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时,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睡觉了,夜晚到来的时候,正打算告诉又开始铺床叠被的金泽,就见到他接了一通电话,本来还算放松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电话大概通了一分钟,他全程没说话,除了“嗯”之类的语气词外没有其他,许澄夜在国外多年,为了梦想吃过不少苦头,也算是很会看人脸色,她坐在一边安静地望着金泽,他挂断电话后就看向了她。
“今天晚上你要自己睡了。”
他说话,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还伸手在她的头顶摸了一下,动作很轻,跟慈爱的长辈一样,许澄夜从未被如此对待,即便是父母也没有这样没弄过她的头,她一时被摸得有点愣神。
“我出去一下,夜里害怕就给我打电话。”
在她发愣的时候,金泽收回手转身离开了,许澄夜只来得及看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否则绝不会都没好好跟她告别便离开。许澄夜的手慢慢抬起落在自己发顶,轻轻触碰着他刚才摸过的地方,虽然动作类似,但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自己摸自己,一点特别的地方都没有,但他摸她的头时,她却觉得特别安心。
他去做什么了?放下手,许澄夜就开始想这件事。
她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抬手捂住心口,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担心。他说夜里害怕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但那会不会影响他处理紧要的事?虽然他接电话时她听不清那边具体说了什么,但从对方急切快速的语速来看,事情不会小。
也对啊,敢在夜里打搅老板睡觉的事,怎么会小呢。
是公司出了问题吗?
许澄夜靠在床头,看着自己还没好全的那条腿,抿了抿唇,尝试性地下床,换两腿站立。
脚心的疼痛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严重了,可以支撑她的身体,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太久不走路她都生疏了,但好消息是,她还可以走。
走了一阵子之后,她整个人适应了很多,也不再一瘸一拐了。
其实金泽一直都不怎么让她亲自下地,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她倒是觉得自己应该积极复健,每天都走一段路,老这样瘫下去迟早会出事。
她在屋子柔软温暖的地毯上来来回回的练习走路,开始还很专心,后面又开始走神,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金泽一直都没回来,当时针指在二的位置时,许澄夜终于躺在了床上,一身是汗地拿起了手机,又猛然想起,她没有他的电话。
真是有点蠢了,金泽自己大约也没意识到吧,其实他们根本没彼此的电话。他们那么自然地相处,从未有过联系不到对方的可能,所以想当然地以为一切就绪,每次都要像现在这样如梦初醒,实在傻的可以。
许澄夜琢磨了一下,又下了床,拖着好得差不多的腿去了隔壁的卧室,这里是金泽的房间,屋子里被褥都很完好,除了一些资料文件摆在桌上外,一切整洁。
金泽不习惯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就是很普通的人,不讲究,喜欢躺在床上看文件,有的文件太长,就直接放下,等着改天下属简化之后再看。
许澄夜走到他的床边,看了一眼床桌上的文件封面,上面写着几个字——世外桃源计划。再看副标题,那块地的位置很眼熟,似乎在父亲的企划书里也看见过。
哦,对了,是许氏集团打算拿来做环保教育基地的那块湖地,原来金泽也在考虑这块地?
许澄夜坐了下来,将文件拿起,迟疑几秒还是放下了。
虽然很想看看,但不问自取视为偷,这些东西都是企业机密,她不能看。
放下了文件,许澄夜便在桌上看见了一个名片夹,她拿起来打开看看,果然是金泽的。
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许澄夜取出一张他的名片,指腹在名片突出来的纹理上轻轻拂过,金泽名字的笔画一点点滑过她的指尖,就好像从她心上走过一样。
这上面有金泽的电话,但大概不是私人电话,不过总归可以试一试。
再次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每按一个数字,许澄夜的心都会跳得更快一点,她突然想到,这是不是就是恋爱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哪怕只是给他打个电话,你也会情不自禁地心跳如雷。
电话嘟嘟嘟地拨出去,那边许久都未有人接听,许澄夜有些失望,看着变成忙音的手机,慢慢放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金泽现在正在开会。
对外的手机被他放在办公室,直接急匆匆到会议室来了。
周岩拿着一份文件站在那紧蹙眉头道:“金总,我连夜查了一下,世嘉那个项目是子公司的刘锦负责的,从他们报上来的购材账目上看,材料的型号没问题,但我亲自去见了负责建筑的工人,他们用的根本不是报账的那笔材料。”
金泽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搭着下巴,安静地听周岩汇报,等周岩说完话,他便放下手靠到椅背上,言简意赅道:“所以你是告诉我,他们偷工减料了,出事故的原因的确是泽苍犯了错,对么?”
子公司也属于总公司,下面的负责人刘锦是直接跟总公司联络的人,即便是他们自己贪心侥幸出了问题,但大众可不会管那么多,只会来找你最大的头儿,集团的总裁,也就是金泽。
低头看看媒体印出来的杂志和报刊,上面自己的形象被打上了“奸商”两个大字,金泽轻嗤一声,十分不屑,随后却又皱起眉头。
周岩见此,和杜曼青对视了一眼,不由说道:“金总,您也不用太担心,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要公关做好,对我们影响不会很大的。”
周岩本意是好的,是想宽金泽的心,但可惜,适得其反了。
金泽笑了一下,直笑得周岩心都凉了,他声音轻缓,但掷地有声:“周岩,你是留过学的人,比我文化高。但如果你连这种案子会对企业造成多大的影响都意识不到的话,那你还有得学呢。”
周岩有点慌了,赶紧说:“金总,我……”
金泽直接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这也不怪你,公司大了,人就会多,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换做以前,我自己忙里忙外,什么都踏踏实实,这放在现在,的确有点异想天开。”
周岩自责地低下头,杜曼青也满脸愁绪,其他的高层皆是一片沉默,似乎到了这个时候,谁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金泽靠在椅背上将他们一个一个看过来,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等所有人投来目光之后他才说:“这件事我亲自来解决,那些人不是想见我吗?约在一起,我和他们见面。”
世嘉楼盘的楼刚入住就有各种问题,墙裂漏水都是小的,有的甚至楼梯倾斜,还有电梯出事故,老人直接从二十几楼飙到地下一层,抬进医院的。
这件事解决起来说难不难,给点钱对方可能就会关上嘴巴,但难的是给多少钱,那么大的楼盘,世嘉的房价又高,回收房屋外加赔偿的话,那笔钱可不是小数目,金泽怎么可能答应。
夜里三点的时候,会议结束,金泽回到办公室,烦躁地脱掉西装外套,手肘撑在桌上,修长的眸子眯着,眼底暗潮翻涌,缄默无声。
周岩敲敲门从外面进来,抿唇看着他说:“金总,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得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金泽放下手,侧头看向门口,他这么看了很久,忽然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杂志报纸摔了一下。
“发生这种事,居然搞到兜不住了才告诉我,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他到底还是责问了。周岩心里这样想着,为难地叹了口气。
“金总,我不是没想过告诉您,可您根本没时间理我,每天只让我放下文件就走了,这样的事又影响您心情,我本来以为下面可以解决好,谁知道闹成这样。”
谁知道闹成这样。
金泽看着周岩,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点点转开,过了一会说:“是我的错。”他垂下视线,盯着桌上那些印有他照片和泽苍名字的报刊杂志道,“我最近,的确太放肆了。”
泽苍是金泽一手建立起来的公司,凝聚了他所有的青春和心血,他没想过上市,也没想过把股权分出去,招一些股东进来,他没那么多大学问,就想着自己的公司归自己,不想被别人束缚,哪怕那会赚到更多的钱。走到今天,他没想过自己还会怎么失败,但今天的事提醒了他,他不能松懈,哪怕他已经成功。
“你回去吧。”
金泽再次开口,让周岩离开,周岩站在门口停顿一会,终究是转身走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金泽望着落地窗外夜色下的江城,即便是cbd这样的地方,凌晨三点钟也是漆黑一片。他安静地看了许久,在快要四点的时候才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办公室的隔间睡一会,早上起来直接处理公事。
余光瞥见桌上的手机时,他顺手捞了起来,无意识地解锁看了一眼,上面有一个未接电话。
这是对外的手机,如今正值紧张时期,怕是会有媒体或者捣乱的人打电话,金泽只看了一眼便删除关机,没当回事。
家里。
许澄夜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黑暗,手机放在边上,没人回过电话。
她侧过身,专注地看着手机,每当手机暗下来,她便戳一下让它保持明亮,就这么重复着,一次又一次。
第23章
金泽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也没出现。
许澄夜一个人在家,因为一夜没睡,凌晨才有睡意,所以直到十点多才起来。
起来之后,家里还是一片安静,一点人气都没有。
许澄夜下了床,自己走路,一点点,小心翼翼,害怕再受伤。
她去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穿着黑色的真丝衬衫和牛仔裤,踩着拖鞋一点点朝楼梯口走。
走平路她现在还能行,但下楼梯她还有点担心。金泽在家时,都是他先把轮椅搬下去,然后再把她抱下去,现在他不在家了,她什么都得靠自己。
一点点扶着栏杆往下走,虽然慢了点,但很幸运,她成功下楼了。
肚子有点饿。
许澄夜打算自己做点吃的。
金泽一夜没出现,应该是事情比较严重,估计白天也回不来,她得自己照顾自己。
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看着里面被自己整理整齐的蔬菜食物,许澄夜有些犯难。
她的厨艺真的不怎么好,金泽家的燃气灶她也不熟悉用,看着冰箱里全部生的食物,她抿抿唇,取出鸡蛋和西红柿,关上了冰箱门。
许澄夜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只能说还算能吃。她会用电磁炉,是在国外时跟人学的,平时自己炒个菜吃,解解馋。唐人街的东西味道还行,但距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近,异国他乡的,她不爱和人交际,也没什么朋友,出门很少,比起过去吃东西,她更喜欢自己煮,即便不好吃。
燃气灶该怎么用?
许澄夜站在流理台前犹豫着转动开关,火苗始终不出现。
金泽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有个总阀门吧,打开之后天然气才会接通。
许澄夜回忆着,开始寻找总阀门的位置,找了有四五分钟,在一块板子后面找到了。
稍稍打开一点,许澄夜回到流理台边,再次转动燃气灶的开关,火苗倏地窜起来,吓了她一跳。
还好,总归是有火了,也没伤到自己。许澄夜自我安慰了一下,从柜子里找了个锅放到燃气灶上,然后倒油,油热了放进搅拌好的鸡蛋,鸡蛋炒一会放入切好的西红柿,撒点盐和鸡精,看起来差不多熟了的时候,关火出锅。
一切都还算顺利。
炒出来的东西,尝一尝,味道也还行。
许澄夜放下筷子,转身去洗锅,因为没系围裙,去洗锅的时候弄身上了一些水渍,水珠透过衬衫单薄的意料贴在她身上,怪凉的。
秋天快要结束了,眼看着就要迎来冬天,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跳舞?
端着盘子吃东西时,许澄夜就在想这个。
她打开了电视机,频道依然是艺术台,节目播放的是歌曲,不是芭蕾,她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台,没有一个想看的。
就在她打算关电视的时候,无意间的一瞥,就看见了金泽。
半个小时之前。
金泽在泽苍总部会议室见到了汇聚在一起的世嘉事故家属们。
西装革履的男人戴着平光眼镜,安然地坐在会议室的最主要位置上,走进来的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友善,可他始终面带笑容,仿佛运筹帷幄。
一副典型的斯文败类模样。
众人落座,周岩站到金泽身后,金泽慢慢推了一下眼镜,堪称亲切道:“来,给几位沏点好茶,来者是客,不要怠慢了。”
他说话的语气是不错的,可词汇组织起来就是惹人讨厌,还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感,将人们心底的不悦提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