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了两步,目光透出一丝冷嘲。
“尔等方能吃了饱饭,有闲情谩骂他。”
衙外县民,纷纷面有羞色。
人群小声议论开,回忆起秦无渔的好,一个说秦大人虽说是断袖,可为官实在没话说,清正廉明堪比青天。另一个又道自己老娘生了富贵病,没钱治,秦县令听后二话不说取来一年的俸禄给自己,实在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那。
这样的好官清官,就算是断袖又有什么关系?
悠悠众口,又改一腔言辞。
何承道见情况不妙,阴测测开口:“即便如此,他秦无渔依旧是个败坏斯文的断袖!”
秦无渔高举乌纱帽的手腕一僵,头低低俯下。
兰子卿眼中冷光一闪,吓得宋太守脖子一缩,反应过来时心头一阵恼恨,自己年过五旬,竟被一个小儿吓住!
想到兰子卿先头那句话,心头又是一阵妒恨。兰相分明已是公然偏袒,要不是他秦无渔是个认死理的,自己早就被定了罪!
秦无渔这个断袖的兔儿爷,到是很得丞相的意啊。
何太守满脸鄙夷,阴阳怪气道:“罪官听闻丞相在其余郡县待不过两日,便赶赴下一郡县,如今却在梨酒县足足逗留了八日,看来梨酒县令没少伺候丞相呀。”
“伺候”二字,咬的何其猥亵。
“何太守的话,本相听不明白。”
兰子卿眉目冰寒。
秦无渔秀白的脸越发苍白。
何承道见此,阴笑道:“丞相是聪明人,岂会听不明白。似秦无渔这等龌龊之人,丞相却三番两次出言袒护,莫非丞相早尝了秦县令的滋味,舍不得判罚?”
“放肆!”
饶是淡泊一如兰子卿,此刻也不免动了怒。
“何太守,你说下官是断袖,下官无话可说,你怎可……怎可平白污蔑丞相!”
秦无渔的脸白了又白,唇咬了又咬。
“何太守,草民有一言相问,望直言相告。”
久未出言的巫寒,终于开口了。
“你要问什么便问,本府坦坦荡荡,不像有些人。”说完,不忘挖苦一番秦无渔。
“听闻何太守,家养美妾二十余人,舞姬三十余人,可是当真。”
人群立时一阵惊叹。
何承道冷笑:“大丈夫三妻四妾,又有什么不对。”
“若草民没有说错,何太守家中二十余房美妾,十余房本是青楼女子,五六房是强抢来的民女,剩余三四房,却是何太守之子的通房丫鬟。”
缓了缓,似嘲非嘲道:“不知何太守如此行事,算不算龌龊。”
巫寒说完,人群一阵哄笑,连骂何承道这个老不要脸,连自家儿子的女人都不放过。
何太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秦无渔望着那袭墨袍,心头百感交集。
巫寒又拱手向兰子卿见了一礼,道:“草民还有一问,要问兰大人。”
“巫先生请问。”
“敢问兰大人,何太守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兰子卿似笑非笑,唇边泛起绵绵寒意。
“其罪当诛。”
巫寒道:“草民问完,请兰大人依罪判罚。”
何承道差点气死过去,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就这样定了自己死罪?!
他何承道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他杠上的乃是机辩门下最拔尖的两个人。
兰子卿转身回案上,拾起惊堂木轻轻击扣公案。
他每击一声,何承道的心越沉一分,到最后心沉犹如重铁灌下。
“何太守,上前听判。”
何承道只觉那块重铁沉到了腿,两腿一弯,瘫跪在地。
“罪官听判。”
“昀楚太守何承道因一己之私设计陷害梨酒县令在前,平白污蔑本相在后,两罪并罚,罢免官职,家产尽数充公,判刑二十年。”
兰子卿眉眼极淡,犹如天光微亮,淡而冷。
“何太守,你可服判。”
何承道一听,几欲昏死过去,
兰相好狠的心!
自己犯的实罪,不过是设计陷害秦无渔,可秦无渔并没有因为他的陷害而受到丝毫的损伤,自己最多不过是陷害未遂。
此罪可大可小,往大了判,也不过是罢官免职,罚些银两,坐个一两年牢。往小了判,至多不过降官停俸。
如今,兰子卿竟判他如此重刑,分明是公报私仇,替秦无渔出口恶气!
二十年牢狱,岂不是叫自己老死狱中!
何承道抬起阴沉的脸,厉声道:“丞相如此判,罪官不服!”
兰子卿随手丢下惊堂木,眸眼已去凌寒,转为淡漠。
“何太守不服,只管二十载牢狱后,来浔阳告御状。”
手一挥,即有衙役上前绑了何承道。
“届时,何大人的状纸本相一定亲手呈献圣上。”
兰子卿眼眸依旧淡漠,语气含了一分嘲弄。
何承道一把瘫坐在地。
糊涂啊糊涂!这可是硬坳的圣上诛杀前相九族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良善之辈!
何太守惊慌得涕泪纵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衙役拉都拉不住:“罪官知错了!丞相开恩啊!”见兰子卿丝毫不为所动,何太守总算聪明了一回,连滚带爬,跪到巫寒脚边,紧紧抓住墨袍的衣角,不断的磕头求饶。
巫寒见此,不由软下心肠。
“兰大人,何太守虽设计陷害秦县令,却已当场查清,并无实罪,至于污蔑一罪,既然何太守已诚心悔过,还望兰大人从轻发落。”
兰子卿看去,但见那人一身墨袍,身正如一杆冷竹。
唇边抚上几缕无奈。
五载同窗,弟子皆道大师兄名字冷,面容冷,说话冷,身姿冷,说不定连心肠也是冷的,不像兰芷面柔心软。
谁人知道,巫长雪外冷内柔,慈悲心肠,他兰子卿却是真正的心狠之人。
兰子卿淡淡道:“既然巫先生求情,本相便给他一个机会。”目光转向老泪纵横的人,冷道:“何太守,你若能求得秦无渔的原谅,本相便将你二十年牢狱减为五年。”
何太守忙滚到一旁跪着的秦无渔脚边,青紫的额头一连串的磕下,“秦县令,都是罪官胡言乱语,罪官老糊涂了,才说出那样的话来,罪官自掌嘴给您出气。”
说着,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秦无渔忙拉住何承道,余光瞟过那一袭墨袍,抿了抿唇,道:“丞相,草民并不怪何太守,还望丞相轻判。”
兰子卿轻叹着摆了摆手,改了判词。
罢官抄家不变,只是二十年牢狱轻判至五年。
何承道千恩万谢,恨不得将巫寒,秦无渔的祖宗都提出来谢上一谢。
衙役上前押了他下去。
“秦县令,听判。”
何太守事后,兰子卿目光转向秦无渔,望着他高举乌纱帽的手腕,淡淡开口。
秦无渔的身体,又是一僵。
“罪官听判。”
“秦县令,你身犯何罪,何故自称罪官。”
秦无渔望着公堂上那副清雅的面容,咬了咬牙:“罪官乃是断袖之人,便是一罪,明知断袖,却对巫先生心生不轨,便是二罪。”
兰子卿望着他半响,方冷冷开口:“秦无渔,你可因断袖杀人放火,你可因断袖强抢民男,你可因断袖豢养娈童欢倌!”
“罪官绝无……”
“既然皆无,你又身犯何罪!”兰子卿抢断秦无渔的话,冷喝一声。末了,呆了呆,声音轻喃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生来断袖,何罪之有。”
秦无渔扬起苍白的脸,一双乌黑的眼中全是震惊。兰子卿一串冷问犹如醍醐灌顶,令他脑中发嗡。
断袖之身,令他日夜不安,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生怕旁人察觉。
本打算长瞒世人,孤老此生。
至少,留一个清白名声在世。
偏偏遇到了那个人,偏偏情不自禁。
偏偏要贪念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一朝败相,他已是抱着赴死的心态辞官。
倘若辞官尚不能赎清己身罪孽,他愿以死谢罪。
他不怪何承道,只怪自己生来断袖,只怪自己分明是个断袖,却无自知之明。
如今,丞相却说生来断袖,何罪之有。
秦无渔口舌发苦。
原来,断袖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