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声起,舞姿翩翩。
皇上带头笑的很是高兴,许是今晚气氛正佳的缘故,自他生病后,面容一直有些憔悴,今夜倒是好了许多了。
觥筹交错,一轮饮酒罢,歌舞罢,宋景年还没回来。
苏皎月估计皇上是知道的,不然这么重要身份的人不在,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正想着呢,珊瑚弯着身子走过来,这时候玉簪也过来了,两人似乎都有事要说,但珊瑚看见玉簪突然过来,竟往后退了一步。
玉簪低着头,没注意这些,便道:“娘娘,殿下请您去御花园一趟。”
珊瑚也听见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苏皎月便让瑞香去跟皇后娘娘通报一声,自己便连忙起身从侧门退出去了。
今晚月亮很圆,真是如白玉盘一般,又大又亮,照的去御花园的路都染上淡淡的月色,朦胧又柔和。
说不清为什么,苏皎月隐隐有些心跳加速。
玉簪还跟在身后,她忍不住问:“殿下他,说了因为什么事了吗?”
玉簪摇摇头:“殿下只吩咐奴婢将娘娘叫出来。”
已是戌时了,莫不是他怕她真跑去见面,才叫她过来吧?
御花园离方才宫殿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她站在入口处看了一眼,临秋的夜晚有几分凉意,园子里很安静,一排排满是刚换上的金菊,与琉璃瓦一般颜色,黄的富丽堂皇。
但没见着宋景年在哪。
玉簪走上前给她指路,原来御花园前面有个亭子,格外地高,像望月台一样,是个中秋赏月的好景点。只不过因着地方窄小,楼层又高,帝王不爱在那处罢了。
越是靠近亭子,苏皎月心跳地越快,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但等到真正看见亭子下等着的人时,突然却平静了。
宋景年倚在门上,淡银色的月光在他身上铺开,有种奇异的温柔。
他似乎等了很久了,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只是柔和地笑着看她。
再久的都等过了,怎么会在意这一时片刻。
苏皎月先说话:“怎么不去殿里?”
他直起身子走过来,越近神色愈发柔和,他长的本就清俊,鼻梁高挺,此刻更好看了。
“说了有话跟你说,殿里嘈杂,不适合谈事情。”他淡淡道。
“有什么话——”
苏皎月这话还没出口,措手不及面前那人竟突然弯腰将她抱起,待她意识过来,人已经在他怀里了。
“宋景年?你做什么呢?快放我下来呀!”
谈话不该坐下来好好谈吗?
宋景年没理她,抱着她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耐着性子说:“不会把你怎样的,你穿着不方便,楼层高,我抱你上去轻松些。”
她本来还在乱动,听这话突然安分了,她穿的衣裳确实有些复杂,衣赏都有些重,何况再加个人。
算了,他愿意抱着就抱着吧。
这望月楼空无一人,苏皎月靠着的胸膛温热有力,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耳边全是他的,不断在脑海里萦绕。
望月楼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路程格外的远,一分一秒磨地像是一日。苏皎月觉得他额头上兴许已经有汗滴了,因为他的呼吸声有些重,但他没说,她也不好意思拿手帕替他擦拭。
便只乖乖静默着。
半晌,终于到了楼顶,真的很高,一览无遗。
金黄色的金菊与琉璃瓦,朱红色的宫墙无限延伸直天尽头处,天上的灯,紫禁城外的熙熙攘攘的人,大概都能看见了。
宋景年轻轻放下她,踱步走到围栏旁,冷不丁问:“今晚月色如何?”
没来由的一句话,苏皎月向他的方向走去,能看见白月离他们很近,以前动画里头,牛郎与织女七夕在鹊桥上执手相看,月亮表面凸显出二人的身影。苏皎月觉得他们此刻离它近到,上面似乎也能照出影子了。
宋景年靠过来,从她身后慢慢将她环住,热气逼人,苏皎月心又跳起来,他的头低着,浅浅的呼吸往她侧脸上喷洒,隐隐有些痒。
他似乎承了些勇气,缓而慢的开口,开口就叹出一口气:“你果真是认不出我了吗?”
第52章
夜风清凉, 他一句落下,呼吸与凉风不融, 烫地她当场怔住。
宋景年依旧保持着抱紧她的姿势,继续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我说的话,对你做的事,竟真没有半分熟悉么?”
苏皎月背对着他, 不知是否因着风扑面而来的缘故,她觉得眼睛里似乎慢慢聚起雾气,视线也开始模糊, 连近在咫尺的圆月都看不分明。
是哪本书上曾说过,眼睛不好的人, 以耳视物, 与常人无异?因为五官相通, 视线受阻,耳力便会特别的灵敏。
可她觉得这是假的,不然为什么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清楚。
他人在耳边, 呼吸声在耳边, 说出的话却离她很远。
仿若黄粱梦,空中阁,根本抓不住。
怀里的人久久不回答, 宋景年抑制不住,想扳过她的身子与她对视,在手触上肩的那一瞬间顿住了——
她的双肩隐隐在颤抖。
宋景年将手收回,停在半空中。
她需要时间适应, 他愿意等。
半晌。
面前的人终于传来声音,极淡极淡,仿佛一阵风过,就会融化在空气里一般。
“我该熟悉你什么?”苏皎月想扯出笑,努力了很久还是没做到,她干脆闭上眼,“该认出你是谁?”
闭上眼她就后悔了,不该闭眼,闭眼就想起过去的一切,他是如何冷冰冰看她,如何牵着别人的手,如何不耐烦同她离婚。
包括她是如何死的。
原以为有幸重活一世,她习惯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学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从前那些早就忘了。
但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没忘,还历历在目,如电影一样在回放。
像一根弦长久地卡在脑海中,平时看不见,关键时刻轻轻拨动,就痛的她喘不过气。
匕首多冰凉,人情多冷漠。
她清楚记得,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但苏皎月没抬手擦拭,没抽泣,拳头攥地死紧,用了全身的力气来压抑自己。
可爱人之间心意相通,就算她背对着不愿叫他看见,宋景年还是感觉到了。
“对不起。”他说。
苏皎月苦笑,想问他这句道歉是为什么,可喉咙里哽了一滩泪,她说不出话来。
很快却叫人又揽进怀里。
怀里身子冰凉,宋景年心中一痛:“早该与你坦白,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原来是为着这个道歉。
“不必道歉,就算你一直瞒着。”苏皎月轻声道,语气平淡,声音沙哑,叫人听了就心疼,是摊开胸膛,撕心裂肺的疼。
她自知没控制住情绪,宋景年应该知道她哭了,但她忍不住了,决然转过身来,让他看的更明白:“你瞒的挺好的,宋医生。”
“和过去一模一样,把我耍的团团转,看我整日像个傻子般,你是不是就觉得开心了?”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几近破碎。
心上像裂了一道口,源源不断往里灌着冷风。
宋景年一怔,突然就抱紧了她,将她深深收在怀里,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想瞒你,对不起,不会再瞒你了,对不起……”
苏皎月听着他缓慢有力的心跳,闭着眼没有回答。
“但有一件事,我得解释。”
他顿了顿:“上回你提起的出轨的事,不是我,那时我已经在平乐了。”
这话让她抬起头来,面露怀疑:“……不是你?”
“不是。”他低头看她,“怎么会是我,我爱你爱到三番五次在战场上甘愿中箭而亡。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
她难以置信,不是他是谁?是像他们一样穿过来的灵魂吗?这怎么可能……
“你仔细想,那人的神态动作,言行举止,和我是一模一样的吗?”宋景年提醒道,他虽然不清楚,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可能完全相似。
不解释清楚,她看他的目光都是冷的。
苏皎月低下头,思绪万千。那时他刚做了手术,车祸后短暂失忆什么的特别正常,她确实耐着性子教会他许多东西,从最简单用餐开始。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还有些刻意疏离。但她没放在心上,只顾着照顾他。
现在想来,似乎真有几分不对劲。
宋景年见她一直低着头,久久不说话,也不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那是他没有的记忆,简直百爪挠心。
“我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他叹气在上方,受不了此时此刻的安静,只想将真心拿给她看,“但是对不起,现在才说出来。”
他顾虑太多,满脑子想着她的不在乎,却没想过还会有出轨的事端。
“为什么一直不说?”苏皎月平缓了呼吸,又抬头问。
宋景年顷刻哑了声,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说我没认出来。”她笑了笑,“认出来又怎样,我觉得熟悉又怎样,在围场我问过你,绿釉坛子那回我也问过,你说了吗?”
他闭了闭眼未回话,感觉整个人像被拖到烈日下烘烤,浑身都疼。
“需要我替你找理由吗?”她看见他脸上难掩的几分悲色,但这神色让她看了就不舒服,“因为你自以为是,你自私,你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想法——”
她话没说完,突地身形一晃,转瞬被他死死按在怀中。
宋景年听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凛冽寒风,往他身上直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