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衍却是听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的确是由他和饕餮的回归带来的。
看了一眼随着煞气的飘散而渐渐萎靡下来的森林,肖衍目光冷了冷。虽不知他们单枪匹马地出动搜索,是有什么厉害的后手,但按着这地毯式搜索,总有寻到饕餮洞府的时候,与其被动抵抗,不如主动出击!
已长出八尾的九尾狐,加上钟山玉灵气的融合,肖衍的妖力解封了大半,这时有的能力,完全不是一只灭蒙鸟和一个普通的黑袍巫师可以抵抗的。不过是心念微动间,一人一鸟身上已捆缚了密密麻麻的看不见的绳索。
他们想要发出惊恐的尖叫,喉咙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卡着,根本叫不出来。狠狠地被扯落在地,砸在尘埃间时,才看到一个面容格外隽秀,但面色相当不好的青年。这巫师瞬间想起,他们所掌握的几张略有不同的画像,都与这张脸颇为几分相似之处。
心下顿时一凉——无论如何他也预料不到,前一瞬还觉得是大海捞针的人物,下一瞬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且,神色看起来相当不虞。
黑袍巫者不由得稍稍一抬眼,看着一缕飞快飘往远方的黑雾,心里不断祷告:希望这传说中的九尾狐不要太凶残,挨到救兵赶来,自己说不定可以获救。
巫相要求的是发现线索时,无论如何都要传出讯息,但有时候,这并不受控制。于是,有人想了个折,在灭蒙鸟的翅膀底下藏了一缕煞气,当鸟受到了几乎不可抵抗的袭击时,这抹有些许意识的煞气会自动地飞往他们扎营处。
肖衍顺着那人稍嫌鬼祟的目光,自然也注意到了那抹与众不同的黑烟,那烟气稍稍一晃,就消散在了空气中。只是这巫者并不见惊慌,反而转向了自己,眼珠转了转,显然是想要拖延时间。
肖衍觉得有些累,也有些烦。
不管到哪个世界,总有些人,你明明极其不耐烦,他们还要孜孜不倦如苍蝇般缠上来。甩不掉,打不完,躲都躲不安生。明明前一刻还与小老虎在山洞中蹭来蹭去,下一瞬就见这些家伙阴魂不散地冒了头。
看着眼前一棵树叶开始打卷的高大乔木,一种冲动忽然从肖衍的心底生出,然后越来越抑制不住。
刚想说几句装疯卖傻的话糊弄一阵的巫者倏然住嘴,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平地而起的大风。
从这些风刮在脸上生疼的状态来估摸,它们应当是极其暴虐的。然而山林间的一草一木,竟然全是静态的,没有受到丝毫波及。这种感觉,仿佛滔滔江水奔涌而来,却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所有的生灵,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肖衍裹挟其中。
灭蒙鸟惊恐地张大了长长的鸟嘴。那巫师的黑袍被吹得七零八落,大盖帽扬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眯着眼睛拼命想看这突然发疯的九尾狐到底要做什么,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压根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那因着大风变得灰蒙蒙的漩涡中心忽然开始发光。
开始只是隐隐一点,在猛烈的风中时隐时现。紧接着仿佛点亮了一盏灯,在风雨飘摇中依然顽强地闪动着自己的光辉。接下去,这点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那巫者头发整个被大风刮得竖起,却惊讶地发现,钝刀子般刮着自己面皮的风,也变得有些透亮了。
传说中钟山玉五彩的灵光,终于可以由它现时的主人,随心地散发出来了。
更因着九尾狐天生的风属性,这驱煞的灵光与肖衍召集的风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不知得了什么样的号令,这笼罩了整座钩吾山的风倏然散开,所过之处,如万马奔腾,带着钟山玉的五色灵光,温柔地拂过每一根树梢。
天空忽然变得明朗无比,太阳当空,本就是正气最盛之时,巫者微微抬头,看到因着方才散播的煞气而萎靡起来的林子已恢复了正常,更因着距离肖衍近,而焕发了勃勃生机。
山风呼啸,可以预见,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他同伴们播下的煞气都会很快烟消云散。
不知为何,再次看向面前青年清澈的带着怒意的眼睛时,黑袍巫师蓦地有了种无法直视的羞愧感。
肖衍拿藤条将这人带鸟捆了个结结实实,扬长而去,至于之后能够挣脱还是会被林间的野兽吃了,他不想多管。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巫咸国能有多少人,而且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内部必然不怎么团结,这会儿贸贸然来北山寻人,能有多大阵仗?他就不信了,凭着自己的速度,在北山流窜打游击,那些人还能追得着!
人一旦光棍起来,那可是相当洒脱的。
肖衍三下两下跃回洞中,将小老虎从小到大搜集的小东西零零碎碎包了一兽皮包,捆在了身后,有用小老虎睡觉的皮褥子做了个兜,兜在身前,转到小老虎休眠的洞穴深处,将睡得一脸憨甜的小老虎抱了起来,小心地塞在了身前的皮兜里。
饕餮扒拉了两下爪子,应当是感觉到了肖衍熟悉的气息,爪尖勾住他的前襟,不放了。嘴微微张开,隐隐露出一点小舌头。
肖衍顿时被萌到了,低下头托起小老虎使劲地蹭了两下,咕哝道:“他们欺人太甚,等你醒来,我们一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眼见着远处已有成列的灭蒙鸟出现,肖衍双手护着饕餮,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风一卷正要离开,忽听一点细细的声音在喊:“饕——餮——大——王——九——尾——狐——”
肖衍一个趔趄,没听错的话,自己的后缀是什么?娘娘?
眼角余光一扫,却是一愣。
只见钩吾山脚下,聚集了大批大批的妖兽。最前头是四只很眼熟的小妖兽,飞在半空中的,有十只翅膀的鳛鳛鱼,喜欢榴榴叫的孟槐,一紧张就咬着尾巴的诸犍,以及浑身长了豪彘般长刺的长蛇。
那喊声,就是四只妖兽发出的。
肖衍一个回身,落到了鳛鳛鱼四只身前,有些疑惑:“怎么了?它们是……?”
话音未落,就听妖兽中间一阵骚动,“出来了”“真的哎”“果然有别的妖兽上了钩吾山”“他看起来好小,真的是有八条尾巴的狐狸吗”“我看他刚刚的行动挺灵活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啊”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肖衍眼神扫到哪里,哪里就倏然闭嘴。转向别处时,这边叽叽喳喳地又起来了。
肖衍满头黑线地看向鳛鳛鱼,这一大堆妖兽,总不会是专程跑来看热闹的吧?自己是不是该提醒它们赶紧跑路?
鳛鳛鱼看看肖衍大包小包前后都挂着东西的样子,心里有些打鼓:难不成,这九尾狐娘娘是趁饕餮大王不备,打算卷了家当跑路?
“九尾狐娘……大人,”娘娘在对方的瞪视下生生咽了回去,小妖兽小心翼翼地拍拍翅膀,询问,“那个……饕餮大王呢?”
肖衍不明所以,有些警惕地退开了两步,把身前的兜稍稍解开一点,露出小老虎一撮毛威慑这群妖兽:“这儿呢,玩了一会儿想休息一下,你们声音小些,免得吵醒了他。”
一撮带点黑纹的小黄毛露出来的刹那,所有的妖兽都向后退了退,露出了敬畏无比的眼神。
肖衍:“……”
这群妖兽,真的是组团来看热闹的吧?一定是的吧?
他耳朵动了动,这回听到了压得低了不知多少的声音:“天呐,竟然是真的!”“我们有了一只九尾狐娘娘!”“饕餮大王还在他怀里睡觉!”“嘘——轻声,小心把大王吵醒了!”
“……那啥,你们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吗?不瞒你们说,钩吾山一会儿可能会有些麻烦。”肖衍指了指又近了一些的灭蒙鸟群,“不像卷进来的话,可能尽快躲远些比较合适。”
妖兽们顺着他的手看向灭蒙鸟群,忽然同时露出了愤愤的表情。
“啊啊啊啊——呼——求大王和娘娘做主啊!”一个大嗓门忽然喊道,把肖衍吓了一跳。不是他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这呼喊声实在有些阴惨惨的,很像凶杀案当场的叫声……
其他妖兽大惊失色,扑通扑通跳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把那只腿上有奇怪花纹的马压在了底下:“嘘——饕,餮,大,王,在,睡,觉!”
到底是求救命还是求送命哟!
“娘……大人!这是住在求如山下滑水中的水马,平时没别的爱好,就爱在水中彼此喊两声,唱两声,当个乐趣。可那些坐在大鸟上的坏蛋,不但用石头砸它们,还把一种很难闻的药粉倒在了滑水中,害得它们只能集体搬家!”鳛鳛鱼舌头不打结,飞快地小声报告了经过,“那些家伙太不讲规矩了!”
妖兽群分开,一匹高骏无比的白色大马来到了肖衍面前,身后一群同样额前有角身上带翅的白马齐齐看向肖衍。
肖衍觉得又开眼了:“这……是独角兽?”
这马儿简直太漂亮了,只可惜脾气貌似不太好,连同看过来的整个独角兽群,都臭着一张脸喷气,蹄子还踏得咔咔响。
“独角兽……?”鳛鳛鱼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是,他们叫灌疏,一角有搓,可以辟火,住在带山之巅,是特别和气的一种妖兽。不论见到什么外来的人或妖兽,都会去打个招呼……喏,它们现在就是在向您致意。”
肖衍看着扬蹄更加急,脸更加臭的独角兽……灌疏们,囧囧有神:“那……我要怎么回应它们。”
“啊如果您愿意的话,那真是它们的荣幸……按它们族中的礼节,您可以同样以鼻喷气出声,以脚跺地表示友好。”鳛鳛鱼开心地扬了扬翅膀。
肖衍更加囧了,虽然觉得大敌当前,这事儿可以延后,但一群灌疏都“充满期待”地盯着他,让他觉得亚历山大,只得用力喷了两口气,跺了跺脚,换来了为首一匹灌疏亲昵的蹭蹭。
“注意不要碰到他们的翅膀,那是挑衅的表现……它们可能会一个不受控制地开始喷火。”鳛鳛鱼热情地指导。
然后又是一长串的控诉:“乘坐灭蒙鸟的黑袍人到带山底下扎营,灌疏们秉着友好的目的接触了一下他们,结果他们不但毫无回应,还直接上手摸了一把首领的翅膀,注意,不是一个人!他们无理由地发起了挑战,还试图多对一!简直太卑鄙了!”
说到这里,鳛鳛鱼也有点义愤填膺,挥翅膀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为了加大可信度,还补充了一句:“这卑鄙无耻的事发生时,我是亲眼看到的!”
肖衍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这群单纯的妖兽们,很可能是领会错了对方的意思。
不管是什么人,看到马儿不停喷气扬蹄,都会觉得它们在暴躁吧。看到如此神骏的马儿,还罕见地长着巨大的翅膀,忍不住手痒想要摸一把的人……大概也不会少……
看看所有龇牙的动物,肖衍默默地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接下去是一群五颜六色叫做“奇余”的小鸟,然后是一群叫做“驼驼”的兽,还有一群以皮膜飞行靠尾巴控制方向的“耳鼠”,以及形状如牛而四角、人耳的诸怀……总之,每种动物都有说不出的委屈——它们的生活,被这大规模闯入的人类完全搅乱了。
它们面对肖衍还不太敢说话,鳛鳛鱼、孟槐、诸犍、长蛇就代劳了,全程都是叽叽呱呱的声音。
“这北山向来是饕餮大王做主,现在有了娘娘,求您二位发个话,带我们一起把那些讨厌的人赶出北山!”一只虎身犬首的妖兽喊道。
“对,赶出北山!赶出北山!赶出北山!”“求饕餮大王和九尾狐娘娘做主!”群妖说到了兴头上,也顾不得会吵醒饕餮了,挥舞着拳头大声嚷嚷。
肖衍默默地后退一步,觉得有点胃疼。
被鳛鳛鱼叫娘大人也就罢了,怎么最终,还是躲不过“娘娘”这个称呼呢?
但是最后妖兽们一致的控诉打动了他:“这些人还到哪里都释放死气,差点把水和森林都弄得一团糟,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声音一浪接着一浪,让肖衍清楚地意识到,就算自己让它们躲起来,安抚它们这场灾难很快会过去,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妖兽们的爱憎无比分明,此时血气上来,哪怕零零散散各自为政,也要与巫咸国这些追兵一较高低的。
“好,既然你们都愿意听我……咳,饕餮和我的,那么先静下来。”肖衍说了一句。
所有的妖兽倏然静下来。
“我们先离开钩吾山,到一个目标没那么明显的地方,然后,所有动物听我号令,我们一起把那些乘着灭蒙鸟的人赶走!”肖衍说。
妖兽们低低地欢呼了起来。
肖衍带头,无数的妖兽飞快地跟了上去。
鳛鳛鱼兴奋地拍着翅膀:“娘娘,娘娘,深山中还有些妖兽没出动,要不要我一并去唤来呀?”
肖衍黑线:“叫我肖衍吧,千万别叫娘娘……也别叫夫人!禁止!”
鳛鳛鱼刚比了个“夫人”的口型就被生生打断,感觉淡淡委屈。小眼神巴巴地看了又看被肖衍裹得严严实实抱在身前的小老虎,似乎在说:可不是饕餮大王带回来的娘娘么?
肖衍心下有些好笑,又有几分囧。感觉自己在北山前呼后拥的情形很符合一个成语——狐假虎威。
想着想着,又有些乐呵,嘿嘿直笑。跟小老虎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充满了意外的惊喜。
应了鳛鳛鱼再召唤更多帮手的事,又叮嘱它们一定注意安全,鳛鳛鱼带着孟槐、诸犍、长蛇嗖地跑远了。
不知怎的,这条古灵精怪的十只翅膀的小鱼儿又折了回来,冲着肖衍道:“我们都看到了钩吾山那阵特殊的风,以前从没听说过饕餮大王还有这本事,是娘娘您弄的吧?您让山林和河水都干净了,所有的妖兽都很喜欢您!”
鳛鳛鱼本来是想以大实话拍个马屁,可说到后来,又有些别扭了起来,嗖地再次飞远了。
肖衍愣了一下,失笑地摇摇头,觉得北山的动物们当真可爱,扬声道:“小鬼头,说了别喊我娘娘!”
睡梦中的小老虎懒懒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把攥住肖衍前襟的爪子收得更紧了一些。
第122章 女子国
轰走了丢人现眼而不自知, 或者说不在意的自家父兄的说客, 夏公主带着羽衣军以最快的速度绕过了局势不明的巫咸国, 正自北上, 又迎来了几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彼时灵山异象正起, 极西处铺天盖地的妖兽弄出了极大的动静, 黑压压如潮水般从天边涌来,看上去相当瘆人。灵山是巫咸国的圣山, 是十巫长年居住并沟通神明的地方,这会儿出了这么大的事, 夏公主当即着人联系了之前派往巫咸国的探子。
谁知巫咸国上下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现在慌乱一片。
最具权威的十巫全没现身,圣山则被上万妖兽奔跑扬起的烟尘、飞翔张开的羽翼遮得连一点山尖尖都看不见,虔敬神明的不少普通巫师心理直接崩溃了,以为是看到了末日。更血性一点的则或是祭出阵法, 或是召唤灵禽,甚至有直接拔腿狂奔的——不是逃跑,而是冲着灵山的方向, 大概是抱定了“灵山既陷,绝不苟活”之类的信念。
传讯的鸟儿落下又飞起, 往来繁忙无比。夏公主一面行军一面查阅底下呈上来的内容,看到普通巫师的反应时, 对巫咸国差到极点的印象倒是终于稍稍转好了几分。正有些感慨间, 余光忽扫到新拍马赶上来的两人, 目光微微一凝,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就这一点极不引人注目的反应,她身周的气氛却是瞬间一变。原本松松散散护在她周遭的几匹马迅速靠拢,当啷声响中,所有的护卫全都兵刃出了鞘——这些近乎朝夕相处了好些年的护卫们实在太熟悉自家公主强大到可怕的、绝不落空的洞察力了。
其中两人清喝一声,身形暴起,手中长剑带出点点寒芒,毫不迟疑地笼住了传讯队尾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