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他的坐姿有些别扭,右肩根本不敢靠在枕头上。
原以为这颗心已经沉入谷底,却没想到是个无底洞。
还能继续下沉。
怒意积蓄到整个身体都沉重起来。
可怒到极致,反而不显,她就站在门口,开门见山问床上的人:“不是在家吗?”
“……”薛定未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昨晚问你,你说在家。今晚问你,你还是在家。薛定,你的家在医院吗?”
“问你报道顺利吗,你说顺利。”
“问你冲突激烈吗,你说一般。”
“我让你看看我的蝴蝶花,你说还活着,没死。”
祝清晨一字一句陈述着两人的对白,抬手给他看那盆干枯到了无生机的花,手一松,塑料花盆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泥土因失去水分,像是流沙一样散落在地。
“还活着吗?”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它是死是活?”
薛定直挺挺坐在那,搁下书,抬头看她,“……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嗯,是无心的,一不留神说了谎。”祝清晨语带讥讽,走到床边。
近看,他的绷带上几乎都被血迹渗透了。
烧伤,伤口不是缝合之后就能愈合,也因此不断有血水渗出。
她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胸口钝钝的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那现在呢?难道我亲自回来,发现你说了谎,来医院看见你这个样子,就不会担心了?”
“……”他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才低声说,“能瞒一时是一时。你在外和童艳阳度假,我不想扫兴。”
“你不想扫兴?”祝清晨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薛定,你对我来说只是玩具吗?是和去死海度假一样的娱乐活动吗?我在耶路撒冷,你负责让我开心取乐,等我去了特拉维夫,你就甘居幕后,让我在那尽情享乐?只是为了不扫兴,你被□□炸伤也是小事情。只是为了不扫兴,你住进医院也可以成天撒谎。”
她攥紧了手心,声音几乎失去控制。
“你想没想过,一旦我知道你在医院受着伤、流着血,而我却在另一个地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天真地在死海游着泳,去特拉维夫喝酒吃东西,我心里会怎么想?”
而她真的是这样,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尚且傻里傻气被他的谎言欺瞒,他在这里受着苦,她在另一处玩得肆无忌惮。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心里就跟有人拿着钝刀子在一块一块凌迟似的。
肉割不下来,只顾得上疼。
薛定伸手去拉她,眉心紧蹙,“对不起。”
她一把抽回手,因力道太大,他被带得往前一倾,拉扯到了伤处,倒吸一口凉气。
祝清晨清楚看见,他的肩上某处伤口几乎是立马渗出了血迹。
红色的轮廓有扩大的趋势。
她硬撑着不去顾及他,死咬着嘴唇站在那,“你说对不起,是因为你受了伤,害我担心,过意不去,还是因为你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骗我?”
薛定顿了顿,没有答话。
片刻的沉默立马让祝清晨意识到,他的道歉只是因为他受伤了,害她担心。
他根本不觉得骗她是个错误。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一动不动盯着他肩膀上有扩大趋势的血迹,然后才说:“下次如果你再发生意外,再受伤,你依然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
他在做他自己认为对的事,哪怕说谎这件事本身是错的,但他认为这样做是对她好。
祝清晨笑了一声,眼眶发烫。
她说:“薛定,你是打算一辈子做这个工作了,不管是在以色列,还是在别的地方。你问过我,劝过我,我都义无反顾跟着你来了,并且死也不肯离开。我知道这职业有多危险,未来有多不确定,也知道说不定哪天我就跟陈一丁的老婆一样,只等得回来你一只行李箱。可这些我都能接受,唯独接受不了你瞒我骗我。”
“你可以受伤,可以不顾安危,可你不能骗我。”
“我自认不是什么超人,不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赶去现场帮你,我甚至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奔波在外,因为我能力不够,也许反倒会成了你的包袱,拖你的后腿。”
“可我不想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你的保护,一无所知。”
她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希望他在遇到危险的第一刻,她就知道他的现状。
哪怕坐立不安,哪怕惊慌失措,她不能一无所知地在另一处没心没肺地安然享乐。
相爱不就是这样的吗?连命都可以交给对方,为什么却要在这些小伤小痛上隐瞒彼此?既然命连在一起,痛也该一起痛,伤也要一起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