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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菁同叶诀一道去章夫人府上,因是头次上门拜访,并未带上扬波。
章夫人知道徐菁是叶谦的妻子,也较为热情,见面聊了两句章丘风情,称自己也有表亲在章丘。
待看了徐菁送的礼物,章夫人竟是笑逐颜开,没有对比也就罢了,现下一看,笑容方才要真多了,捧着那些胭脂花水爱不释手,对徐菁姐妹相称。
后来徐菁才辗转知道,女子爱俏不假,但章夫人这一年来忙于照顾孩儿,疏于夫妻之情,也无心打扮,没防备章弼在外头置了外室,她正憋着要重夺夫婿欢心,这京师尚未泛滥的花水正中她心。
徐菁一时有些怀疑怎么那样巧,又觉得自己多心,扬波即便在京师待过多年,这是人家内帏之事,她怎么会知晓。不过,这也只是徐菁心中犹疑罢了。
因有章夫人从中引见,徐菁很快结识了不少官家女眷。
又没多少日,恰逢今年大名府因天灾谷价有所上涨,府衙控制谷价,府官们的女眷却是联合起来准备施捐,贫者施粮,病者施药,其他官家女眷见状,也自请出资。
筹备之日,徐菁、扬波、青霁带着仆妇,乘牛车去嘉宁寺。
嘉宁寺并非古寺,而是八年前方建好,由宗室出资营建,因那年改换年号,乃是嘉宁元年,故得此名。
嘉宁寺出借地方,现在正在搭草棚,一众妇女在寺内清净处相聚,还叫了粮、药商人来,募了钱立刻便交给他们,钱货两讫,明日便能施捐了。
徐菁细看,只有少少一些女眷是她在章夫人引见下见过的。她不禁担心待会儿记不住人,或有失礼之处。
贵妇们或站或坐,满堂莺声燕语,脂粉飘香,徐菁见了有些犯怵,她只分别与一些女眷聚过,章丘又何曾有这样热闹的景象。
“阿娘给郡王夫人问过好,先去找章夫人便是。”温澜在她耳边道,“您大致看座序应对即可,不必一蹴而就。郡王夫人礼佛,想必心性纯善,也无需多虑。”
徐菁找到了主心骨,给郡王夫人问好,而后去找章夫人,很是顺当。
徐菁分不清人面,温澜看过去却一目了然。
大名府尹、广陵郡王的夫人坐在上首,身旁是通判夫人及一些个因她而来的宗室贵妇,再下首则是两厅推官、判官,司录参军事、左右军巡使、诸曹参军事等官吏的家眷,或有其他女眷,也依丈夫官职、衙门分列而坐,分毫不乱。
单看列作次序,便知她们夫婿、父亲的官职高低。只一打眼,几乎每个人背后对应的官吏,彼此关系,便已浮现在温澜心中。
郡王夫人年二十六,自与郡王成亲以来一直无子,因此也愈发愿意四处行善积德,希望能有福报。郡王夫人生得端庄秀美,穿着八答晕锦衣,珠翠甚少,簪了一朵茉莉。
温澜的目光在郡王夫人身上一触即分,有个问题,在她心中也是谜团。
——几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原本欲立赵理之父恭王为太子,但恭王平乱之时从马上跌下来,得了头疾,从此记不住事。遂由今上践祚。
陛下即位后,多年无子,只得三女,朝臣一度提议陛下立恭王之子为储君。好在后来一名新入宫的美人承恩诞子,如今太子年约十四。
前些年义父尚健在时,私下与她交心,曾称赵理无后与皇城司半点干系也没有。陛下对恭王父子优容以待,但赵理一儿半女也无,防得了人口,防不了人心。
赵理人前笃志崇礼,忠君勤政,唯有在梦中,温澜见到了他不同平日的一面,赵理也笃定自己无后之事与陛下有关。
温澜曾讥讽他断子绝孙,但若要温澜扪心自问,即便义父言之凿凿,身在皇城司多年,她实在不敢全然相信其中的巧合之处。
陛下到底有没有对赵理下手?
这个问题在温澜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她便将精神放在了与徐菁寒暄的女眷身上。
徐菁带来的是亲女,章夫人爱屋及乌,自然和颜悦色。
问及年纪时,章夫人听徐菁说温澜幼时体弱,寄养在寺庙中。她也有一女,又得了幼子,颇为唏嘘,“徐姐姐不容易,只是扬波耽误了年华,还是应当早日寻一夫家。”
章夫人看扬波垂下眼,以为是羞涩,又附耳对徐菁道:“你初来京师,不甚了解,若有什么想法同我说,我也帮你一道留意着。”
徐菁感激地看了章夫人一眼,刚想说说自己的想法,忽然瞥见扬波波澜不惊的神色,心里又打起鼓来,不敢擅自决定,只含糊道:“多谢英华了。说起来,令嫒今年多大了?还有几年出阁?”
章夫人立刻转了话头,谈论起自己的女儿来。
两人正畅谈之时,忽然一美妇缓缓而来。
章夫人住声看了会儿,小声道:“这是谢判官的夫人。”
“谢判官如此年轻有为?”徐菁看她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自己并未见过。
章夫人嘴角微微上翘,说道:“哪里,这是谢判官休妻后续娶的,因为此事,还被御史弹劾了。”
她还有话没轻易说出来,这位新谢夫人是农户出身,原本做厨娘,因为颜色好,才被谢判官看上,不计资妆娶了回来。平素,章夫人是不愿同她往来的。
徐菁了然点头。
说话间谢夫人也走到了近处,与众位女眷招呼,徐菁又细细观察众人对待她的神色。
在这些判官、推官、军巡使等官吏的夫人中,谢夫人是来得最晚的,坐在了徐菁身侧,两人互通身份。
谢夫人立刻感慨地道:“总算见面,我听过姐姐的名字,早便想见一见了,你我也算处境相似呢。”
徐菁愕然片刻,才明白她说得可能是两人都是丈夫的第二任妻子,顿时有些失语,只能干巴巴一笑,默默喝茶。
谢夫人比大家都年轻,也活泼一些,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在了温澜身上,“这位是?”
知道是徐菁的女儿后,谢夫人笑眯眯地问起温澜的情况,不住地夸,从衣着打扮夸到举止气度,像是极为喜欢她。
这时,郡王夫人敬了大家一杯茶,打断谢夫人喋喋不休的话语。
当下,众位贵妇人慷慨解囊,为施捐出一份力。粮商与药商也当场交付货物,暂由嘉宁寺的和尚存放,明日施给穷民、农户。
事毕众人也不急着走,只当踏青了。
章夫人更是早约了徐菁,嘉宁寺所处之地佛寺兴盛,其中有个尼姑庵,姑子绣工甚是不错,她叫徐菁一同去看看,或有值得买的绣品。
路上,温澜若有所思问道:“阿娘与谢夫人相谈甚欢?”
徐菁不知她怎么这样问。
倒是章夫人听见了,忍不住啧啧道:“此女厚颜轻狂,徐姐姐可千万小心些。”
徐菁惊疑不定,拿不准章夫人所说谢夫人脾性,到底是怎么个“厚颜轻狂”法。她侧目去看女儿,发觉女儿仍是平淡无波,仿若未闻。
第9章 厚颜
牛车行至尼姑庵,温澜忽然道:“阿娘,我听说这旁边的观音院十分灵验,想去上一炷香。您同章夫人去选绣品,我到观音院上了香,在禅房等您吧。”
尼姑庵与观音院只是一条巷子之隔,徐菁原本有些担忧,思及温澜在京师待了多年,便道:“那你带上两个小厮去吧,我与章夫人一路走。”
温澜点头,戴上帷帽下车,移玉与虹玉也跟在她身后,进了观音院,上罢香后在禅房吃茶休憩,小厮便守在外头。
“虹玉给我去买些细索凉粉来。”慢悠悠吃了一盏茶后,温澜吩咐一句,虹玉不疑有他,立时出去了。
“姑娘,我再去做些茶来吧。”移玉也紧着讨好一般,主动问道。
温澜同意了。
待移玉也出去后,温澜侧耳听了一会儿外头那两个小厮的动静,将门从里栓上,一掀后窗跳了出去。
自观音院向外围走,临街有些屋舍,是寺院出租给商户、读书人之用,温澜闪身进了其中一间,只见内里已坐了一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发间簪了时花,一身燕居服,足下白底黑面的厚底官靴却暴露了他官家人的身份。
“二哥。”温澜将门一关,喊道。
当初陈琦不止收了温澜一名“义子”,还有其他几位,大多与陈琦一般是宦官,有的留在皇城司,有的则在后宫。其中温澜最为要好,也就是外人看来与她狼狈为奸的,当属如今的勾当皇城司之一王隐,与亲从第一指挥使马园园。
明面上温澜辞官了,但只要王隐和马园园还在皇城司,她仍可调动皇城司兵卒。
“小澜。”马园园看了看温澜打扮,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摸了摸她衣角上的绣花,“女孩子还是打扮起来好。”
温澜把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好久不见,园哥。”
马园园讪笑两声,说道:“如何,你让办的那几件事我都办得不错吧。”
温澜一笑,“辛苦园哥了。”
“不过……”马园园疑惑地道,“这些事又何必辞任去做,小军通判与大名府掌书记罢了,你在任上不也一样弄。”
温澜目光一沉,低声道:“我今日正是要告诉园哥,皇城司内有个人,会对我们大大不利,只是我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他在暗,我在明,只好脱身。如今便是我在暗了。”
皇城司戍卫宫城,麾下八厢貌士更可在内廷钳制殿前司的兵马,梦中赵理长驱直入,事先更无预警,若说皇城司没有赵理的内鬼,温澜是不信的。只是她并未梦见那个内鬼的身份,只能自己一点点挖出来。
这些梦中事都不可与任何一人轻言,因此温澜只称其要对她不利。
马园园听罢,以为是皇城司内争权夺利引起的。陈琦去世后,王隐可没有陈公的威信手段能把整个皇城司牢牢抓在掌中,另外两名勾当皇城司也时有动作,温澜平日就没少谋算。
“你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了,才急着转暗抓人吧?”马园园狐疑地看着温澜,“你私下蓄养娈童美婢了?强抢来的?”
温澜:“……没有。园哥,此前我让你将顾虔的底给翻了,暗奏‘狱中雀’作假一事,此事被透给谢壬荣了。谢壬荣如今被免官,赋闲在家,一定会去找能帮他的人,你往上查,看到底是谁。”
算计顾虔与谢壬荣,帮了叶谦只是顺带,温澜真正想要的,是找出内鬼。
谢壬荣是赵理的人——这么说可能不大对,只能说赵理用得着谢壬荣,因此要扶他做推官,而谢壬荣可能都没有意识,至少此时没有。透消息给他的,不过是为赵理办事的人而已。
在梦里,顾虔假报狱空也被皇城司揭发了,谢壬荣做了推官。温澜事后回想,方有觉察,愈发认定皇城司有内鬼。
同样的道理,现在无论是赵理还是那个皇城司的内奸,都不会想到,马园园查探顾虔有什么私心。只要不知道温澜在其中,即便谢壬荣都被免官,也像是一场意外,因为皇城司本就每日四处察事,乱咬人。
在这个时候,赵理可还是深受陛下优待的广陵郡王,在这个时候,温澜此人已经消失于京师。
马园园急不可待地搓了搓手,“行啊,等着吧,我肯定把这人给揪出来。”
“还有。”温澜凑近,在马园园耳边密语,心中掂量着时辰差不多,叮嘱道,“园哥,极刑加诸于人,莫过以言。”
马园园想到谢壬荣是如何遭殃的,猛一点头,“晓得!”
……
温澜翻过后窗回去,将门打开,只见移玉正拉着虹玉,指点她手里的凉粉,虹玉一脸委屈,看到温澜露面,哭丧着脸道:“姑娘,移玉说我这凉粉没买好。”
移玉振振有词,“原本就是,你自个儿看看,凉粉用的豆子肯定不好……”
虹玉不平地道:“胡说八道,你光看还能看出来,豆子怎么样,都做成凉粉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她心里益发后悔,当初为什么选了移玉,真是引狼入室。
“行了,多大的事。”温澜随口道,“我现在也不想吃了,你们俩分了吧。”
移玉极快地道:“我不吃,给虹玉吃吧。”
虹玉噎了一下,顿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差点背过气去。
正巧,徐菁和章夫人也看完绣品回来了,带上温澜驾车回府。
到府上时,恰好青云又从学舍回家,他跟着白氏,与徐菁、温澜一进门便撞见。
“青云,来,你还未见过三婶与扬波吧。”白氏若无其事地介绍起来,分明青云先时回来过一次,只是她怎会惦记着叫青云专程去三房请安,只当没这回事,“呵呵,我们青云平日在学舍勤学苦读,竟是今日才同弟妹请安。”
“三婶,扬、扬波姐姐……”青云怯怯道。
白氏刚夸完青云,听他声音都在摇摆,回头一看,更是来气,说得是没骨头,说难听些就同土蜗一般,身形佝着,贼眉鼠眼,畏畏缩缩。
白氏脸当时便黑了,大觉丢脸,既恨儿子不争气,又烦怎么叫徐菁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