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天没有管酒楼的事情,魏子芩原本还有些担心来着,但看着酒楼在梁虎和魏大哥的看顾下一切运转良好,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简单看了下账本后,中午便又回到了家里。
刚进到院内,魏子芩就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
“我说魏姑娘,你可别再挑了,那李家的小儿子已经是这附近几个村子里最好的了,这么好的人你都看不上,还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啊?”
说话的人穿着艳红的衣裳,正是隔壁村里有名的媒婆孙媒婆。
“我已经说了不愿意了,您还是快点回去吧。”魏大姐脸上涨得通红,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往常这种媒婆上门提亲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的,但基本上都是直接和魏父魏母两人商量,如今这孙媒婆倒好,偏挑了个父母不在的时候,魏秀兰说也不是,吵也不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看见对方示弱,孙媒婆反而更得意起来:“不愿意?哎呦,不是我说,魏姑娘过明年就十八了吧,再拖两年可就成了老姑娘了,你……”
话刚说到一半,孙媒婆转过头,忽然看到魏子芩的身影,顿时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谁叫你来的?”魏子芩走进院内,手里拨弄着一株刚刚催熟的灵草。
孙媒婆恍惚了一下,忽然闻到一阵甜腻的花香,等再回过神来,就听见自己已经开口道:“是,是李家叫我来的,给了我十两银子,他家小儿子前些天上山的时候摔断了腿,害怕找不到媳妇,便叫我过来试试看。”
“这样。”魏子芩点了点头,确认对方已经说完后,终于收起了手中的灵草。
“不是……”孙媒婆怔愣半晌,总算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顿时捂紧了嘴巴,心脏跳得飞快,根本不敢再去看魏子芩的方向,几乎连滚带爬地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三儿。”
“没关系,大姐往后再见到这个人,直接打出去就好了。”魏子芩走过去道。
“嗯。”魏秀兰红着眼框,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人跑了进来,魏子芩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
来人脸上还带着泪,看起来十分狼狈,进了院子越过魏子芩,直接跑到魏秀兰跟前道:“魏姑娘,我们公子三日前忽然生了急症,一直都没敢告诉您,如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您,您快跟我过去看看吧。”
第五十三章
来找魏大姐的小厮是带着马车一起来的, 虽然觉得大蜀国哪怕民风开放,像这样未婚的姑娘随便到别的男子家里去探病也是不合适的,但见大姐实在急得厉害,魏子芩考虑了一下,便也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坐在马车上,魏子芩一路打量那个小厮,越看越觉得眼熟, 直到马车走到一半,才忽然想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公子姓刘, 名叫刘苇对不对。”
“对对,”小厮愣了一下,之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公子已经认出来了是吗, 我家公子正是过去醉仙居的掌柜,之前卖酒楼的时候曾与魏公子见过一面的。”
魏子芩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也多亏他记忆还算不错,当时卖酒楼的时候主要还是刘苇自己出面的,眼前的这个小厮也只是在最初倒茶的时候过来与他打了一个照面。
“哦, 不过我听人说,你家公子在卖完了酒楼之后,不是很快就到外地去了吗,怎么如今忽然又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 还和他大姐扯上了联系,魏子芩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有些心情复杂,想来他对家人的关注还是不太够,不然怎么可能眼看大姐都要和人跑了,他还傻乎乎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子芩。”魏秀兰从后面扯了他一下,魏子芩顿时没了脾气,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大姐,再次将视线转向对面的小厮。
小厮被看得冷汗直冒,支吾了半天,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魏公子说得不错,卖了酒楼之后,我家公子确实是有想过要离开邯阳城,到京城附近去闯一闯,可惜后来刚要离开的时候,家里就出了事情……”
原本这些涉及到刘府内部的事情,作为一个小厮是不应该和两个外人说的,但想到刘府如今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再加上他们公子眼看着也已经危在旦夕,福喜也没心思再隐瞒下去了。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之后的东西就很容易说出口了。
刘家的事情其实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如今种种恶果,究其原因,其实还是过去刘老爷行事太过荒唐的缘故。
先是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娶了花楼女子做侧室,再又气死了结发妻子,将那名花楼女子扶成了正室。
这还不够,为了显示对那花楼女子的宠爱,刘老爷甚至将大半祖业都过到了她的名下,如果不是族里的几个老人几乎撞死在他面前,刘老爷说不定能将全部家产都拱手让人。反正林林总总,无论是哪一样,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得出的。
原本一直这样下去,这个刘老爷早晚也会自食恶果,可惜,还没等这个恶果到来,刘老爷就先一步一命呜呼了,留下整个千疮百孔的刘家,都落在了刘老爷唯一的儿子刘苇的身上。
比起这些,刘苇与魏大姐相识的过程,倒反而成了十分单纯简单的事情。
“……大,大概就是这样了。魏公子别误会,我们公子除了在酒楼里碰到魏姑娘时,偶尔能说上几句话外,真的再也没有私底下见过面了,而且早在上个月的时候,就已打算好了要到您们家里去提亲的,可是被府里面的事情拖着,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加上我家公子也想着能不能在魏姑娘进门之前,先把府里的问题都处理干净了,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别想太多,”魏子芩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淡,“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还没说要嫁给你家公子呢,别左一句提亲右一句进门。”
福喜一噎,脸颊涨得通红,顿时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之后一路安静,下了马车,魏子芩平复了好半天的心情,才勉强放下心底的纠结郁闷,将大姐拽到一边:“你……”
他想问你真的认定了这个人,不需要再考虑一下了吗,结果还没等开口,那边魏大姐已经摇了摇头。
“三儿你不用问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嫁到他家去的,”魏秀兰擦了擦眼睛,勉强冲他笑了一下,“再说,娘也总和我说,嫁什么样的人都好,只希望我能嫁个家里简单和顺的,他家如今的状况,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不嫁当然最好,那样家风的人家,无论男方本人再好,嫁过去也不够糟心的。
心底是这样想,但看着对面大姐通红的眼眶,魏子芩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大姐先别难过,我和娘一样,无论嫁给什么人,只要大姐能过得开心就好,至于刘公子他家……我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解决吧。”
直到跟着福喜走到刘府的外面,魏子芩才发现周围气氛有些不对。
正门侧门包括最边上的角门,几乎刘府外所有能看到的门全都大敞着,白色的麻布被胡乱绑在门上,小厮丫鬟形色匆匆,所有人都低头忙碌着,偶尔还能听到几声低低的哭声。
福喜心底一紧,连忙冲了进去,刚进到门里,就被徐氏领人拦了下来。
徐氏正是已故刘老爷娶进门里,后又扶成正妻的那个花楼女子,这会儿看到福喜,顿时便滚下两滴眼泪来:“福喜回来了,也好,你是咱家里跟着大公子最久的,如今他又……你去屋里面看看大公子吧,也算是最后送他一程了。”
什么最后一程?
“不可能,”福喜瞪着眼睛,几乎忘了府里的规矩,只恨不能直接冲到徐氏面前,“你这毒妇,一定是你害死我们公子,明明我出去之前他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徐氏晃了晃身子,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用帕子紧紧捂住胸口。
倒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大声喝道:“住口,你讲不讲道理,夫人为了大公子的病情,这几日甚至连饭都没吃,到处为他奔波忙碌延请名医。你说你离开之前他还好好的,可大公子那个时候分明就已经快要不行了。”
“别说了,大公子刚去,我不想和他在这里吵架,”徐氏摆了摆手,面上一片惨白,“去,把他留在府里的身契拿过来,当着他的面烧干净了,再另外给他三十两银子,就当是谢他这些年对大公子的照顾了。”
“你们要赶我走?休想,我从六岁起就已经在府里了,你们凭什么赶我出去,”福喜拼命推搡着试图过来抓他的下人,眼睛恨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放开我,我要见公子,我要到官府里去报官,一定是你们害死了我家公子!”
福喜从小长在刘府,过去跟在刘苇身边,俨然已经是下一任的管事,人缘向来不错,再加上原本就有许多下人看不上花楼出身的徐氏,于是一边想抓人,一边想帮忙,两方人马很快便打了起来,直闹得整个刘府仿佛菜市场一般热闹。
跟在后面的魏子芩反而已经再没有人去注意。
好半天,像是才意识到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魏秀兰深吸了口气,一把抓住魏子芩的衣服:“怎么会这样,刘公子他真的,真的已经……”
魏子芩眯眼感受了片刻,不确定地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给身边的大姐一个安抚的目光:“先别急着难过,我先前见过刘苇,虽然命途坎坷,但应该并不是早亡的面相。”
不单只是面相的问题,魏子芩环顾四周,刘苇刚刚亡故,按照常理来说,如今刘府附近应该会有微弱的死气才对。
魏子芩蹙了下眉头,从储物的手环里取出一枚灵种,稍稍催熟了放在手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其中的灵气发生任何变化,终于能够确定如今刘府里面确实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死气。
如果真的没有死气,便只剩下两种可能,一种是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就有其他的修士过来帮忙祛除了附近的死气,而这种可能性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另一种则是最可能也是最简单的……刘苇其实并没有死。
魏子芩将一枚隐身用的符篆塞到大姐手里,之后上前一步道:“能带我去看看你们大公子吗,他如今应该还活着。”
魏子芩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偏偏仿佛直接灌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顿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福喜踉跄着跑了过来:“魏公子,您说得是真的吗,我,我家公子真的有可能还活着?”
“应该是,”魏子芩点了点头,“不过最好还是能亲眼看一看才能确定。”
“这人是谁,谁让他进来的,”那边徐氏也总算回过神来,连忙招呼身后的下人道,“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到府里来了,还不快点把他都给我弄出去。”
正在下人摇摆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动手赶人的时候,忽然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娘,已经够了,不想我把族里的老人都叫过来的话,您就安分一点吧。”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裳,面容与徐氏有七八分的相似,脸上还带着没有来得及擦干的泪痕。
徐氏看着自己女儿,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大小姐。”福喜看见来人,忍不住惊喜地唤了一声。
女子朝福喜点了点头,之后将视线转向魏子芩的方向:“你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吧,大哥如今正在后面的屋子里呢,你随我过来吧。”
第五十四章
正和刘苇的妹妹刘婉玉说得一样, 刘苇如今正在房间里面,并没有入殓,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除了没有呼吸和心跳之外,几乎就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魏子芩上前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刘婉玉道:“能和我说说吗,他之前到底是因为什么生病的?”
刘婉玉摇了摇头, 眼里又忍不住渗出泪来:“不知道,这些天家里的事情很多,城外的一家布庄又忽然出了问题, 大哥几乎没有时间回到府里,整天都在外面忙碌……我上一次看到他还是在六天之前,那时候大哥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而且咳得很厉害, 我想让他去找个大夫看看,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 非说忙完了这一阵子再说。”
“对,”旁边的福喜也跟着补充道,“城外的布庄是我陪着公子一起去的,当时那几家布庄账面上出了一些问题, 公子为了尽快核对出来,连着几夜没睡,早上出去时又不小心伤了风。但我们那时候都以为没有太大的问题,以为随便吃几副药就没事了, 结果没想到公子吃完药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到后来更是一睡不醒了。”
“都怪我,”福喜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把眼睛,“我那时候就不应该看着公子连夜查帐,拖也要把他拖到医馆去,如果能早点去看大夫,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查帐,熬夜,伤风,咳嗽,吃药,之后一睡不醒。魏子芩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又上前检查了一下已经停止呼吸的刘苇。
“应该不是伤风的原因,”魏子芩道,“你刚刚说,他在伤风咳嗽之后,有随便吃过几副药,那几副药是谁给他开的?”
福喜一愣,然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魏公子的意思是那几副药有问题,可……”
“那药是我给他开的,”没等福喜说话,旁边的刘婉玉先一步开口道,“大哥身体不好,一到入冬之后很容易伤风咳嗽,药方换来换去用的基本都是那几个,大哥总嫌麻烦,病得不严重的时候便会叫我拿以前用过的那些药方去给他开药。”
“迎秋,去把大公子上回用的那个药方拿过来,还有,”忽然想到什么,刘婉玉转过头,对身后的丫鬟道,“没记错的话,之后给大公子送去的那些药应该还有几副剩下,去给我把剩下的那几副药全都拿过来。”
趁着丫鬟去取药的时候,福喜心焦得厉害,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凑到魏子芩身边道:“魏公子,能和小的说句实话吗,我们家公子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确实还活着,甚至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将他放在这里,不要挪动,四五日之内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魏子芩道。
当然也只是在没有挪动的情况下。
按照大蜀国的规矩,死人是不能在家中停留太久的,人死之后第一日便要入殓,然后等待一两日,便要在城外河边焚烧成灰,再由灵婆投入水中,顺着河水送入幽冥。
四五日,四五日……福喜在心底念了两遍,忍不住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也就是说,倘若不是这回意外发现了公子还活着的事实,那他们公子岂不是要在活着的时候……
“魏公子。”福喜越想越怕,膝盖一软,几乎没直接跪在魏子芩的跟前。
“行了,”魏子芩伸手将福喜拉了起来,“不用担心,我应该已经大致猜到你们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药方和药材很快便拿了过来,魏子芩看了眼药方,之后将其中一副药材直接打开了放在桌上,翻找片刻,终于在里面找出了一小块黑色碎屑来。
大约是听到了府里大公子还活着的消息,越来越多的下人朝这边围了过来,徐氏跟在后面,看到魏子芩的动作,顿时忍不住心口一紧。
推开人群,徐氏几步走进屋内,强忍着心底的不安:“怎么样,都已经进来这么久了,大公子到底还有没有救,你倒是说句话啊。”
魏子芩将捡来的碎屑重新扔回到桌上:“自然是能救,刘公子会出现如今的状况,其实不过是因为误食了离魂草的缘故,离魂草本身是仙门中比较常用的一种灵草,服用之后有收敛气息的作用,只是普通凡人如果一旦使用了,便会如眼前的刘公子一样,进入到假死的状态之中。”
“对了,你没有听说过离魂草,那你应该有听说过断魂草吧,”魏子芩一面说话,一面朝徐氏的方向走去,“名字和外表都和离魂草很像,就连生长的地方也都十分接近,分辨不清楚的凡人往往很容易将二者混淆……只是和离魂草不同,服用了断魂草的人并不会进入到假死的状态之中,而是立时就会毙命。”
徐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倒了身后的木架。
“你说什么,什么离魂草断魂草,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