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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氏最后还是跟着张婉儿,去顶银胡同报信。既然小姐不想隔岸观火,还是报信的好,最起码落个人情。
    蛋蛋去学堂,牛大壮去营里。顾默默的日子本来很清闲:看看书作作画,有兴趣了画几幅自己喜欢的小写意花鸟,让牛大壮带出去换点银子。反正作画也要经常练手,算是一举两得。
    可是偏偏那笨蛋,耍赖撒娇胡闹都用上,非要穿娘子亲手缝的衣裳!就是蛋蛋的衣裳都是阿蛮和冷嫂子做的。
    顾默默并不喜欢缝衣裳,可实在被那笨蛋闹得无奈,只能自己帮他缝一身夏天穿的新袍子。
    张婉儿和程氏被冷嫂子领进东屋的时候,顾默默就正在缝衣领。
    “奴家(老奴)见过恭人。”两个人一起依礼深蹲,按理张婉儿该自称妹妹,或者谦虚点自称婢妾。但她终究是个有些傲骨的人,别人不要自己何必上杆子。
    不过顾默默放下的活计,却让她心里一瞬羡慕。锡灰色素面府绸的面料,深色衣领一看便知是给将军做的,能给自己的夫君做衣裳真好。
    顾默默一边笑着说:“张二小姐不必多礼,快请起。”一边把手里的活计放到蒲篮里,从炕上下来,引张婉儿坐下。
    阿蛮奉过茶后张婉儿,才道了来意:“今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给奴家五十两银子让奴家约恭人去酒楼。”
    顾默默不必想,就能猜出十有九成都跟顾家有关,不过这些却不必跟张二小姐说。她只是笑着问道:“高低胖瘦什么装扮,可有什么特征。”
    “比奴家奶娘高些许,微胖双眼皮不太白,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是富贵人家得脸的仆从。”张婉儿想了想又说“总觉得有些目下无尘。”
    顾默默听完想了想,命阿蛮取来笔墨摊开白纸。张婉儿只见顾默默一轻按白纸,一手执笔在纸上做画。
    那只手捏着姜黄色的笔管,越发显得好看,素手纤纤仿若最好的玉雕师傅,用顶级的白玉雕成。再看人:嘴角抿出一点浅笑,眼神专注明亮,几根青丝从发髻里滑下来,垂在腮边。
    张婉儿知道顾默默很美,却没想到可以美成这样,什么叫粉面桃腮?什么叫画中仙子?真的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
    “张二小姐看看可是此人”顾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画好的人像,没注意张婉儿看自己看到发呆。
    张婉儿听到顾默默的问话,回过神从下首起身走来看:不过寥寥几笔周氏奶娘便跃然纸上。
    “正是此人。”
    顾默默浅笑折起正欲说话,就听到院里传来牛大壮的声音:“娘子,为夫回来了。”
    这一声听得张婉儿心动神摇,如果这一声出现在自家小院,她该多幸福。
    话音还在院子,人却已经闪到房门:“娘子~”
    这一声竟然还有点撒娇的味道,张婉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酥了。抬眼便看到一个俊朗的青年,身穿铠甲逆光站在门边,张婉儿的心沉醉一片,神态痴迷。
    牛大壮收起明朗的笑容,面无表情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张婉儿一个机灵心里清明过来,她轻移莲步上前,盈盈屈膝声音清脆:“奴家见过将军。”
    顾默默过来笑嗔道:“怎么跟客人说话呢,快去洗洗一会吃饭。”说完又笑盈盈的对张婉儿说“刚好到饭点,张二小姐不嫌弃留下一起吃顿便饭。”
    张婉儿刚想答应,就察觉牛大壮浑身的冷气,一脸冷漠。她压下心里的难受,对顾默默屈膝:“家里红拂绿意还在等着,就不打扰了,告辞。”
    “等等……”顾默默叫住张婉儿,沉吟了下笑道“张二小姐大好年华不可辜负,若是遇到可心的男子,只管来说我给你添妆。”
    “本将送你嫁妆。”牛大壮面无表情的接了一句。
    张婉儿沉沉的屈膝,低低的说道:“多谢将军恭人。”
    张婉儿和程氏被阿蛮送出去,顾默默说牛大壮:“你对客人失礼了。”
    牛大壮接过冷嫂子打来的水,放到脸盆架上才说:“为夫是怕她多出不该有的心思。”说完就换下盔甲开始洗漱。
    顾默默也看出来了,因此并没有指责牛大壮,只是随便说说。她看着张婉儿由一年前傲慢不懂事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样知道轻重,能吃苦的大姑娘,实在不忍心看她错付一腔痴情。
    好在牛大壮这一点做得很好,以前还能对张二小姐轻笑,现在却不假辞色。谁年少时不曾知慕少艾,顾默默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迷障,找到能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顾默默把桌上的笔墨收拾到托盘里,就听到,牛大壮一边擦脸一边问答:“她们今天来做什么?”
    顾默默端起托盘,随意的说:“没什么,一点小事。”牛大壮操练一天,为了回家还要骑二十余里路的马,她不想他再为这些事操心。
    再说牛大壮若是知道了,周氏怕是要倒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点事顾默默并不想理会,周氏那点本事,还奈何不了她。再者顾默默实在不想和顾家人有什么接触,因为那会勾起她很多‘回忆’那些回忆里所有的甜蜜,最后都会一点点湮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烬。
    “不会跟顾家有关吧?”牛大壮问。自从听程光说,顾青云在门外守了一夜,却没见到他娘子,牛大壮就知道这事还有的缠。
    顾默默顿了一下:马丹,这么多心干嘛?
    “不许再我面前提哪一家,烦 。”
    “嘿嘿,娘子,为夫最好了。”牛大壮笑嘻嘻的过来。
    “你最烦,去领蛋蛋过来吃饭。”
    “哎呦,吓死老婆子了。”程氏跟在张婉儿身后,不停的轻拍胸口“从不曾见过将军如此吓人。”
    张婉儿低垂着眼睛,默默的往家里走不言不语。
    “算了小姐,奶娘觉得咱还是另找一个和气的。到时候请他们出面做媒,贵妃娘娘的帐就算不到咱们头上……”
    程氏的眼睛亮了,这是个好主意啊!请顾默默做媒既能抬高小姐的身价,还能多赚些嫁妆,最重要是贵妃找不到她们头上!
    她兴冲冲的赶上张婉儿:“小姐,你听奶娘说,咱们……”
    “我不听!我是贵妃赐给将军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张婉儿脸上是悲哀的倔强。
    “这……”程氏愣了一下,拉过张婉儿轻轻帮她顺后背,慢慢的劝慰她“我的傻小姐,以前奶娘总觉得是恭人太霸道,可是看今天……”将军对小姐一点意思也没有,说变脸就变脸。
    张婉儿斜倚在奶娘的肩头,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喃喃低语:“可我就看中他了。”
    “小姐啊……”程氏轻轻的拍着怀里的张婉儿愁的不行,明显将军对自家小姐无意,总不能让小姐去缠吧。
    听出奶娘的无奈和忧心,张婉儿咬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永远不会做那上杆子的事。
    “奶娘不用愁,等过些日子我就忘了他。”张婉儿轻轻的说完,拉起程氏的手“咱们回家,红拂她们等着呢。”
    第66章 纷扰
    周氏奶娘气咻咻的回到顾宅, 却又担心自己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被周氏责难。她捏着帕子一路寻思一路走到周氏的住处。
    “老奴见过安人。”
    “奶娘起来吧,约定顾默默去哪家酒楼?”周氏挥退屋里的丫鬟,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 低声问道。
    周氏奶娘脸上显出些鄙夷:“难怪那个张二小姐, 既是官家小姐又有贵妃娘娘做靠, 还进不了牛家宅院。实在是不仅蠢笨还胆小如鼠,老奴说破嘴, 她也不敢应承。”
    周氏一番连说带比,可到底有些心虚, 悄悄偷瞄了一眼周氏, 就见她紧皱眉头拧着帕子想法子。周氏奶娘暗暗吐出一口气,还好不再追究了。
    屋里陷入沉默,忽然院子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然后就是周氏丫鬟的声音:“晚姨娘稍后等奴婢通禀。
    周氏和她奶娘相视一眼, 脸上都露出厌烦的神情, 然后她们听到晚碧焦急惊慌的声音:
    “麻烦姐姐赶紧通禀, 就说少爷低烧不止, 还吃不下饭食。”
    周氏‘噌’的站起来, 到底是喜欢过的人,又是她这一生要指靠的, 不由她不急:“晚碧进来回话,少爷怎么了?”
    原来前几日顾青云在顶银胡同,站了一晚, 先是被牛大壮知道他们过往的事打击,后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阿默竟然根本不想见他!回来又生平第一次和人吵的面红耳赤,回到书房不许人跟进去,喝了残酒倒头就睡。
    中午饭也没吃,等到晚碧发现强行进去,就见他身上的衣服皱成抹布,胡乱裹着。肩膀上枕头上,都是干了的斑斑血迹,人的脸烧的微微酡红,连口鼻里的气息也有点发热。
    几厢交加,顾青云就这样病倒了。
    “妹妹原本当时就要来禀告姐姐,只是少爷不许。”晚碧跪在屋里,低头有些着急的继续说“后来妹妹伺候少爷,梳洗过后吃了点粥,看着似乎不要紧,就想着依少爷说的养两天……”
    “哼!”周氏冷笑“怕是你逮着机会,想一个人服侍落好吧?”
    晚碧低头垂眼身形不动,却抿紧嘴巴,她是这样的打算,还想着要是少爷不碍事还能……结果谁知道顾青云会低烧不止,甚至今天连饭都不好好吃。不过周氏的话可不能认下,否则一辈子别想翻身。
    “姐姐这么说,实在羞煞妹妹。妹妹不过一个妾侍,少爷是主子,主子有命妹妹如何敢违逆?”晚碧情真意切的解释。
    “哼,既如此你这又是来做什么?”
    晚碧惊讶的抬头:“再过五日是太子殿下召地方官员,奏对的日子,其中恰好就有少爷。”
    晚碧实在没想到,周氏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如果不是为着这件事,她还未必来找周氏请大夫。自己独自服侍病中的少爷,这是多么难得的亲近机会,如果可能她愿意服侍个三年五载,让顾青云永远记得她的好。
    地方官员来京城述职,大部分都是去相应的部门,比方户部、兵部、刑部等地述职。也有少数政绩优异,或者青年才俊,或者有背景的会有幸被太子召见。
    周氏听了才想起还有这回事,这可是关系顾青云前程的大事情:“来人,立刻让管家去回春堂请唐先生来。”
    唐先生是个五十多岁花白胡子的老头,许是常年伏案把脉、写药方、看书的原因,有点微微驼背。他把药枕放在顾青云手腕下,一手搭脉一手摸着胡子,微眯着眼睛沉吟一会,又看了看顾青云的舌苔,才收回手慢条斯理的说:
    “苔薄白、脉浮紧,乃是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
    “那我夫君要不要紧,几服药能好?”周氏焦急的站在桌边问道。
    唐先生还是摸着胡子,慢条斯理的笑道:“安人先莫急容老夫说完。”
    “是我心急了,还请唐先生继续讲。”周氏忍住心焦道歉。
    关心则乱,家里有病人的几个不着急?唐先生理解的笑笑,继续摸着胡子说:“更兼沉弦脉……”想着周氏性急,唐先生索性直说“就是受凉染了点风寒,吃了凉东西,有点伤胃。”
    周氏松了口气,听着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唐先生的话又响起来:“这些都是小病好治,可是……”
    唐先生看着自他来,便沉默寡言神情落寞的顾青云,暗叹一口气:“身上的病好治心病却难医,顾大人肺气郁结,怕是胸中有不畅之事。老夫劝大人莫将世事看的过重,父母在、妻妾和、稚子绕膝,顾大人多想想这些,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顾青云就是过不去,熬来的药也不是不喝,就是喝下去就全吐了。从顶银胡同回来不过四五日,脸色蜡黄两颊消瘦。
    周氏看的心焦,再有三日便要去朝堂奏对,这是决不能耽误的。为了这个机会他爹和公公托了京里的关系,就希望这次,能让顾青云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好留在京里给将来做打算。
    “夫君喝了这碗药,妾身去找顾默默来,让夫君安心。”周氏说这话是自以为有成算的:当初顾青云和顾默默两情相悦,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侬我侬。可不过一句,她的存在会毁了顾青云,顾默默就抛却十几年的情分独自去异乡。
    顾青云喝下药,几天来第一次起身。他由晚碧伺候着洗脸净面,梳头换衣服,一番收拾人看着精神好多。他走出院子,在大门口转来转去,不时引颈向路口张望。
    “少爷太阳偏西凉气侵骨,你还病者就在屋里等阿默妹妹。”晚碧温声劝道。
    顾青云微笑着摇头:“我去找阿默她不肯见我,一定是因为害怕周氏再嫉恨她,现在周氏亲自去接,阿默会回来的。”
    也许别人会觉得顾青云痴人说梦,可是晚碧却很了解顾默默。只要她知道少爷病了,就是拼死也会回来,除非她不是顾默默。想到这里晚碧心里一突,想起她听到的京里传闻,那所作所为可不像顾默默。
    “少爷不觉得有些奇怪?”晚碧试探的问道。
    “什么奇怪?”
    “比宫中画师还厉害的画技,智挫鞑靼的从容……”晚碧看着顾青云的脸色,闭上了嘴。
    这些确实不像他的阿默,顾青云这两天被意外弄得,大起大落心神俱乱。这会被晚碧一提……他心中闷了一下,慢慢的看向路口:“总要见到阿默问了才知道。”
    马车拉着周氏回来,却没能拉回顾默默。周氏脸色铁青,不过一个丫头出身,她在外边求见一个多时辰,竟然推说有事不肯见!
    周氏满肚子火气,讽刺在门口等着的顾青云:“你也别巴巴的看了,人家现在品阶比你还高,那里在乎你的死活。”
    顾青云等着心上人的精气被人戳穿,又在门外吹了半天风,忍不住‘呕’的一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周氏不顾难闻连忙去扶,却被顾青云一把甩开。晚碧心疼的用帕子给顾青云擦嘴,顾青云接过帕子自己三两下擦干净:“我自己去找阿默,就是死我也要找到她。”
    顾青云把帕子塞给晚碧,自己摇摇晃晃的去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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