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死了后被草席一裹直接扔到乱葬岗,这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他半点也不敢忘,哪里敢得罪了这做主子的呢。
薛宁觉得着实无趣得很,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让人退下去:“成了,你下去吧,还真当本殿下是什么洪水猛兽了。”
那送水果的下人出去了,贴身伺候他将近十年的侍人墨兰又走了进来。
薛宁一下子直起身来:“怎么,有消息了没?”
墨兰点点头:“已经查到了。”
“那结果呢?”
对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您没有认错人,确实是她。”
薛宁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神态有些癫狂,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等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又问对方:“那梁珏呢,流言出来之后,她对他怎么样?”
墨兰欲言又止:“您真的想听?”
薛宁捏紧了那枚玉佩,收敛了面上神色,沉声命令:“讲!”
☆、022
做主子的既然发了话,墨兰也不好藏着掖着不说,反正他再怎么瞒着,薛宁也迟早会知道的。
“沈大人似乎很爱惜和夫郎的感情,这次的事情对她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似乎和梁公子关系更好了,至少目前沈家传来的那些消息是如此。”
墨兰也称梁珏为梁公子,不过不是因为觉得薛宁喜欢他,只是因为梁珏是沈孟的夫郎,他没有必要提醒薛宁梁珏已经嫁沈孟为夫了。
薛宁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嘲讽的表情挂在这张出尘的面孔却丝毫不显得突兀:“这消息确定真实吗?”
墨兰毕恭毕敬地回答:“前些日子沈府招了几个下仆,墨菊和墨竹进了沈家的院子,一个伺候沈李氏,一个做了沈侍郎的账房。”
沈孟虽然没有分出来住,不过她的东苑的账却是和沈家分开的,毕竟她得到的财产里有一大半都是继承自亲爹的嫁妆,不好和后来的沈李氏搅和在一起让对方管的。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家本来就不算特别治家森严,沈孟也未曾分家出去单过,不需要刻意打听,往沈李氏的院子里安插两个机灵人,就能够把沈孟院子的事情了解个七七八八的。
“她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人都敢信。”薛宁掌心微微出了冷汗,怕手滑,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玉坠,声音又沉下来几分:“我要详细的内容。”
墨兰便从袖口掏出一叠信件来,双手递给薛宁:“我查的那些东西,还有你想了解的具体的内容不大便于叙述,主子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主子您慢慢看吧。”
薛宁没接那信,而是小心的把玉佩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又拿了柔软的锦帕把上面沾上的冷汗擦拭干净,这才把信件接过来,细细地浏览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
看到越后面,他面上的表情就更是阴鸷,好在这张面孔年轻又貌美,不显得狰狞可怕,反而多了一种阴郁的美。
墨兰倒是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实际上他最怕的反而是薛宁笑,因为对方笑得越开心,就意味着有人要越倒霉。
等薛宁看完了信,他伸手把信纸接过来,又自然地用被橘油熏过的湿帕子给后者擦了擦手,这才温声细语的开口:“梁公子的心思在谁身上,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这流言当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妨碍。”
他顿了顿:“这流言本来就是针对您的,这么传下去对您也没好处,要是让沈大人真的当了真,就更不好了。”
“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流言的事情就交由你去处理吧。”
薛宁的手指下意识地扣着椅子的把手,又说:“先前下人问我,要不要再送拜帖请梁珏来府上,我拒绝了。”
墨兰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认真听着对方的话。
薛宁一扫面上的阴霾,两回晃悠这两条腿,这种孩子气的动作让他添了两分纯真:“就算我去请了,对方也会称病不来。”
墨兰附和说:“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不过您可以多请几次,他总会过来的。”
薛宁摇头:“犯不着,我又不是真喜欢他。这样吧,你下个拜帖,我直接去府上拜访,若是梁珏不接,给沈李氏就是。”
他身为男子,总不好去拜访女人,但沈李氏和沈香这种总是没问题的,对方一心想要和他攀上关系,自然不可能拒绝他伸出的橄榄枝。
墨兰领了命退了下去,留薛宁一个在房间里待着,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条有些丑乎乎的穗子,又拿出来另外一条摆在边上。
另一条精美的模样把那条还尚未完工的比到了尘埃里去。精美的那条是先前梁珏拿来系住玉佩的同心结和穗子,模样丑乎乎的自然是他自己亲自编的。
再看了一眼穗子的样式,薛宁就把旧的那条扔进了边上的纸篓,那东西既然没用了,也就没有必要留下来。
他回京城的时间不算长,也并不爱应酬,多的是时间和这种玩意做斗争。
薛宁向来被母皇和师傅称赞聪慧,不管是军事谋略或者是琴棋书画,只是在男红方面他甚是缺少天赋,折腾了几个时辰,手指都被编制同心结和穗子的绳子摩擦出一道道红痕。
等到深夜,薛宁才编制好还算满意的绳结,把那玉佩小心翼翼地挂好,这才心满意足地闭眼睡觉。
因为很累的缘故,他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这次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环境大部分是模糊的,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处一条很是繁华的大街上,记忆告诉他,那并非居北的京城,而是江南水乡云城的铜雀街。
自己似乎是飘在空中,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应当是夏天,天气很热,他的视线似乎集中在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身上。按照他的身份,他是不该关注这么一个小乞儿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投向了那个男孩。对方看上去又渴又饿,脸蛋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是不是好看,但那双眼睛却很亮,乌黑发亮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卖包子的,眼神里流露出强烈想吃的欲望。
做梦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但薛宁觉得,那个孩子的身上应该是很痛的,因为他的手上还有腿上有很多的伤口。
他的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宫人们围着他生怕他受一点的伤。哪怕是他摘花不小心割破了一个小口子,只蹭到一点皮,父君都会心疼得不行。
他要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些宫人都会受到责罚。哪里像这个小孩子,身上那么多伤口,也没有人管一下的。
但不过强烈的饥饿感显然是占胜了痛觉,那个小男孩根本没有呼痛,也顾不得伤口,只看着那个铺子。
兴许是嫌弃他太碍眼了,又或许是出于同情,包子铺的掌柜的给了他两个破了皮的菜包子,态度很不好地赶他离开:“行了行了,给包子你到边上的巷子里去吃。”
那个掌柜长得肥头大耳,赶人的语气也非常糟糕,要是敢这么对他,这人早就被拖出去打几十大板了,严重点算是冒犯皇威,直接就往死里打了。
不过小男孩显然没有计较这些,掌柜的语气虽然不好。但是肯给他包子,而不是直接拿棍棒把他赶走,语气已经是不错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运气好,客人里男客比较多。这铺子开张又没多久,在这种吉利的日子,总是不好做些不大吉利的事情的。
拿到包子的小男孩开开心心地跑到了一边的巷子里,薛宁的视线也随着他的跑动从亮堂的大街跑到了有些昏暗的小巷。
包子虽然破了皮,但是看上去雪白一片,和男孩子黑乎乎又瘦小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薛宁记得自己小时候,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先洗三遍手,还是用好闻的花瓣水。
不过这个小乞儿也顾不得什么脏东西吃了会生病了,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个冒着热气的菜包子,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因为吃到好吃的食物幸福地眯了起来。
但当小乞儿狼吞虎咽一般地吃掉第一个大包子的时候,一个小石子就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吃得很专注,也不怕痛,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在第二个菜包上咬了一大口。
不过接下来他就没那么幸运了,丢石子的女孩子冲上来夺了他的包子,随手扔在地上,叉着腰哈哈哈地大笑:“吃吃吃,这包子你偷来的吧,要你就知道吃,居然敢不理老娘,不要脸的小偷。”
这女孩子看脸蛋也就十岁左右,但个子很高,人也壮实,力气瞧着就很大。要遭殃了,薛宁心里不自觉为那个小乞儿捏了一把汗。
包子被踩成那样,吃了肯定会闹肚子,乞儿是没有钱去买药的,也不会再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吃。小乞儿却没有哭,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女孩。
后者被他直勾勾的眼睛盯得发毛,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自己被这么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乞丐吓到很丢脸,伸手就对着对方的眼睛就是一拳。
不过她的拳头没有打出去,反而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明明是个脏乎乎的小乞丐,牙齿却很洁白漂亮。
那小女霸王吃痛,狠狠地把人摔了出去。本来小乞儿就没有吃饱,自然再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当下被那女霸王踹了两脚。
做乞儿的本来就不容易,还老是碰上这种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原先他身上那些伤也差不多都是这么来的。
薛宁的心早就在这些年冷成了铁,但看到这幅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狠狠地揪痛起来。
都说小孩子可以是最残忍的恶魔,那个小男孩因为疼痛蜷缩在一起,女霸王却还是不满足,又拿起被人丢在巷子里的木棍往他身上乱打。
小乞儿那么瘦小,本来就很多的伤口,自然受不了这种密集的暴打。就算有路人路过,也不会有人管这种
一棍,两棍……七棍,打到第八棍的时候,终于有一个石子弹走了那女霸王手里的棍子,这个时候小乞儿已经奄奄一息了。
被人打断,那小霸王还一脸的不忿,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认识的长辈,喊了声:“小姨婆。”
站在光和影之间的女孩语气很冷:“别的事情你没学会,这个你倒是学得溜,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这个小姨婆虽然只比她大两岁,但是她在家里地位完全不一样,是爹亲都要叮嘱讨好的存在,那小霸王出了一身汗,小孩子也怕,不知道说什么,丢下棍子就赶紧跑掉了。
薛宁替小乞儿松了一口气,又见那帮了忙的女孩子也直接地往外头走,很显然她只是来找人的,找到了就打算回去。
这条街上每天都有乞丐冻死冷死,还有很多勤勤恳恳的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没钱看病死了的更多,哪里有闲心管街上的小乞儿呢。
即便有好心的男儿家路过的,也会顾忌药费叹气走开,这女孩看起来家境不差,但不代表她有这种心肠管闲事。
但她还没有走多远,裤脚就被人给拽住了,那小乞儿抬起头来看着她:“救救我。”
或许是尊严刻在骨子里,即使是这个时候,那小男孩也没有用求这个字。
薛宁想,这小孩求人的态度这么不好,脏乎乎的爪子还弄脏了人家的衣服,兴许会被甩开又添上一脚。
这个女孩子的面孔一直是模糊的,但当小乞儿抬头的时候,薛宁也借助他的眼睛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容貌清俊,但整个人带着一股阴郁的气息,看起来并不像个好心肠的人。
那张脸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至少薛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是沈孟的年少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二更大概要12点
☆、023
接下来的场景是漆黑一片,很显然小男孩是昏了过去。薛宁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只感觉是过了很久很久,周围才出现了一点亮光。
小乞儿躺在硬邦邦的一张床上,屋子不大,但是光环境比起先前要好得多。
一般的药店的房间,不管是看病用的,还是病人休息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摆上一些药材。但是这个地方不仅没有药材,连日常的生活用品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摆设很简陋,也不像有人常住的地方。
薛宁的视线转到小乞儿的身上,他仍旧是蜷缩在床上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换成了宽松干净的衣物。
衣服有点旧,是男人的衣物,很显然这并不是少年的沈孟自己的衣服。男孩的伤口也被包扎过了,看起来很整齐,一看就是出自有经验的人之手。
沈孟从外头走进来,受到帮助的男孩向她道了谢。尽管在男孩仅有的纪念记忆里,除了那些身份相当的人,别人为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少女版的沈孟接受了他的谢意,不过态度依旧很是冷淡。
“衣服不是我换的,这院子是我临时租的,你要是没地方去,近半年都可以住这里。”她租的房子不大,地段也不算好,半年也就花了十两银子,对她这种家境的人而言,就是少吃一次芙蓉楼的点心。
接下来梦境里的画面便飞快地切换着,薛宁就像是看折子戏一般看着这个小小的院子里的一点一滴。
沈孟不打算惊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就没有专门雇一个人来照顾男孩。
而且从第一面到最后,她都没有用自己的真名,更准确的说,她甚至都没有告诉男孩自己的名字。在后者说将来会感激的时候,她只说算是替那混账东西做点补偿,毕竟血缘关系在那,那一天风水轮流转了,念着这份恩情不要牵连到她就是。
她这么说的时候,实际上也没有说实话,毕竟她从来不认为路边一个男乞儿能和她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