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只带三百亲兵入城, 其余精骑皆原地待命, 但就是这三百人, 也镇住了京城一众百姓。
这日的盛况, 只有三年前徐子越连中三观, 被点状元后打马游街可以一比。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 铁骑压迫太重,即使人山人海,却也是寂静的目视新封的西北大将军骑马走过。
世人这才知道, 原来这位杀神一般的世子爷居然如此英俊, 玄色劲装勾出精瘦的腰身,足以让未出阁的女子各个红了脸。
除去看热闹的百姓,酒楼茶楼二楼的各位贵人小姐们也不少, 安庆本约了苏文卿去看齐光回京,打发人去与苏文卿讲, 苏文卿还没收到信倒是让徐子越知道了。
徐子越直言不许安庆带着苏文卿去看齐光,安庆沉默片刻道,“修云当初是喜欢文卿,只是如今你们已经成亲,你又何必如此忌惮他。”
徐子越清越的眼中是一抹化不开的沉重,无论是这场提前了一年的胜仗,还是齐光亲笔写的折子上面熟悉的字迹,这都说明了齐光已经不是当初去西北的那个齐光。
他并不是忌惮齐光,文卿如今确实已经嫁给了他,他从未怀疑过文卿对自己的感情。他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苏文卿与齐光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齐光胜了归来又如何,苏文卿又何必一定要去凑这个热闹。
安庆劝说无果,对于徐子越与齐光,安庆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是一起长大的兄长,一个是有血脉关系的弟弟,无论是谁她都无法偏帮。
徐子越不许苏文卿去那就不去吧,安庆叹了口气道,“你也太霸道了些。”
徐子越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安庆没请到苏文卿,倒是徐心梅拉着她想去看热闹。苏文卿这几日一直倦倦的,没有太想去的冲动,更何况若是看见程晨还惹得自己心情不好。
至于齐光,她早就知道齐光的本事,到没有其他人的惊讶,看与不看没有什么干系,徐子越瞧了苏文卿一眼提议道,“程晨这才也会进城,三姐定是心情不太好,你若是有空不如过去陪陪她。”
这话倒是极对,就算是她想起程晨回来都觉得心里梗的慌,更不说是苏文锦。齐光回来那日便早早去了苏府,没有瞧见与以前大不相同的齐光,也没有看到徐子越垂眸时阴郁的眼神。
苏文锦果然没有去凑热闹,与苏府在一个胡同的赵家夫人一大早寻了苏文锦一同出去。苏文锦自从来京城从未说过自己夫家是谁,自己的相公又是什么身份,赵夫人看到苏文锦不似以往活泼开朗的面容,只当她是生病身子不舒服,最后只能叹了口气,“你啊,真是可惜了。”
苏文锦淡淡笑了笑。
苏文锦知道徐子越是大理寺少卿,但是对于他为何知道这次进京之人,尤其是齐光身边几个亲信的名字,苏文锦没有多想,许是妹夫有本事罢了。她之前也是猜测程晨会回来,两年来她自从上一次的那封和离书后就再也没有寄过信,程晨许是写了信,但是也不会送到她的手中。
程晨是死是活,是伤是残,她一概不住,她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直到苏文卿来了苏府,明确告诉她,程晨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而且立了战功,这次许是会有封赏。
自己五妹妹正在担忧的看着自己,苏文锦不由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我还能被他再欺负一次不成?”
她确实是笑着的,苏文卿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的脸,没有在这个笑容里看出一丝的苦笑还有隐瞒。苏文卿微微放心,他始终怕苏文锦还是念着旧情,总有一日会原谅程晨。
不过程晨大抵是不知道苏文锦在京城,当年苏文锦一封和离书,程晨差些废了一条胳膊,自那以后程家就再不敢寄这些给程晨了。
苏文锦来了京城,程家就算在杭州有些路子,但是到了京城无权无势无可奈何。之前也曾让人好说歹说请苏文锦回去,苏文锦不愿意又要接苏离回去。苏文锦冷笑着对当说客的那婆子道,“你回去告诉程家二老,这孩子自打程晨去了西北后就不姓程了。”
那人碰了一脸灰许是又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程家二老倒是未曾说什么,程家小姑子骂了苏文锦好几天。自那以后,程晨有信寄回来,有的是写给二老的,还有是写给苏文锦的,程家人怕程晨担心,始终没有告诉程晨,苏文锦早就不在苏州了,这些信,苏文锦根本就没有收到过。
不一会儿苏文锦身边的大丫鬟红儿过来,说小少爷醒了,这会儿正在找娘亲。
自打苏离得了天花,徐子越便不许苏文卿出府,更不说是去苏府探望苏离。好不容易等苏离彻底好了,京城天花的风潮慢慢散尽,苏文卿才来过一次。
苏离的脸颊依旧白白嫩嫩的没有留疤,只是圆乎乎的脸蛋已经消瘦了许多,眼睛越发的大,倒是比以前更可爱了。苏文锦与苏文卿进去时,苏离没哭没闹的正在玩手中的拨浪鼓,听到声音转头,瞧见两人顿时咧嘴笑了,“姨!”
苏文卿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孩子软软的声音带着许久未见想念的惊喜,苏文卿伸手将苏离抱起来道,“想不想小姨?”
“想”,苏离小嘴甜的很,乖巧的抱着苏文卿的脖子开心的笑,待将他放下来,苏离使劲摇晃着手中的拨浪鼓道,“孟孟!”
苏文卿顿时一呆,孩子还不到三岁,会说一些最简单的词语,但是有时因为太过言简意赅,苏文卿一时没明白,精致的眉头蹙起道,“什么?”
苏离顿时着急了,使劲晃着手中的拨浪鼓道,“孟孟!”
孟孟?苏文卿不明所以,苏文锦笑了好一阵子才走上来解释道,“他一直管孟大哥叫孟孟,小孩听话只会听半句,让他叫孟叔叔怎么都不肯,就要叫孟孟,好在孟大哥不计较。”
苏文卿恍然大悟,觉得苏离奶声奶气的管孟凡叫孟孟实在说不出的可爱,若她是孟凡,当然也不会拒绝这个称呼。
“孟大哥前天过来时带了这个拨浪鼓给他,这两天就不离手了,连睡觉也要放在枕头边上”,不但如此,只要见了人都要高兴的告诉他人这是孟孟送的,只是大伙儿都不太懂他的意思。
苏文卿心中微微一动道,“孟大哥经常过来?”
苏文锦坐在一旁的高凳上就这么瞧着苏文卿与苏离玩闹,眼中不由柔和起来,“经常来,五叔与孟大哥本就相熟,现在比以前来的频繁些。我还从未见过孟大哥这样喜唤孩子的男子,阿离现在瞧见他连我都不要。”
苏文卿想起徐子越说孟凡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许是这个原因所以格外喜唤孩子。况且孟凡是个大夫,心细又有耐心,愿意陪着孩子玩,苏离又怎么会不喜欢他。
待苏文卿走后不久,孟凡派人送了几颗药丸过来。苏文锦拿过药盒有些脸红,那时有日她小日子到了疼的厉害,正巧被孟凡瞧见,孟凡替她诊了脉开了药,又说过些天送些药丸过来让她好好调养。
结果今儿就送过来了。
红儿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看到苏文锦拿着药盒发呆没忍住道,“小姐,现在姑爷都回来了,您再和孟太医这般亲近,若是让姑爷知道怎么办?”
苏文锦适才还笑盈盈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转头看了眼红儿冷笑道,“哪门子的姑爷?”
红儿不想苏文锦居然变脸这么快,苏文锦不像苏文卿性子那门温善,红儿心中一怕已经跪在苏文锦面前道,“小姐我知道您记恨姑爷当初丢下您和少爷,但是您已经嫁给姑爷了,如今姑爷回来还封了官,指不定哪天就接您…”
“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苏文锦打断红儿的话冷然道,“过些日子我给家中写封信替你寻门亲事,你回苏州去吧。”
说罢也不看呆在原地的红儿,拿起手中的药盒转身进了厢房。
齐光回京后受封将军,因为其父已经是定国公,所以倒是不好封赏,最后只能对齐光身边一众亲兵大加赏赐。黄金白银自是不必说,更是赐了宅邸奴仆,齐光身边七人皆封千户,其中就有程晨。
程晨杀敌确实勇猛,又因为他实在年轻,所以倒是引不少人注意,也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打听他是否婚配。
待全部安定后,程晨派了人去接苏文锦来京,一队英武的亲兵还有许多黄金白银。当初人人不赞成他去西北,如今得胜归来,自是没有掩着藏着的必要,就准备这样热热闹闹的将娘子儿子接来。
同僚们打趣他如今可是各家闺秀眼中的新贵,程晨忙摆手推脱道,“我已经娶了亲,自是不会背叛娘子的。”
众人笑他像个痴儿,程晨笑了笑没有反驳,视线越过窗子向外边看去,目光最后停留在不远处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但是只从背影看真是像极了苏文锦。
正想再看的清楚些,那女子身旁走过来一个高瘦的男子,两人很是熟稔的说着话然后一同离去。程晨收回目光眉头不由皱起,那女子实在是太像苏文锦,但是爹娘说娘子一直在苏州本家,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而且身旁还有其他男子。
再去看时两人已经没了踪影,程晨暗道自己许是太想念苏文锦,这才将那女子错看成了苏文锦。也不再纠结,转过头与同僚们继续喝酒,这事儿就这么抛在了脑后。
第101章
程晨如今在京城有了官职府邸, 自是不能再回苏州。程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人脉, 倒是苏家有苏长明与苏文卿。
程晨与苏瑜关系好所以经常回来苏家, 程, 苏两家又算是世交, 苏家一众长辈对程晨倒是很熟悉, 程晨小的时候与苏瑜便跟着已经是少年模样的苏长明,有时候管苏长明叫声五叔也没什么不妥当。
后来与苏文锦成了亲,叫声五叔名正言顺。
如今到了京城, 娘子儿子还未接到, 作为苏家的女婿去拜访苏家的长辈是礼数。程晨备了好礼,恭恭敬敬的送了帖子去苏府,严阵以待等通传的人, 心中还有些忐忑。
当初一走了之,就算如今两年过去苏家已经原谅了他, 他到底是欠了苏文锦和苏家。这次来苏府,有见长辈的打算却也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但等了许久,去通传的人回来有些躲躲闪闪道,“苏老爷不在府上,程将军若是着急那便改日再来吧。”
程晨适才还有些笑容的脸顿时有些发僵,他紧盯着低头的小厮一字一句道,“苏五爷果真不在府上?”
就算再年轻,程晨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浑身上下本就有着寻常人不曾有的杀气与厉色。如今收了笑容,顿时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眼角的一道伤疤让他看起有些骇人,那小厮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抖着声音道,“老…老爷确实不在府上,程…程将军您…您改日再来吧。”
说罢看也不看程晨转头就进了府,留下程晨面色沉重的留在苏府门口,最终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开。
苏府中苏长明正与苏文锦坐在暖房中喝茶,听到程晨终于走了,苏文锦握紧茶杯的手这才微微放松。苏离乖巧的坐在一边,他打小聪明懂事,看见娘亲面色沉重也不吵闹,只是静静的窝在苏文锦怀里吃点心。
苏长明亲自烫了一壶清酒慢慢的喝着,抬眼看去,这个自己最看赏喜欢的侄女此刻表情半点不轻松。苏文锦与程晨相熟十几年,就算没有成亲没有做夫妻也有感情,就算是程晨做了糊涂事,也不可能一刀斩断所有。
苏文锦一直是个要强的女子,从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一丝脆弱,平日里她言笑晏晏说早已看开,但当程晨真的回来,她还是会情绪波动,会难以控制。
苏长明淡淡开口,“他总会知道。”
苏文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等他知道吧。”
苏长明如今在户部当值,程晨期间又特意找过苏长明,但是苏长明每次都巧合的不在。第二次送了拜帖去苏府,苏府依旧回言苏五爷近日忙不在府上。
若是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但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程晨开始不得不正式里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徐家投了帖子,徐家回话说苏文卿身体不好不便见人。
就像冬日里一盆冷水浇透了所有的喜悦,无论是程晨煞白的脸色还是已露焦急的眼神,无不说明程晨是真的慌了。
在西北两年,信件往来非常麻烦,两年时间家中一共寄来三封家书。除了第一封是苏文锦所寄,其余两封皆是父亲寄来,信中父亲依旧是平日平和又关心的语气。
他既然已经去了战场,程家二老无法只能一遍遍叮嘱儿子战场刀剑无情千万保重。信中说家中人人康健,娘的身体一直不错,大姐又生了个女儿,还有苏文锦闹了一段时间后还是住在了程家,念儿如今已经会简单的说话。
程晨接到信的时候,心中一块石头终于缓缓落了地。苏文锦既然能安然住在程府,那便说明她也渐渐消气了。程晨高兴之余给家中回了家书,父母妻子皆有问候,单独给苏文锦的信中满是对妻子的想念。
因为是父母亲自寄来的信,西北战事又频繁,容不得他去每日思考儿女情长,所以程晨从未怀疑过。
但现在再次想来,程晨只觉得全身发冷,心中空洞洞的,就像灌进了西北的寒风,冰冷又纷杂。
若是苏文锦真的原谅了他,心中没了芥蒂,为何两年时间苏文锦出了和离书,始终没有寄来一封家书?父母既然能写信,苏文锦虽不说饱读诗书却也是识字,为何苏文锦始终没有来信?
他记得当初刚刚到西北,他丢下了父母妻子来到了荒凉的边疆,每每深夜想起苏文锦的容颜,一阵愧疚便侵袭而来。他甚至能想象在自己走后苏文锦的愤怒与失望,但是又庆幸的想,文锦如此喜欢他定会原谅他的。
两人已经成亲,念儿也已经出生,程晨从未想象过苏文锦会和离,苏文锦会愤怒会伤心,但她那么喜欢他所以她还是会等。等击退西北匈奴,等他光荣返乡,那时接她去享福,再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初到战场,程晨第一次杀人后缓了好些天,周围的老兵笑着打趣他倒是挺勇猛,程晨煞白着脸苦笑一声没有言语。
接到苏文锦的来信已经是他到西北的第三个月,程晨握着经历了风尘仆仆纸张手指有些发抖。信封上是苏文锦熟悉的字迹,里边会是什么,埋怨?愤怒?还是质问?
程晨站在寒风中冷静了许久这才打开了信封,没有其他内容,一张薄薄的纸张,和离书三个大字深深的刺痛的程晨。那一刻他甚至是想丢下战场返回苏州,只是号角又吹响,马匹惊鸣分明又是匈奴来犯,将和离书塞进胸前的衣襟,昏昏噩噩的跟着众人,浑身上下早已凉透。
那一场战事程晨受了伤,因为心神不定堪堪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长刀,却还是划破了手臂。鲜血浸湿了衣服,程晨因为这一瞬的疼痛终于清醒过来,面前的匈奴士兵倒地而死,背后是平日里打趣说浑话的老胡,挥着一柄长枪喘着粗气怒喝,“不要命了!”
宛如鬼门关走了一遭,程晨捡起掉落的长刀忍着伤痛冲进了战场,麻痹了一般的杀敌,杀红了眼。
那是齐世子到西北的第一场小胜,程晨因为杀敌许多脱离了小兵的行列。临走前老胡等人笑着打趣问他,那日想什么差些丢了性命,听说是家中来了家书?
程晨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开口说娘子想与他和离,几个汉子大笑他们夫妻小孩子脾气,“婆娘和你闹脾气呢,过几天就好了,她连儿子都生了,和离了去哪儿?”
有人附和,“也就是气急了,等你胜了回去荣华富贵什么都有,接了媳妇来便是,那时美人钱财样样不缺,她还不感恩戴德怕你不要她呢?婆娘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知道你今儿受了伤指不定怎么心疼?”
程晨笑着捂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这才觉得没底的心思一点点又填充进了一些东西,那时他管他叫底气。
“你与她回信说几句软话,再提一句你因为这信的缘故受了伤,保证弟妹再不会犯糊涂。”
程晨回到营帐,取出放在胸口的信没敢再看第二遍,当夜便写了回信。他从未写过那么多字,字里行间全是对苏文锦的愧疚,最后想起几人的提议,小心翼翼的说自己受了伤差些上了性命。
他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利用了苏文锦对他的感情博取一丝同情,但是如果想到苏文锦因为为他担心,程晨又觉得值得。
信并不是想寄就能迅速寄回去,倒是齐世子帮了一把,三个月后程晨这封家书终于到达苏州。苏文锦没有等到和离书,她迅速的将程晨的信看完,看到信尾程晨含沙射影他受了伤,真是因为那封和离书所以乱了心智。
苏文锦只觉得心口一片发凉,像是从未认识这个人一般。
程家人却是另一番心思,程晨再如何伤了程家二老的心,但一想到儿子受了伤已经没了半点埋怨。程家小姑子冷笑着骂道,“瞧见了没,就是你儿媳妇一封和离书差点害的你儿子丢了性命。”
程夫人蓦地泣不成声,程老爷沉默许久下了决定,“以后不许文锦寄信过去。”
程晨再次收到家书的时候,那时他已经成了齐光身边的亲卫。他打小学武,功夫好又年轻高壮,次次杀敌颇多,又因为齐光照看倒是风生水起。不过两封家书,其实已经一年时间过去,程晨已经退去了当初的少年模样,沙场的磨炼让他看起来已是一个成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