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止,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被打的脸,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明显想过来说什么,又止住了脚步。
到最后,他也只是含着泪冲沈止笑了笑。
不似以前神采飞扬,像是染了灰尘,还不如不笑。
沈止一瞬间如鲠在喉,又听小内侍道:“沈大人,还是快走吧,陛下还等着您呢。”
沈止回神,点点头,冲姜洲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着小内侍加快了脚步。
到了懋勤殿,小内侍没跟进去,沈止自行走进去,才看到除了他,还有两个人也在。
是姜珩和杜温。
沈止满腹疑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低着头等皇上说话。
皇上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喝了口热茶,才开口道:“沈大人,你可知近来牧族多有侵扰。”
沈止眨眨眼,不知道皇上问他这个做什么,低声应是。
皇上又道:“朕派了昭王前去边关。”
沈止心中一惊,努力保持着平静,依旧垂头不语。
难道……姜珩又要离开了?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好容易稍稍冷静下来了,皇上又道:“昭王求朕允许带你从军。朕让你来,是想听听你愿不愿意。毕竟战场变幻莫测,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沈大人,你可愿意?”
沈止动了动唇,偷偷觑了眼姜珩,才发觉后者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沉静。
他想到上一次,姜珩出征前,对他说回来后再也不会分开。
只是沉默了几息,沈止便又行了一礼,肃然道:“臣愿意。”
第62章
沈止不知道姜珩是怎么同皇帝说的,他又是以什么身份跟军,不过皇帝显然也不想多说,挥挥手便让沈止先下去了。
走出殿门时,沈止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
……皇上该不会是知道他同姜珩关系的吧?
若是知道,答应姜珩的要求,是在……顺水推舟?
沈止想,若真是如此,那陛下到底又是什么心思?莫非真是……命不久矣,所以开始对姜珩愧疚了,决定补偿?
想了会儿依旧琢磨不透,沈止干脆不再想。下衙回府时他思忖着该如何告诉他爹这个消息,不料一向忙得不行,比他晚回来许久的沈尚书居然已经坐在了大堂里。
沈唯风也看到了沈止,面色平淡地抿了口茶,没头没脑地问道:“答应了?”
沈止讪讪一笑:“爹……”
把最简单的问题忘了,他爹可是兵部尚书。
“摆出这副表情做什么。”沈唯风掀了掀眼皮子,道,“我说过不会拦你,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沈止上前,想了想,跪下来磕了个头,垂下眼不语。沈唯风依旧稳稳地坐着,目光深深地盯了会儿沈止,起身道,“要跪,就来跪祖宗。”
沈止眨眨眼,跟着他爹站起来,往后面的祠堂走去。
沈府很空,除了几个下人,就他们父子俩在。府邸是圣上赐下的,假山起伏,飞檐连绵,空有一番气派。
沈止笼着袖子,扭头看了会儿远处。
从沈夫人去世后,沈府便是如此了。
好像很久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热闹……除了七夕那日姜珩拉着他上街放孔明灯。
也是奇怪,分明以前他娘还在时,沈府的人也不太多,却总是,有什么东西,溢满了沈府,从不让人觉得空空荡荡,反而连个角落都显得趣味盎然。
沈止想了会儿,歪头道:“爹。”
沈唯风嗯了声,没回头。
沈止含笑道:“娘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沈唯风脚步一顿,没回话,绷紧的背却明显放松了许多。
祠堂很安静,只有蜡烛幽幽燃着,映亮了沈家一排排的灵牌。沈止想起当初被他爹带进来打了一顿的事,无端有些想笑,弯了弯唇,觉得在祖宗前如此太不端庄,又连忙收了笑,在心中默默道了罪。
沈尚书同他一起跪在蒲团上,磕了头,都默然不语。沈止想到当年他在祠堂里,求祖宗保佑姜珩,姜珩大难不死……或许真是有所庇佑?
他又磕了磕头,默默念叨,后辈不孝,劳烦祖宗,再保佑保佑姜珩,保佑保佑沈家。
可能真是祖宗觉得劳烦了,一阵风吹进来,吹灭了一只蜡烛。沈止倾身过去点了蜡烛,就听到身后传来他爹的声音:“静鹤,姜珩可真如意。”
这还是沈尚书第一次主动提及姜珩。
沈止小心点了蜡烛,转过身,直视着沈尚书锐利的眸子,道:“如意。除了他,没有再如意的了。”
沈尚书冷淡地点点头。
沈止垂下头:“爹,对不起。”
“自己选的路,冲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沈唯风面无表情,“行了,行军劳累,先下去歇息。”
出征时间定在三日后。
但凡出京前几日,都能格外优待地能够有个假,沈止去户部把自己的公务做完了,交代完毕,准备去一趟昭王府。
光明正大地去,反正他现在要和姜珩一起出征了,就算是去商讨商讨问题,也无不可。
结果一离开户部就发觉有人尾随,他回头一看,顿时头疼。
卫适之,怎么又是他。
考虑到卫适之经常不分场合地说话,沈止还是主动钻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等待片刻,卫适之就跟了过来。
沈止也懒得再假客气,倚着墙看他:“卫佥事,有事吗?”
卫适之的眼神沉郁:“沈静鹤,你要和姜珩出征?”
“不劳您牵挂。”沈止扯了扯唇角,笑意还没漾开就收了回去,淡淡道,“卫适之,这辈子我只可能喜欢姜珩,我非你良人,也不值得你念念不忘,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卫适之握紧了拳,眼神愈发沉黯:“为了和姜珩在一起,你连战场都敢去?”
“我不是弱质芊芊之人,有自保之力。”沈止顿了顿,歪头一笑,“不过你说得也对,为了和他一起,我去哪儿都成。”
卫适之沉默地走近沈止,垂眸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沈静鹤,你真的很讨厌。”
沈止唔了声,缄默不语。
卫适之忽然出手,捏住他的下颔,还没低下头去碰到什么,腹部就是一痛。趁他弯下腰,沈止轻轻扳开他的手,往旁边走了走,云淡风轻道:“上回的教训忘了?真是死性不改。”
沈止出手没留情,卫适之痛得喘不过气,呼吸停滞了会儿,才捂着被打的地方勉强直起腰,却哈哈笑了起来:“沈静鹤,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出来。沈止就站在他面前,娴静优雅,面容和善,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不过他现在却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跨不过这几尺的距离了。
沈止闲闲看着他:“卫佥事若是无事,本官便先走一步。”
他也没等卫适之说话,往巷口走去,才走了两步,又听卫适之开了口:“……你放心,你们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抖落半字。”
沈止停下脚步,卫适之还在说话:“我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受灾。”
沈止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侧头道了声“多谢”。卫适之站在阴影处,声音低低的:“沈静鹤,你讨厌我吗?”
讨厌……自然讨厌过。
沈止心里想着,微微一笑:“不讨厌了。”
***
正值七月,烈日炎炎。
行军途中总是安静的,队列中除了脚步声和兵器擦碰的轻微咔嚓声,再没其他声音。
沈止在马车里晃来晃去,晃出些睡意。
倒不是他娇气,也不是姜珩刻意优待,而是众人都担心他文质彬彬的,坐马儿会散了架,便有人主动找来马车让他上去。
大家如此善意,也是因为他爹是兵部尚书,沈唯风在成为一个文官前,也曾是带兵打仗过的,颇有声望。
姜珩顺水推舟,说了几句,沈止不好拒绝大家的好意,只好上去了——其实临时找来的马车坐着还不如骑马,又闷又晃的。
沈止琢磨着怎么把这马车折腾散架了,好出去骑马,甩甩头去了点睡意,偷偷掀开条帘子缝,眯了眯眼,就看到日光下姜珩笔直的背脊。
他穿着软甲,勾勒出修长的腰身,只是看着背部,都觉得是种享受。沈止托腮,笑眯眯地看了会儿,姜珩忽然扭头看过来,他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立刻放下帘子,莫名有点心虚。
姜珩大概……没注意到他吧。
沈止在心里念叨的同时,姜珩无言地收回目光,同副将低语几句,驱策着马儿走到马车旁,翻身轻轻松松跳上马车,掀开帘子直接走进去。
昭王殿下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立刻被垂下的帘子全部挡住了。
驾车的流羽迟疑了一下,确定没传出什么奇怪的声音,赶车的速度慢了点。过了不知多久,一脸正气没什么表情的昭王殿下钻出了马车,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略带安抚,回头说了两句话,才上马重新到了队列前头。
流羽耳力不错,分明听到姜珩一句话是“想看就光明正大点看”,另一句是“累了吧,先睡会儿”。
里头的沈止装死不给回应。
结果沈止晚上才出来,此时天色已暗,士兵们准备休息,流羽扭头看了眼沈止,即使他握拳抵着唇刻意掩饰着什么,流羽还是很要命地看到他的嘴唇微肿起来了。
……还有颈侧他自个儿都没注意到的红痕。
流羽僵了僵,思考着该不该提醒沈止,又要如何提醒他,姜珩却过来了。
马车特意停靠在比较安静的地方,姜珩把干粮递给沈止,顺便捻起他的一缕长发,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明明只是一缕没有感觉的头发,沈止却觉得心头又痒又麻,麻痒得他差点心猿意马,只得干咳一声,假装正经,同姜珩找了个地方坐下,边嚼着干粮边问:“还有多久才到?”
姜珩看他嚼得辛苦,递给他水,道:“大概小半个月。累吗?”
沈止接过喝了口,笑眯眯道:“还好,第一次离京这么远,还有点新奇。”
“抱歉。”姜珩低声道,“我不想再同你分开,擅自把你拉进来了。”
“说这个做什么?我也不想同你分开。”沈止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立刻就明白什么叫打蛇上棍。
姜珩反握住他的手,挑起一边嘴角,笑意微微:“静鹤,明日是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