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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没有芋种,犬子打算今日将田开恳了,明日和阿母去吴家店卖布,顺便买点芋种回来。
    自搬来竹里,犬子无一日不在辛劳,他的双手伤痕累累,缠着布条,即使这样,他仍用伤手掘地。
    这一个清晨,犬子采来一筐蘑菇,在河畔垦田,做了不多事。
    庄家院子则到此时才开始热闹起来,庄扬穿戴好衣物走出木廊,心情舒畅看着远处的山光水色。目光移近,看到对岸垦田的犬子。
    “竹笋,你不乖,不许咬扫帚。”
    庄兰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正在训斥跟仆人抢扫帚的竹笋。
    庄扬下楼,将庄兰喊来,他从厨房里取来一个大木碗,从米缸里勺满一碗米。怕木碗中的米在半道撒了,又找来竹篮把木碗装上,盖上篮盖。
    “阿兰,你将这些米送去犬子家,便说是昨日捕鱼篓的酬谢。”
    “好。”
    庄兰提起篮子,往对岸走去,竹笋跟在庄兰身后,被庄扬抱住。竹笋是只貘崽,腿短不说,也懵懂不懂事,怕跟着过桥,不慎掉到河里去。
    一大碗米,说多实在不多,说少也不少,经过战乱,米粮贵着呢。
    犬子正在河畔劳作,见庄兰提着一个篮子过来,他没理会,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掘地。
    “犬子兄,我兄长要我送米给你。”
    犬子狐疑看着庄兰及她手里提的篮子,他还没听懂什么兄长、送米。
    “你做了一个捕鱼篓子给我嘛,兄长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是还报你的米。”
    庄兰昨日接受了庄扬的教育,已经会背这句诗,虽然其实她不懂什么叫“琼琚”。
    “哦。”
    犬子面无表情,柱着锄头歇息。
    庄兰打开篮子,将那一碗米捧出,搁放在地上。
    “跟你兄长说,我不白要他的米,算是跟他赊,拿一升会还一升。”
    犬子知道这么一大碗白米,值不少钱,他不白拿人东西,只是现下实在很缺米粮。
    庄兰没仔细去听犬子说什么,把米送上,她蹦蹦跳跳往回走。
    犬子把大碗捧进屋内,怕撒出米来,走得很慢。好些日子,没有吃过白米了,终于能喝上一顿米粥。
    刘母见犬子捧着一碗米进来,惊得放下织梭,过来问:“犬子,这是哪来的白米?”犬子笑说:“阿母,对岸那户人家送的。”刘母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又有些担虑,叫犬子给送还回去。“阿母,先留着吃,以后再还他便是。”
    女孩说的兄长,犬子觉得应该就是那位很温和的少年,心里对他萌生了几分好感。
    从来没人给他们母子送米粮,就是犬子这样常在舅家帮农活,分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点高粱和豆子。
    黄昏,母子俩喝米粥,吃烤鱼和烤菇子,难得饱食的一餐。
    第二日刘母布匹织好,和犬子去吴家店卖布,换回二斗豆子和半斗粟。又买了织布的丝线和一些芋艿种子,未剩一子返回。哪怕如此,母子俩心中仍十分开心,手上有粮,之后好段日子都不必心慌。
    河畔种上芋艿,门口的豆田,豆苗抽出细藤。需要插上竹架,让藤叶往上攀爬。
    清早,犬子带上伐竹工具,乘舟到东岸竹山。
    他砍伐细竹,以便给豆苗围竹篱笆。
    正在劳作中,突然听到一阵犬吠声,犬子停下手中动作,四下寻找吠叫的狗。狗是没看到,反倒见着一头貘崽。
    在丰里居住的犬子,见过貘,认识这种动物,虽然不常见。
    犬子蹲下身,抓住竹笋颈脖将它拎起来,竹笋四脚悬空,吓得愣愣不敢动弹。貘崽脸大身小腿短,十分可爱,犬子玩心起,故意凶恶地瞪貘崽,训它:“再叫就把你吃掉!”落在“恶人”手里的竹笋,睁着双无辜的小眼睛,发出类似于“嗯嗯”的声响,仿佛它真能听懂人话般。犬子把竹笋放下,竹笋一落地,便扭着滚圆屁股,惊慌地往下坡逃去。犬子看得哈哈笑,难得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这个清早,竹笋不是一人到竹山来,一并来的还有庄扬。只不过竹笋跑在前,庄扬漫步在后。
    竹笋找到庄扬,飞扑抱住庄扬一只腿,委屈地叫唤。庄扬低下身,将它抱起安抚。
    “怎么了?被蛇吓着吗?”
    竹笋毛茸茸的头在庄扬怀里蹭着,像似在撒娇。
    此时庄扬已走上山坡,抬头便看到在山林中伐竹的犬子。两人互相打量,犬子看到庄扬怀里的貘崽,他本还以为这头貘是野生的,不想竟是被人豢养,显然还很受宠呢。
    “养它又不能吃。”犬子纯粹是感到困扰,怎么会有人养貘当家畜。
    貘肉难以入口,犬子没吃过,听人说过,而且确实丰里的人,也不吃貘肉。
    竹笋把头搭在庄扬手臂上,它熊仗人势,朝犬子“汪汪”叫着,看着很凶。庄扬抚摸竹笋的头,笑着说:“还小,养大了就放回山林。”
    犬子想他也曾捡过雏鸟,没有将它吃掉,而是养大了,放飞。不过怎么想,养只貘都不可思议。
    庄扬将竹笋放地,竹笋自个跑去吃竹子,庄扬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站在旁边看犬子伐竹子。他留意到犬子一身短衣褴褛,可算衣不遮体,由此无论是腿上手臂上,都布满伤痕,看着像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可能是山林中的荆棘和石子。
    目测犬子的个头比阿平高,可能在自己耳际,庄扬想自己的旧衣,犬子应该也合身。要是自己的弟妹受这样的苦,庄扬该是多么不忍心。这人虽然和自己无血缘关系,可看着和阿平差不多大,令人怜悯。
    “犬子,你随我到院中来,我拿两件旧衣给你。”
    庄扬言语温和,就像一位兄长对自己的弟弟那般关切。
    犬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难得感觉难堪,他没去留意自己的衣物都快成条状,这几日进出山林,把一身本来就不结实的衣物给扯烂了。
    犬子收起砍刀,乖乖跟随在庄扬身后。
    庄扬走在前头,不时会回过头来,看看犬子有没有跟上来,他每次回头,脸上都带着微笑。
    竹笋见庄扬下山,它蹦着短腿追赶上来,半道被犬子截胡,一把拎住。竹笋恼怒地汪汪吠叫,犬子玩心起,学庄扬那样把它抱住,它便在犬子怀里挠咬。
    “它爪牙锋利,小心别伤着,把它给我。”
    庄扬伸手去接,犬子递上,抱过竹笋时,庄扬留意到犬子双手都缠着布条,那布条污浊,沾有陈旧血迹。
    第6章 英俊少年
    犬子随庄扬上楼,站在庄扬寝居门外。庄扬进寝室取旧衣,拿的是两件粗布衣服,一衣一裳。庄扬旧衣多,材质好的,会由母亲改小,拿给阿平穿,粗布衣服庄家则不稀罕。
    “这是我去年穿的衣物,我穿着有些小,你应当合适。”
    庄扬将衣物递给犬子,犬子伸手接过,将衣服抱在怀里,入怀时,他闻到了香草的气味,这是衣服熏香的味道。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庄扬拉起犬子的一只手,这是一只粗糙的手,手指上伤痕累累,好几个指甲出血,殷红的血液凝固在指缝中,另有许多细小的割痕,看着像是被很薄而锋利的物品割伤,这是手指上的伤痕,手掌则直接缠上了布条,布条污浊,沾有血迹。
    犬子想缩回手,庄扬执住不放,犬子抬起头瞪庄扬,他剑眉大眼,样貌英气,瞪人时眼神很凶。
    “我这边有盒药膏,你夜晚睡时,将手洗干净,再抹上药。”
    一个小小的圆漆盒放在犬子手心,这时,庄扬这才松开执住犬子的那只手。
    犬子赶紧收回手,捏着漆盒,拿眼瞅庄扬,眼里有不解有狐疑。
    这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对他这般好?
    “莫害怕,我只是见你和阿平差不多大,却吃了许多苦。”
    庄扬说起阿平,目光落在一旁正探头探脑的阿平身上,犬子目光跟随,也看到了那位怯懦的男孩。
    “哦。”
    犬子应了一声,显得很漠然,他不是害怕,而是困扰。而且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他和这男孩——看来是少年的弟弟,差不多大,又过得辛苦,少年便要对自己这么好。他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以往也没遭遇过。在犬子看来,这是匪夷所思的事。
    “到秋时收成,还你米粮还有衣服,还有膏药。”
    犬子不想白拿人东西,而且母亲从小便教育他,拿人东西,就得还。
    “好。”
    庄扬微笑,想着这孩子对人有警戒之心,而且看着还挺有骨气。他又哪里需要犬子来还这些东西。
    “我会挖笋子,会编竹筐,还会种地,有需要我的地方跟我说,我会来帮忙。”
    犬子说这些话时,像个大人般,他抱着衣服,匆匆行了下礼,便转身下楼去了。
    庄扬在二楼游廊上,看着犬子的身影离开院子,看他往竹山屋后绕去。这一大早,院中的仆人还未起来忙碌,犬子便已伐好竹子。
    “兄长,为什么给他衣服?”
    阿平过来问庄扬,他适才一直躲在一旁观看。
    “两件粗布衣服而已,他正好缺衣。阿平,你过来看。”
    庄扬领着阿平到他寝室,他指着一扇窗,窗外可见犬子在林中拖竹子的身影,他弓着身,显得那么吃力,在林中缓慢移动。
    “兄长,我一定好好读书。”
    阿平看得难受,以为兄长是要拿穷人家的孩子教导他。
    “只是让你勿因他人贫贱,便去嫌弃。”
    “嗯,知晓了。”
    阿平觉得兄长说什么都对。
    犬子拖着竹材回家,将竹子放在门口,便抱着衣物去找他母亲。刘母起早贪黑,埋头纺织,她总是坐在织机前,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这些年来,她便是靠纺织抚养犬子,每日不停的劳作,由此才有一口饭吃。
    “阿母,庄家的郎君给我一套旧衣服。”
    犬子显然很高兴,拿衣服往身上比划。
    刘母放下织梭,揉揉干涩的眼睛,她手撑在腰上,缓缓站起,她端详儿子披在身上的好衣物,也看到了儿子快破烂成条的下裳。
    “孩儿,去把衣服换上。”
    刘母摸摸儿子的头,她心里难过。做为母亲,她没有留意到孩子穿得如此褴褛,像个小乞丐,竟是不如一位外人细心,多亏那位庄家郎君仁爱。
    “好,阿母,我觉得袖子有些长。”
    “先去换上,阿母看下哪里需要改小。”
    犬子回自己寝室,将身上的衣服扒掉,想将庄扬的旧衣服套上,拿起衣服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有香味,又抬起自己手臂嗅着,一身臭汗味。犬子没有立即将衣服换上,而是提水到屋中洗澡。清洗一番,才将庄扬的衣服换穿上。
    这些日子,实在太劳累,只有浑身发臭时,犬子才会趁着夜色,跳到河里随便搓洗几下。今日他洗得仔细,一身整洁,才换上庄扬的衣服。
    果然袖子、下裳都长了许多,庄扬比犬子大两岁,他个头比犬子高。
    犬子张开手臂,刘母卷起过长的袖子,拿针线将袖子缝短。孩子长得很快,到明年长高,再将缝起来的部分拆开。袖子折短,而后是下裳,也这般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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