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丰点点头,总算稍稍安心了一点。
再抬起头来,却发现魏子芩并没有在集中注意与自己说话,而是已经转开了视线,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门外,而正对着他视线的那个戴面具的修士晃了晃身子,仿佛也像是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一般,很快便转身离开。
冯永丰:“……”怎么回事?
走廊里,到底也没能拦住邢若心,眼看着对方离开,去和鎏金阁掌柜租借比试用的房间,陈司远只能又转了回来。
“不行,我劝不动她,婚约的事情应该确实是真的,只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还有比试的事情,她也不肯放弃,只是答应我暂时先不用生死契……我看要不还是把她哥哥叫过来吧,总不能任她再这样闹下去了。”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刑若心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一些,妖修和人修的规矩毕竟不同,他们也不好真的使用什么强硬的手段直接将人绑回去。
白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陈司远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君上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
“君上?”
白珩冲他摆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比试的地点最终定在了鎏金阁六楼一间空置的灵草房内。
里面大约有七八亩地的空间,各种种植灵草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却因为暂时还没来得及种下任何灵草的缘故,略微显得有些空荡。
刚一进到灵草房内,刑若心便直接开口道:“方才是我冲动了,生死契的事情就算了吧,我只需要你用道心起誓,如果输了,就再不许与我们主上见面。”
魏子芩将打量四周的视线收回来,静默了片刻,对刑若心点了点头:“好。”
随着他的话音,整个房间都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
……漫长的死寂,陈司远低着头,已经不敢去看他们君上的表情了。
“不对,”刑若心张着嘴巴,也跟着反应了过来,“你刚刚是已经答应我了对吗?”
“对,我答应你了,”魏子芩道,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以道心起誓,倘若在之后的比试里输给你的话,便再不与你们主上见面。”
“你住口!”刑若心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你怎么能答应我,你怎么敢答应我?”
魏子芩平淡看了她一眼:“要求原本就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答应你不好吗……不用多说了,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你想要比什么?”
那你也不能这么简单就答应啊!
刑若心简直要疯了,只感觉自己已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欣喜于魏子芩的识趣,用道心起誓几乎与心魔誓约无异,一旦达成便再也不能违背,只要她在这次的比试中胜出,便相当于直接为自己除去了一个劲敌。
另一半却隐隐觉得有些害怕,刑若心下意识觉得,如果自己这次真的不小心赢了对方,之后他们君上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到底该怎么办,刑若心狠狠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坚定:“我修为境界比你高,我不占你的便宜,等下比试的时候我会用束灵环封住自身的修为,压制到金丹以下……至于比试什么,很简单,我们只比一样东西,枯木回春。”
枯木回春,简单说就是让枯萎失去灵性的灵草灵药重新获得生机,也算是高阶药师比较常用的手段之一,只是比一般给灵草提升品阶要困难得多,对修士本身的修为悟性要求也会比较高。
刑若心是化神以上的妖修,即便用法器压制了修为,很多优势也依旧是无法改变的,再加上妖修本身的天赋能力。倘若换了半月前的魏子芩,估计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赢过对方的,只是如今。
天意。魏子芩轻叹了口气,心底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就在几日之前,他刚巧在一个小秘境里得到了有关药师的传承,而那个传承里面,又恰巧正包含了与枯木回春之术有关的内容。
还有白珩。
魏子芩回过头,如果说他之前还能勉强欺骗自己的话,那么在刚刚看到对方的那一瞬,他已经再没有任何疑惑了。
比试的内容终于定了下来,整个灵草房里都仿佛死一样的寂静。
进到屋内的鎏金阁掌柜大气都不敢出,几乎是踮着小碎步蹭进来的,小心翼翼将要用到的灵草放到了两人面前,便继续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迅速溜了出去。
看着放在自己面前已经枯死发黄的莺尾草,刑若心捏着指尖,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为了公平起见,她刚刚在鎏金阁掌柜去取灵草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特别指定自己想要哪一种灵草,而是让鎏金阁掌柜看着随便拿的,好在运气不错,眼前这株莺尾草刚好正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只要多花一点时间,应该能赶在对方之前成功。
与给灵草提升品阶的过程差不多,使枯死的灵草重新恢复生机,同样也是需要将药师自身的真气灌入到其中,继而调动出灵草内仅剩下的微弱灵气。
整个过程中比较困难的只有两个部分,一个是枯死的灵草之中含有的灵气已经十分微弱了,想要将它顺利找出确实很不容易,再一个就是已经枯死的灵草本身非常脆弱,稍不留意便很容易前功尽弃。
刑若心屏住呼吸,丝毫也不敢大意,过了许久,忽然感觉到一束光斑忽然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正是眼前枯死灵草里仅剩下的灵气。
抓到了。刑若心心底一喜,还没等进行到下一步,忽然听到耳边有人惊呼,“好快,这是已经成功了吗?”
是陈司远的声音,刑若心猛地睁开眼睛,几乎顾不上去管自己手中的灵草,不敢置信地看向魏子芩的方向。
“不可能,”刑若心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魏子芩手边已经彻底恢复到嫩绿颜色的灵草,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直接冲过去,“不可能这么快,你一定是作弊……”
没等她说完,陈司远干脆打断她道:“够了,所有人都在这里看着呢,愿赌服输,我已经叫人给你哥哥去信了,他应该明日之前就能赶过来,寒月宫已经留不了你了,收拾一下准备回无界海吧。”
“我……”刑若心张了张口,想说她根本没有说过比试输了就回无界海去。
不,更准确说,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也就是说无论比试输赢,她其实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看着沉默站在一边的白珩,刑若心胸口一紧,顿时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刚从传承里学到的法子确实好用,却也十分消耗真气,等到魏子芩缓过神来时,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那个戴面具的修士两个人了。
魏子芩在原地安静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转身走到那名修士跟前,伸手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不意外的在那之后看到了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我赢了,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五十二章
大雪从早上下到了中午, 空气阴沉,乌云低低压下来,莫名让人有种沉郁之感。
一间小院里面,却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所以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哈哈哈哈,我说白仙君,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笑的青年面孔黝黑, 五官锋利,笑着笑着便直接滚到了地上。
“笑够了没?”白珩沉着脸,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被踢开的青年也不恼, 只依旧坐在地上大笑:“不行,你要笑死我了,真的,估计往后几年我都要指望你这个笑话活了。”
白珩懒得再理他, 拍了拍衣裳准备起身:“行啊,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笑吧。”
“别别。”
见人要走, 刑芮顿时再不敢笑了,连忙擦干了眼泪,爬起来将人拉住,心底一面忍不住感叹自己这一回来接妹妹还真是来的太值了, 居然还能听到这样有趣的故事。
“我错了还不行,快快,快和我说说,后来怎么样, 你就直接坦白了吗?”
不坦白怎么办,都已经被人发现了,难道还能死撑着继续隐瞒下去不成。
白珩已经不想回忆昨日他与少年坦白时的场景了,虽然他早前就已经有考虑过一旦被发现了该怎么应对的问题,不过按照他预想中的计划,这件事情原本不应该来得这么快才是,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自己太过大意了。
先是在没有储物法器的情况下,直接将那块能够暴露身份的阵法石带在了身上,后来从传承秘境里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检查,以至于落在地上被对方捡到了都不知道。
换了过去的白珩,真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如今的自己居然也能干出这样蠢的事情来。
刑芮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下了再次忍不住升起的笑意,同情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行了,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既然肯听你的解释了,便也说明应该没有那么生气了,不然若是真打定主意了要与你老死不相往来,谁还乐意花时间听你的解释。”
白珩摇了摇头,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只能勉强宽慰自己,能早一点坦白也算是好事,左右这一天也是逃不掉的,也省得他整日苦思该如何坦白解释了。
“不说这件事了,”白珩揉了揉额角,决定换个话题,“你妹妹的事情准备怎么办,是直接把人领回无界海吗?”
“不,”刑芮抹了把脸,脸上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淡了下来,“族里最近有些不太平,不单只是婚约的问题,我准备先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的,绝对不会让她再跑出来惹事。”
醉仙居内。
冯家主听了魏子芩的话,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片刻后点了点头:“魏公子自己决定了就好,不过灵茶的买家不好找,错过了这一个,可能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再找到下一个。”
“哦对了,”想到另一件事情,冯永丰顿时忍不住有些担心道,“灵茶的事情暂且不说,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魏公子之前是和那位仙长结过什么仇怨吗?”
魏子芩看了他一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回话,冯永丰只好又劝道:“虽然我知道这话不好我来说,但我还是想厚着脸皮劝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如今毕竟是生活在凡人世界里……”
“不是因为结仇,”见冯永丰越说越离谱,魏子芩哭笑不得,只好连忙将他打断,之后斟酌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道,“我之前成过一次亲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冯永丰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毕竟有关凤缘石当时还闹出了不小的事情,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早听人说过了。不过冯永丰不明白,这两件事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魏子芩大致和他解释了一下两人从相识到意外成亲的经过,然后看着冯家主的神色逐渐从平淡转为震惊。
“然后呢,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冯永丰张着嘴巴问。
“对,”魏子芩点头,“我最初的时候其实也只是怀疑,也是直到昨天才终于验证,他们两个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冯永丰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之后十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真的是,行了,我知道了,魏公子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托人去找其他的买家。”
从邯阳城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晚了。
家里人大多都已经睡了,魏子芩不愿再折腾母亲起来,便干脆绕到后院,直接从窗户跳进了屋里。
结果刚一落地,就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温热的气息扑过来,耳边传来魏子芩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说要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今已经一天了,你准备好要怎么办了吗?”
魏子芩无奈摇头,确认不是旁人后很快便放松了下来,转身拖着那人走到桌边,准备将桌上的灯点亮。毕竟他可没有在黑暗里与人谈话的习惯。
可惜对方显然不打算让他如愿,还没等他将灯罩拿下来,就再次将他按住。
“阿芩。”沉默比质问更让人难受,白珩将怀里人抱得更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忐忑的时候。
“行,”被人抱得太紧了,魏子芩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放弃了点灯的打算,“那就这样说好了,我已经想过了,我觉得我们还是……”
“不,你别说了,我如今不想听了,你还是再考虑几天吧。”白珩心底一跳,到底没有忍住将对方还未说完的话打断。
话被打断的魏子芩也没生气,只静静盯着他看。
月色昏暗,淡淡勾勒出眼前人精致的轮廓,原本琥珀色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暗色,呈现出一种略微黯淡的浅棕,里面有不安忐忑,还有一点几乎看不分明的委屈。
……那是魏子芩熟悉的白珩。
魏子芩轻叹了口气,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于是便也跟着掀了掀唇角,将身后人推开后,转身往床铺的方向走去。
“哦,我原本还想说,不如我们先维持现状好了,不过既然你不愿意听的话,那我就再多考虑几日吧。”
白珩一愣,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连忙扑了过去,却见少年已经盖好了被子,做出一副已经睡熟的模样。
白珩:“……”不要睡,先起来说清楚啊。
不管身边人到底怎么纠结,魏子芩几乎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神清气爽,甚至还十分好心情的帮母亲做了早饭。
趁着做早饭的时候,魏子芩干脆和母亲说了白珩已经恢复的事情,当然,中间略过了对方曾经欺瞒过自己的那个部分。
母亲虽然有些惊讶,但得知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先维持现状不会马上和离,便又很快放下心来。
“行,你是咱家最有主意的,无论做什么决定,我和你爹都不会反对,”程月英道,顺手帮小儿子整了整衣襟,“只是你记得,一家人和和顺顺的才最重要,能不分,还是不要分的比较好。”
魏子芩顿时也笑,片刻后点了点头:“我都听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