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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奚错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摇头,暗示她先隐瞒已婚的事实。
    “嗯,这件事……”她顿了顿,笑说,“我们也在商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动作都是面带微笑,但双手用了力,有着不准许她躲闪的坚持。
    沈奚感觉到老夫人的力气,也就没推拒。
    “这是我嫁入傅家时的嫁妆,送你做见面礼,”老夫人看她不躲闪,心中安慰,和颜悦色道,“并非是聘礼,只是我这个老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
    “谢谢老夫人。”
    她说完即刻懊悔,好似言语单薄了。
    只是她从未学过如何做媳妇,如何同婆婆讲话。
    老夫人没在意她的措辞。
    傅侗文在一旁道:“母亲若只是想见她,我可以在明日带她去公馆。今日是七七,傅家长辈也都聚在徐园,不好耽搁。”
    “是要去了,”老夫人慢慢地说,“沈小姐一道去吧,难得再有机会见到傅家团聚了。”
    沈奚没做声,假装犹豫地看他。
    既然傅侗文说她不宜去,那便有不好去的道理。但老夫人的话不管真假,起码说出来的意思是为她好,想要她在傅家公开场合露面,给她一个名分。
    她没立场反驳,只好把话茬扔给他。
    “还是不要带她的好,”傅侗文说,“终归没有嫁入傅家,名不正言不顺。”
    老夫人摇头:“沈小姐在母亲的眼里,已经是有名分的了。”
    母子两个相持不下。
    傅侗文默了会,对沈奚冷漠吩咐说:“去换一身朴素的衣裳。跟着去就是,不要多话。”
    沈奚知他故作了冷淡,没多话,上了楼。
    客厅里剩下母子二人,反倒没了交流。
    傅侗文沉默着,立身在窗前。
    他料想了所有的突发状况,没想到母亲会出面,带沈奚去徐园。
    父亲去世后,傅家家主自然就该是傅家大爷的。所以傅侗文清楚,大哥今晚一定会出现在徐园。今夜他安排了压轴大戏,等候大哥。
    沈奚去或不去,都不会有影响。
    但傅侗文总想要小心一些,能让她避开这种场面最好。可母亲太过坚持,理由又很充分,他若要一直争论,反而会显得心虚……
    也只能让她去了。
    “公馆里房间多,地方也宽敞,”老夫人打断他的思绪,问他“为何要住这里?委屈了沈小姐。”“我和沈小姐都不习惯许多下人们伺候着,太过拘束。”他答。
    又是让人窒息的安静。
    一对母子心不连着心,久未见面也寻不到话题说。
    很快,傅侗文听到了沈奚下楼的脚步声,开门,唤丫鬟搀老夫人出门。
    他原本是安排了四辆轿车,加上老夫人来时的两辆,一共六辆黑色轿车驶离霞飞路,和迎面而来的电车交错而过。
    路上雷声阵阵,是有雨的征兆,可车队到了徐园,也没见半点雨滴。
    今日的徐园被傅侗文全场包下,一整夜都不接散客,自然也没了上次来的盛况。明明戏未开锣,却莫名给了沈奚一种笙歌阒寂、风流云散的错觉。
    他们车队停靠在正门外,傅侗文让人先护送老夫人进了园子。
    老夫人一走,立刻有人到傅侗文面前,低声道:“三爷,是要封园子了吗?”
    他点头。
    那人不再多言,退着出了铁栅栏门。从外,上了锁。
    从此刻起,徐园砖墙外,每隔十米都会有青帮的人守夜,都带着枪。无人能进出。
    沈奚见到落锁的场面,心中隐有不安。
    突然,一道青白闪电撕裂乌云,照亮了眼前的青石板路。
    两旁的中年人撑起墨色雨伞,她和傅侗文没走出几步,伞布上已经有了阵阵雨滴砸落的声响,像急锤打鼓,动静大,雨滴也大。
    傅侗文一直沉默走着,到进入戏场前,抬眼看了眼天上。
    “我稍后,要做什么?说什么吗?”
    他摇头,低声道:“少说话,静观其变。”
    “好。”
    外头没闲杂人,冷清得很。场子里却是灯火错落,笑语不断。
    围坐在戏台下的男人们仍是多年前的旧模样,长衫,缎面的。女人们也都是老式的裙褂。她一眼望过去,仿佛回到了当年贺寿宴的戏楼,哪里有徐园平常的样子。
    他们到时,傅家大爷被老辈人围拢着。
    大家看到傅侗文,不约而同静了一瞬。
    他们两个和这里的男人女人大不同,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绅士和穿着连身裙的小姐,仿佛是在晚清画卷里硬添了一笔亮色,十分突兀,不合衬。
    “侗文啊,”花白胡须的老人家见到他们,即刻唤他,“你可是到了。”
    傅大爷是名分在的花架子,操办丧事,出钱出力的都是傅家老三,这笔账大家心里明白。见到真正有权势的傅三,自是热络,纷纷和他招呼。
    家里的晚辈也全被催促着,上来和他这位三哥、三叔攀情分。
    傅侗文嘴角带着笑,草草应付后,悠哉地将右手指楼梯,对人群中的傅大爷说:“大哥,你我兄弟楼上一叙。”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勿忘三途苦(2)
    两兄弟上一回见面还是在老夫人住的公馆里。父亲去世那日。
    这一月来,傅侗文在明面上没做绝,私底下却截断了傅大爷全部人际关系和财路,青帮黄老板拒不见面。如今两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却还要维持着一团和气。
    “三弟看着气色不错啊。”傅大爷撩了长衫,和傅侗文并肩上楼。
    “老样子,”傅侗文客套地笑,“没想到大哥今日会来。”
    “三弟在说笑?”傅大爷哈哈地笑,“我看你是料定今日大哥会来的,是不是?”
    傅侗文含笑,不语。
    今夜七七,他是算定了大哥会露面,这是大哥最后翻身的机会,能见到母亲,能见到傅家诸位长辈,能有控诉傅侗文的机会。
    四十九级台阶,转眼到包房外。
    二楼有七间包房,正对着戏台的那个最宽敞。
    沈奚认得这间,上回和黄老板对峙也是在这里。门外,守着十个小厮,还有平日跟随傅侗文的人,守着包房的门。
    他们驻足在门外。
    “你我兄弟误会太深,今日借着母亲和家中长辈都在,要好好地解一解心结,”傅大爷笑着问,“今夜父亲七七,你该不会急着要大哥的命吧?”
    “怎敢,”傅侗文指包房“大哥请。”
    下人们开了门。
    傅大爷毕竟也是风雨里过来的,笑容不散,先入了包房。
    里头人不少,傅老夫人坐在当中,两旁是六位家里成年的少爷,各自带着女眷,小姐们都在隔壁包房。二少奶奶病重,是苏磬陪着二爷来的,她瞧见沈奚和傅侗文的一刻,面上有了一丝微笑,轻轻对沈奚颔首招呼。
    傅家大爷看到屋里的丫鬟,不悦地说:“下人们都出去。”
    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大哥,你让丫鬟们都走了,谁给我们添水倒茶?”一位年纪轻些的少爷说。
    “老二留下,你们都去隔壁。今日我们几个年纪长的要谈正事。”傅家大爷说。
    那几个少爷早坐不住,知道他们年长的兄弟矛盾深,正不想留在这包房里受罪,傅家大爷这么一吩咐,众人也都没多余的话,纷纷对老夫人行礼告退。
    “丫鬟不在,端茶倒水的事我来做。”苏磬起身,柔声道。
    “我帮你。”沈奚说。
    “不用你,”傅二爷笑着说,“沈小姐还没嫁入傅家,是客,只管坐着听戏就是。”
    窗外是疾风骤雨,雨潲进屋里,打湿了地面。
    苏磬走去关窗,为透风,她留了一条缝隙,用金铜色的挂钩扣住窗户。
    离开窗边,她挂好了门闩,随即坐到丫鬟坐的小板凳上,捡起椅子上自己的团扇,给煮水的小炉子扇着风。全程都小心翼翼,静悄悄的,是不想掺和进大房恩怨的态度。
    傅侗文和大哥互相笑着,无声地指了指对方身后。
    两兄弟落座,一东一西。
    沈奚和傅侗文并肩坐在一对太师椅里,中间是个小茶几。
    茶几上摆放着铜制的望远镜和粉色戏单。
    始终静默的老夫人开了口:“你们两个是亲兄弟,要好好聊一聊,有什么心结都在这里一并解开,”她看向傅二爷,“侗善也在,算是个见证人。”
    傅二爷坐着欠身,回说:“自家兄弟,不用证人。”
    “把你和沈小姐叫来,都是我的一个私心,”见没外人了,老夫人也承认了自己的用心,“傅家里,如今能在侗文面前说上话的,只有老二你了,”她看向傅侗文身旁的沈奚,“傅家外,能左右侗文想法的人,也只有沈小姐。有你们在,我安心。”
    “哪里的话。”傅二爷笑答。
    沈奚微微笑着,轻颔首,权当应付。
    她猜到傅侗文母亲突然到公寓找自己,送玉镯,让自己来这里,这一连串的行为都有着明确目的。只是傅侗文很少同她说傅家的事,她了解不多,摸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眼前听他母亲的意思,是怕压制不住傅侗文,才请了自己来。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猜到傅大爷今天会冒险来,也猜到了傅侗文会为难大儿子,自然要早做安排。但如今,她娘家衰落,失去了丈夫,一贯宠信的大儿子也落魄了,无法实质上帮助傅大爷,只好迂回求助于傅二爷和沈奚,想要他们两个替自己开口劝说傅侗文。
    岂料,傅二爷是敷衍,沈奚是默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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