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中,以神界为尊,众生遥拜七十二天,虔诚无比。七十二天共有七位上神,威慑六界,保六界十几万年太平。一切的转折都在神魔大战之时,那时候魔界的野心日渐加剧,不再安于屈服在七十二天面前,蠢蠢欲动,意图覆灭神界。神魔大战开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百花司主曲顾上神自降为神君,自罚闭门千年,却无人知晓其中缘故。唯一可以探究的是,那一年百花司中的蔷薇花尽数凋谢,蔷薇花神神形俱灭,从此再无踪迹。
我不知我的思绪竟然这样乱七八糟,只好再静下心来,心中想着辰止上神与锦代上神。等到我再张开眼来看时,往生镜上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往生镜中的场景是清渊宫的后院,我太熟悉,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眼前的场景有些模糊,可是我没有闲心来想往生镜这样的神器怎么有些中看不中用,只看见陆吾上神转过来,问我想不想看得更清楚些,我还没答话,便被一股力道吸入了往生镜中去。我站定后,已经在清渊宫的后院,确切来说,是往生镜中的清渊宫。我左右看看,陆吾上神并没有跟着我一道进来。
我沿着池子慢慢走着,眼前的场景就渐渐明晰起来,碧波微漾,有亭于池上。池中有几株莲花,几尾游鱼,很是生动,亭子里有个黄衣女子倚着栏杆撒着鱼食,笑得很是开怀,她身后坐着个白衣男子,正在摆弄棋局。我看得仔细了,才看清那是锦代上神与辰止上神,神魔大战之前,他们还肆意相伴的时候。
我被卷入前尘旧事中,他们自然是看不见我的,我也就大着胆子走到亭子边,扶着柱子,继续偷瞧他们。
我很难受,是那种明知会撕心裂肺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难受,我好像真切地知道了我到底差在哪里,在辰止上神的面前,我岂敢笑得这样肆意洒脱。我看着锦代上神喂完了鱼食,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辰止上神怀中,辰止上神伸手搂住锦代上神,无意扫落了许多棋子,生生毁了棋局,可辰止上神也只是毫不在意地笑开,嘱咐锦代上神一句“小心”。
原来辰止上神也是能笑得这样明朗的,他爱棋,比之锦代上神,却又差的太远。
我听见锦代上神一声声地唤着“辰止,辰止”,那样的深情合该是从心里掏出来的。我看着他们神仙眷侣地相偎在一起,天地就此失了颜色,这才是能与辰止上神匹配的妻子,貌美无双,身居高位,总之不是蝼蚁模样。
我的难过还没尽数发泄完,眼前忽然就变得无比黑暗起来,耳边响起了喊杀声,连鼻子里也充斥着血腥气味。我看不见,但却很肯定,这便是神魔大战的战场,我心中念着的地方。
眼前骤亮,我眯着眼环视四周,脚边竟有好大一滩血,那血是从前头流过来的,血的那一头,是重伤在地的锦代上神。她这时看起来很虚弱,上神之姿荡然无存,她浑身是血,双眼发红,眼中最红的地方竟然还有几分发黑。她的头发已经散乱在地,散开的青丝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那遮挡下是累累伤痕。《六界史》记载过的,为了神魔大战,锦代上神深入魔族,身受重伤,神识破损。七十二天唯一的一位女上神,以她的坚贞气概,为天界的胜利做了关键的保障。饶是我此时已经有几分怨恨锦代上神,可是看见几万年前奄奄一息的她,仍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帮她。
只是还轮不到我上前,一道白影就已经落在了锦代上神身边。
“锦代!”不知从哪里赶来的辰止上神慌乱地抱起锦代上神,不断地给锦代上神输入神力,身侧是他随意扔下的法器。他小心翼翼将锦代上神抱在怀里,眼中满是哀戚,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锦代上神的脸,好像下一刻就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原来无欲无求冷若冰霜的辰止上神,从前竟是这般模样。
锦代上神艰难地睁开双眼,在看到抱着自己的人后,旋即笑了:“辰止,你来了。”
辰止上神将自己的额头贴在锦代上神的额头上,免得锦代上神需得大声说话很是吃力,我也只好走近几步,听着辰止上神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别说话,我带你回七十二天。”
“不必了了,辰止,不必了。”锦代上神摇摇头:“你知道,没用了,你瞧,我眼中发黑,已是无可救药。”
听完这句话,辰止上神忽然有些哽咽,我清楚地看见有一颗眼泪从辰止上神的脸上滚落,他难过不已,问道:“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你瞧,辰止上神还会哭,所有我不知道的,有关辰止上神的情绪,他其实都曾拥有过,他之所以变成面无表情的冷漠尊神,只是因为能够让他为之牵动心神的人不在罢了。
锦代上神反扣住抚摸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是在安抚辰止上神:“我为上神,就该庇护六界,稳固太平。如今局势动乱,总得有人做的狠些,只不过我做了罢了,你也不必为我难过。”
“我会救你。”辰止上神抬起头。
“没有法子了。”
“有的,净心术,它可以救你。”辰止上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锦代上神。果然,如锦代上神所说,灭情绝欲的净心术,辰止上神最后的选择。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真是什么办法也不肯放过。我是怎么了,是在妒忌吧,竟然希望辰止上神放弃这个想法。
锦代上神忽然咳嗽起来:“不要,辰止,不要。你我都知道净心术是什么,成功的机会不会超过三成,不成便死,我不要你死。就算你成功了,那又如何,我宁愿神形俱灭,也不愿你万万年都不再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不愿你万万年都不再爱我。”
他们相爱到何处,一个愿用生命做赌注,一个连几万年的遗忘都不愿承受。
“锦代,听话。”辰止上神轻轻松开她,狂风灌满上神的袖子,他的眼中发出金色的光,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的眼中了,只有锦代上神虚弱地呼喊被风吞没:“不要,不要这样,辰止,不要......”
画面一转,已经到了招摇山中,在招摇山的深处,辰止上神一身银光地站在林中。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要借天地之力灭情绝欲。天上青紫的雷电,与地上黑黄的尘土一同冲向辰止上神,他的四肢被雷电束缚,碎石割破他的衣服,鲜红的血被天地灵气肆意吞噬品尝。我听见辰止上神发出一道闷哼,饶是他的上神之躯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我忽然很不争气地跑上前去,想要抱住辰止上神,想要分担他的痛苦,可我的手才伸出去,却抓了个空,从辰止上神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怎么忘了,我只能看,什么也做不了。
我看见他被雷电五花大绑折磨透了,他的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了,我在他面前,哭得很伤心,可是他看不见。我最近很爱哭,可是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沉痛。我爱慕的尊神,愿意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承受折磨,甚至是面对死亡,可他爱的人,不是我。
我等着狂风平息,飞沙不见,才终于抬起头来,看见辰止上神将什么东西刺进了招摇山中,然后一股巨大的神力迸射开来,神力下落的方向,是幻清渺林。
再没有什么,比我亲眼看见,还要残忍。
四周骤亮,我回到了昆仑山。我看着面前的往生镜,它倒映着昆仑山白雪皑皑的景致,谁想得到,方才是它带着我,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情事。
“你想看到的,看到了吗?”一直站在往生镜前的陆吾上神问我。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有干涸的泪迹,它告诉我,我的痛彻心扉,真实无比。我反问陆吾上神:“您爱慕着锦代上神吧。”
陆吾上神转过头来看着我,很是平静。我解释道:“道听途说,或是史书记载,上神爱慕锦代上神,昆仑山陪伴几万年,情谊深重。”
“是。”陆吾上神道:“我爱慕她。”
那么便对了,那么一切就都是真的了。陆吾上神爱慕锦代上神,难道愿意将锦代上神拱手让人,几万年的陪伴岂能不在意。所以,往生镜中的一切是真的,情深情浅,我能看明白了。
我的胸口很疼,在昆仑山待了太久,又进了往生镜,神力深厚,我不大能支持得住了。我的手冰凉过分,想要握紧都不能够。
我看着陆吾上神,想了想道:“小神斗胆,还请上神帮一个忙。”
“你说。”
我继续道:“上神也能闻到,小神周身药味,不知上神可有法子,能去除小神身上的药味。”
“为何?”
我笑了笑:“小神毕竟还要当差,一身药味怕是会冲撞尊神。”
陆吾上神看着我,神色不明,只是施法笼在我身上,我身上的药味立时便没有了。我拜别陆吾上神,向昆仑山下走去,陆吾上神叫住我,问道:“可有后悔?”
我不知道到他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后悔看到了这些,后悔十分欢喜辰止上神,后悔明明可以再糊涂些却没做到。
我没有回头,昆仑山仍是一派好景致。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