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娇年轻,几乎是下意识,身体就反应了过来,张手抓住了楼梯栏杆。但姜心莲之前是抱臂的姿势,一下子重心不稳,屁股着地摔在了阶梯上,手臂蹭破了一点皮。
她索性想直接滚下楼梯,把关妙的罪状添上一桩,然而低头一看楼梯的高度,瞬间就怂了,万一不小心刮花了自己的脸,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她转而捂住蹭伤的手臂,连连哀嚎。
关娇一看母亲受伤了,赶紧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还是姜心莲给她使了眼色,方才明白这是借题发挥。
“关妙,站住!你把我妈摔伤了,怎么办?”关娇气势汹汹地赶上去,张开双臂拦在前面。
她们母女间的小动作,关妙早看得一清二楚,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大步流星进了自己房间,一个字儿都懒得搭理她们。
回到房间,关妙把门一关,就钻进了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她脱了脏兮兮的衣服,把整个身体没入温热的水里,像是滚水中泡开的一朵杭白菊,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放松了下来,缓缓闭上眼,耳畔没了讨人厌的聒噪,一片祥和安静。
不知泡了多久,水已经微凉,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把她唤醒了。
是父亲的声音,“妙妙,你收拾好了就下楼来,爸爸找你有点事。”
关妙从浴缸里坐起来,眉目微敛,肯定又是那对母女告状了!
她慢悠悠地起身,不疾不徐地吹干了头发,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收拾妥当才拉开门,英姿飒爽,好像是即将上战场的战士。
第30章 炒冷饭
“妙妙,你过来。”
关妙刚下楼,就瞧见关德兴端坐在沙发里向她招手,表情严肃,活像有人借了他一袋米,却还了半袋糠。
她施施然坐在父亲身侧,瞥了一眼姜心莲母女,她们俩虽然坐在另一边,但余光一直往这边瞄,心里有鬼显而易见。
“妙妙,妹妹说你推了姜阿姨,让她摔伤了胳膊?”关德兴的话音刚落,姜心莲就配合地“嘤嘤”抽泣了两声,娇柔婉转,仿佛受尽了委屈。
关妙讶异地微张了嘴,“姜阿姨摔断胳膊了?我从外头回来,就进了房间洗澡,一点没发现呢。”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表现得她好像全不知情,但眼尾却微微上扬,挑衅地看向关娇。
果然,关娇一点也沉不住气,“蹭”的就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就开骂,“关妙,你别血口喷人,说得好像我妈冤枉你似的。要不是你把我妈推下楼梯,她怎么会受伤,伤口还摆在这儿呢,你休想抵赖!”
关妙莞尔一笑,这妹妹放在几年后,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真没遗传到她妈的精明,略微用一点激将法,她就上当了,火气腾地冒起来,撸了姜心莲的衣袖,把伤口露给关德兴看。
不过蹭破了一点皮,连血都没流,若是真被推下了那么高的楼梯,怎会才受这点儿轻伤?关德兴一看,反而不相信“关妙推她滚下楼梯”这种说辞了。
“姜阿姨的伤这么严重,快请家庭医生来看看吧,需不需要住院啊?”关妙揶揄道,愉快地看见姜心莲的脸色由红转青。
关德兴也黑了脸,重重地搁下水杯,发出一声闷响,“看什么看,招了医生来看笑话!”
姜心莲没来得及阻止女儿犯蠢,见此计不成,立刻笑靥如花地转了口风,“不过蹭破一点皮,哪里就有娇娇说的那么严重,都是误会。我这点小伤没什么,但我还想说妙妙一句,姑娘家可不能夜不归宿,传出去对名声不好,你以后是嫁人的。”
末尾半句话,轻轻巧巧就勾起了关德兴的注意力,皱了眉头,厉声问,“妙妙,你昨夜没回来?”
“昨晚遇上警察查案,所以耽搁了。”关妙答得坦荡荡,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你……”关娇立时又要发难,却被母亲扯住了袖子,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姜心莲决意自己出马,顺着她的话头往里逮错处,“警察查案?妙妙,你在外都结交些什么人呐,惹上警察,这……”
欲言又止,她转向关德兴,费力挤出两滴泪,哀切地讲,“德兴,云帆再耍浑也没闹上警局去,这妙妙……到底是你的女儿呀,你要上点心,不能看着她走了岔路。依我看,还得留她住在家里,我们看着点更好。”
关德兴铁青了一张脸,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正准备说话的时候,被关妙截断了。
“爸,为人之道,说话就要算话,这是你教我的。”关妙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坚定地看向他。
那双眼,像极了记忆中的关母,反而唤醒了他身为父亲的责任感,厚实的大掌抚上她的发,沉声道,“你姜阿姨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毕竟年纪还小……”
“年纪还小?爸,我已经二十一了!”关妙立时从他的掌中挣脱出来,微蹙了眉头。
关德兴去拉女儿的手,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柔和,“妙妙,你听我说,爸爸总不会害你的,对不对?住家里挺好,不愁吃又不愁穿……”
关妙捂了耳朵,“我不听,我只知道你说话不算数。”
“爸爸说话当然算数,说好给你的那笔零花钱,爸爸再加一倍,今天下午就打你卡上,好不好?”关德兴循循善诱,他知道女儿的脾气,吃软不吃硬。
还没等关妙答话,手机铃声忽然欢快地响了起来,她一看屏幕就变了脸色,急忙接起来。
“你看看,多半就是那些狐朋狗友打来的。”姜心莲连忙扯了扯关德兴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再燃一把火。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大提琴般悠扬,“关妙,有点新发现,我需要你的帮忙。”
“好的,我马上到。”关妙满口答应。
“你别急,现在是十点半,晚上七点,我们在‘暮色’酒吧门口碰头,怎么样?”
“没问题!”
挂掉电话,关妙才发现,客厅里三张面孔都紧紧地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东西?”她摸了摸脸,光滑紧致如刚剥了壳的鸡蛋。
关德兴紧锁眉头,指了指电话,“你刚回家,又是谁这么急着约你出去,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点!”
关妙扬了扬手机,不以为然,“警察办案,请我帮忙,我能不去吗?”
一旁的关娇终于逮着了机会,悚然一笑,阴森森地讲,“哟,我姐姐可真厉害,警察都需要请你去帮忙。呵呵,可别是被警察抓去审问了啊。”
姜心莲也笑,有几分不怀好意,点了点关娇的额头,“可别乱讲,你姐姐可厉害了,以后还得指望她提携你呢。”
这番阴阳怪气的讽刺,从关妙左耳朵进,晃一晃就从右耳朵出了,她更在意父亲的态度,索性把方才的通话记录调出来,“爸,你要不相信,可以去求证,喏,这是警局重案组顾问翟启宁的电话。”
关德兴没有接过手机,却对翟启宁的名字起了兴致,“翟启宁,是城南翟家那个老幺?”
关妙一头雾水,“什么城南翟家?萍水相逢,又不是查人户口。”
但父亲好似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急急地追问,“是不是年纪轻轻,长得高高帅帅,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关妙点点头,与许棠棠、王大雄那样的话唠比起来,除了办案的话,他几乎不聊八卦,的确可算是一股清流了。
“嗨,那多半就是了!”关德兴一拍大腿,兴奋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眼眸里闪过一丝狂热,“妙妙啊,你一定要借此机会,跟他交上朋友,知道吗?”
“为什么啊?”关妙满腹疑问,上辈子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城南翟家”这个名号。
关德兴解释的话已经溜到了嘴边,最后想了想,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脾气有点冷,但是为人正直,还不恃帅而骄,也是难得。”关妙一本正经地评价。
“那就行啦,警局里能多个朋友,以后遇事也好照顾一下。”关德兴讳莫如深,闭口不再谈论翟启宁的家事。
与翟启宁约定了晚上七点碰面,关妙便安心留在家里,陪父亲吃了一顿午饭,席间一对父女其乐融融,好像数十年的隔阂都不存在似的。
吃过午饭,关德兴甚至破天荒没有回公司,带了关妙去马场。
关德兴没有教过女儿骑马,本以为还需要多花点时间教导,谁知给她牵来一匹骏马,却发现她一点儿也不发憷。不仅如此,关妙身手敏捷,利落地就上了马,一勒缰绳扬风而去。
她会精于骑术,还得感谢渣男。
上一世,渣男出身富贵,养成的爱好也高雅,骑马就是其中一项。为了跟上他的节拍,关妙花了一个月时间,几乎泡在了马场,终于甫一亮相,就夺了他的眼球。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可真傻啊!
关妙骑在马背上,勒住缰绳,如风一般疾驰,放眼望去,一片绿草如茵,马场周围是层层叠叠的高树,风一吹,绿浪此起彼伏,呼出一口浊气,身心皆清爽。
“伯父,这是你女儿?骑术不错啊!”不远处,有个年轻人向关德兴打招呼。
关德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是马场的常客,一身专业的骑装看得出价值不菲,生得也俊,剑眉星目,语气也温和了些,“是啊,小伙子是这儿的常客?”
年轻人举止大方,邀请关德兴一起吃晚饭。
“妙妙,你来,爸爸介绍个人给你认识。”关德兴欣然应允。
关妙起初只觉得父亲身边的人影有点眼熟,牵着马走近了,不禁怔在当地,一个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翟青川。
第31章 干红葡萄酒
她勒住缰绳,站在灿烂的阳光里,一身劲装衬得曲线优美,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倨傲。
逆光里,翟青川和关德兴并肩而站,目测身高有一米七八,脸庞微胖,显得整个人圆润了几分,颇具亲和力。
“妙妙,这是爸爸刚认识的年轻人,翟青川。”
“关妙,好巧呀。”
他一早就认出了关妙,没想到校园里沉静如水的少女,竟有如此明艳的一面!
关德兴在两人之间逡巡打量,别有深意地问,“你们认识?这可真是有缘分呐。”
父亲一头热,关妙却沉默不语,一只手解开搭扣,卸下头盔,一头长发解放出来,散在风里发丝飞扬,阳光映在光洁的脸上,更衬得她眉清目秀。
她把手套也脱了下来,丢在马背上,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翟青川,径直走掉了,“没劲,不骑了。”
看见她窈窕的背影走远,翟青川迟疑了片刻,立马追上去,轻轻地拉住她,“关妙,你不想骑马,我可以陪你去玩别的。”
关妙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弯,扬起一抹冷笑,一侧身躲开他的魔爪,“有你陪,什么都不好玩了。”
话音未落,她已迈出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踏进空无一人的换衣间,关妙把头埋进墙角里,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一滴泪从眼角缓缓地滑落,滴在手背上,冰冰凉。
翟青川,这个名字曾经跟随了她整整九年,经历了她人生最璀璨的一段韶华,从大学毕业那一年,直到——一朝重生。
一朝重生,九年的心酸仿佛是一团薄云,被风轻轻地吹走,天地间只剩一片蔚蓝晴空。然而翟青川的重新出现,把那团云又引了回来,凝结成雨,打湿了恬淡的情绪。
零八年的翟青川,正在苦追她,百般制造机会,想要夺得美人欢心。以前的关妙没能抵挡住他的糖衣炮弹,而现在的关妙——她抹了抹泪,下定决心不想再与渣男有任何牵扯。
她走出马场的大门,父亲就来了电话,问她怎么回事。
“爸爸,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晚饭你们自己吃吧。”不理会父亲的质问,关妙三言两语讲完,就果断地挂掉电话。
她不能漠视九年的错付,亦不能若无其事地面对现在的翟青川,索性各走各的阳关道。
眼看时针已经指向六点,关妙干脆打车去了约定的地点,只见“暮色”酒吧门口牵了亮黄色的警戒线,有两个警察守着,不时拦下想要进入酒吧的客人。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翟启宁的身影,关妙跺了跺脚,就在她忍不住想看表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翟启宁的声音,“六点五十九分,马上跳七点整,不用看表了。”
关妙举起左臂,给他看光裸的手腕,笑道,“你倒是真准时,可惜,我今晚并没有戴表呀。”
翟启宁也笑,眉眼微弯,如清风拂过湖面似的柔和,略微舒展了面容,点了点她的另一只手臂,“我昨晚就发现了,你喜欢把手表戴在右臂。”
“嗷,你就不能佯装不知道吗?次次都猜中,人生一点未知的惊喜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