太上皇的心思,许是借着傅妙庄找药。”
“找药?”纪青盈不由重复了一次,随即明白了靖帝的意思,“太上皇是觉得既然傅妙庄能弄来那些助兴的药物,就也能给他弄来治病的药物?”
“能不能治,未必是最要紧的。”靖帝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外人看着是不是好了,能不能做出个样子来翻天覆地,才是太上皇真正在乎的。”言罢便拍了拍纪青盈的手背,“好好预备着罢,今年夏苗肯定热闹得很。”
纪青盈在肃帝的问题上终究不便多言,靖帝再如 何算计、鄙夷甚至憎恨他的父亲,那也还是他的亲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很快宫中便忙碌起来,夏苗秋狝,一直都是大盛皇室田猎之中较为重要的庆典。靖帝虽然不喜爱武事与狩猎,但自在青宫之时便行事严谨,又驭下严厉,因而礼部与宗景司,并翊卫司羽林营各部,皆预备得慎之又慎,战战兢兢。
相对而言,其实后宫反倒平静得多。
宝瑟宫蕙昭仪“中毒”之事看似来势汹汹,然而一盆狗血还没泼出去,便被寒统领的调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压了下去,宝瑟宫闭门调养,福贵人禁足仍旧,而宁妃的统领六宫事务之权被英淑媛和纪青盈分走了一部分之后,也是同样再打不起精神操持撺掇什么花会茶会诗词大会了。
于是到得四月底预备后宫夏苗行程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就只有纪青盈一人伴驾随行。理由很简单,蕙昭仪身体仍未康复,虽然结论是误食了冲克的食物,但是蕙昭仪这一病却养了数日。那么自然是不能参与夏苗行猎的,至于仍旧禁足的福贵人,还有奉旨“养病”的敬才人也不能去,在这种情况下,英淑媛主动请旨表示自己要留下来照应后宫。毕竟历年皇室行猎的日期都是有一定的变动余地,短则几日,长可十数日,那么后宫总是要有人照应的。
英淑媛请缨之时,靖帝立刻许可,并且因此而嘉赏英淑媛善识大体,处事合宜,当即晋封为正三品昭仪,与蕙昭仪并肩。
在靖帝微妙的后宫格局之中,妃嫔们对于“承幸”之事都已经没有了什么急躁的期盼,愿意不愿意的都开始耐心下来。反倒是协理六宫的权力还值得争一争,因为宁妃理事的才能并不出众,靖帝的不满也显露了不止一次,那么从长远来看,若是能从这个方面向上走一步,或许也是一条在宫中生存体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