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将‘古籍’放回桌面,食指放在书籍旁边,轻轻叩击着桌面,低声道:“自然是能用的。”
李三公子闻言,满面惊喜,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说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是将古籍上的诗词公布出去么?”
容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得看你想给三殿下造成何等影响了,直接公布诗词是个方法,但稍有几日就能压制,对三殿下的影响并不大。”
李三公子这时候才觉得他的脑子很是不够用,明明都已经找到容安欺世盗名的证据了,偏生没有好的方法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简直白瞎了这么长时间的忙碌。
李三公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狠心道:“要不然这样,我们将这本古籍献给皇上,皇上知道了三殿下的所作所为,定然勃然大怒,届时定会降罪于他。”
容祁静静瞥了李三公子一眼:“那么你呢?可想好了脱身之法?”
李三公子立刻就明白了容祁的意思,皇家的名声岂是他一个臣子能够玷污的,他献上的古籍怕是还没有发挥作用,皇帝便会将他秘密处决的,顺带的会将知道古籍一事的人尽数处理。至于三殿下,或许会被皇帝惩罚,但惩罚的名头绝对不会是欺世盗名。
李三公子缩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萎靡,他恹恹的望着容祁,失落的问:“那该怎么办?”
容祁在送出这本古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揭发容安欺世盗名的人选,除了他,谁也不能让人信服。而且,揭发的时间一定要选好,不能早,也不能太晚,务必要达到预期计划。
而且,李三这人,可信可用。
于是,容祁开口道:“当世能盘踞于文学巅峰的人,非本侯老师孙大儒莫属,能引领当代学子的,也唯有他一人。若是能请动老师对三殿下所作诗词提出质疑,并且与三殿下当面对质,想来质疑的声音会少很多。”
孙大儒是当世名流之最,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由他来揭发文学界的败类最是适合,只是孙大儒已经隐居多时,轻易不肯出山,该如何邀请?
李三公子不敢让容祁出马去请孙大儒,因为容祁的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根本不堪奔波,他又问了一些孙大儒的喜好,决定过两天亲自上门。
容祁自然是无所保留的都告知了李三公子,可是半月之后,李三公子却是满身疲倦的出现在容祁面前,还告诉容祁,说孙大儒说他早已不问世事,关于三殿下欺世盗名一事,他虽恨极,却也有心无力。
容祁已经猜到李三会无功而返,因为孙大儒想见的,从来都不是李三公子。
五月初,承载着容祁和李三公子的马车驶离了京都,经过七八天的行程之后,马车慢慢停在了沙河镇青砖黛瓦的大宅子外面。
容祁在小平子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他对呈现在面前的青砖黛瓦的大宅子并不陌生,因为在原主的记忆中,他每年都会来此拜访两三次。
容祁回忆着原主与孙大儒相处的方式,他眼睑微敛,再睁开的时候其中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他浑身都透着温润如玉的气质,即便是病痛已久,也掩饰不住他儒雅的气息。
容祁掩着唇咳嗽了几声,他推开搀扶着他的小平子,缓步朝着大门的位置走去,容祁到的时候,大门刚好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门缝里探出个年轻的脑袋,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年轻男孩儿。
“你们是谁呀?”小男孩儿稚嫩圆润的脸上充满着好奇,他一双精明的眼睛四面扫了一圈,盯着李三公子道:“我记得你,你上次来找过先生。”
李三公子正想把小男孩从门缝中拎出来,不想被容祁阻止了,只见容祁抱着拳微笑着说:“我是容祁,是先生的弟子,特来拜访先生,还请小友为我通报一声。”
小家伙骨碌碌的眼珠子转悠了一圈,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将容祁一行人留在了外面。
李三公子担心容祁的身体,就让容祁先回车上歇息着,他们在这里等着。容祁摇了摇头,通过原主的记忆,他对孙大儒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若是他回车上去了,不管什么原因,接下来的几天是别想见到孙大儒了。
摸约一刻钟过后,大门内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个着墨色襦裙的慈祥老妇人,她花白的发丝打理得十分整洁,青丝白发相互交错,仿佛是在述说沧桑岁月。她身形丰腴,许是跑了一段路,气息有些喘。
老妇人出门之后就一直瞧着容祁看,见他面色惨淡,形销骨立,心疼的眼泪直流:“我的祁儿,这才几年不见,怎么就被蹉跎成这样了?”
容祁愣了一瞬,立刻见礼:“容祁见过师母,师母安好。”
老妇人抹了眼泪,忙道:“快,快别站在这里了,先与师母进去,进去再说。”
老妇人亲自引了容祁去他以前住的院子,把他安排好了之后又忙东忙西的,说是要亲自下厨给容祁接风洗尘,容祁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这所不算小的院子里其实没有几个人,他派了与老妇人还算熟悉的小平子过去帮忙,这才准备去见孙大儒。
容祁循着记忆,独自去了孙大儒的院子,他到的时候,孙大儒正坐在院子里下棋,他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摆满了大半,纵横交错,步步杀机,而单手执棋的孙大儒却正在操控着这一切,年过古稀的老人坐时稳如泰山,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手指微动间,局势逆转。
容祁正安静的等着孙大儒下完此局,不想孙大儒却率先开口:“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容祁立刻就明白了孙大儒的意思,他忙道:“弟子谢过老师。”
孙大儒这才认真的看向容祁,看完之后,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说道:“来陪老师下两局。”
容祁颔首,从孙大儒手中接过棋子,与他对弈。
棋局结束之后,孙大儒满意的点点头:“总算是有些长进了。”
人说下棋如看人,人的心机多了,在棋局上谋算的也不会少,原主心性纯良端正,下棋的时候也难免会消减一些他以为不必要的过程,所以在对上孙大儒的时候,原主从未有取胜的机会。
此次,容祁虽也输给了孙大儒,好歹没像原主那般凄惨。
孙大儒说:“为师以前就说过,依着你的性子,不适合在朝堂沉浮,你偏是不听,现在弄了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你可满意了?”
容祁不由得苦笑道:“老师,想来您也听说过,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弟子生在皇族,自当承担起皇族的责任,哪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
孙大儒冷哼一声:“不过一个欺世盗名之辈,他的话也由得你放在心间。”
孙大儒朝着容祁招了招手,容祁安静的将瘦弱的手递了过去,孙大儒捏着胡子为容祁把脉,随着时间的流逝,孙大儒的眉头越皱越深,良久他才开口:“怎么会这般严重?”
容祁道:“若非时间紧急,弟子也不敢来扰老师清静。”
孙大儒活了七十余年,无儿无女,此生看上的弟子唯有容祁一人,他是将容祁当成至亲之人看待的,如今容祁有求,他自当全力以赴的帮助他,但孙大儒却不是没有原则的人,帮助容祁的前提,是不会将无辜百姓送进水深火热的地狱里。
好在容祁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虽然不清楚他近几年做了些什么,不过从越发清明的朝堂来看,他这几年做的大多益国益民。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孙大儒还是开口:“为师不管你要做什么,只希望你能永远将百姓放在第一位,他们是无辜的。”
容祁笑道:“老师放心,容祁自认为不是奸恶之人,不会将无辜之人扯入局中。”
孙大儒颔首,又问:“何时启程?”
容祁眼睑微微敛下,轻声说道:“三殿下和五殿下这几年闹得厉害,陛下虽有心制衡却难免有所偏颇,双方势力一旦失衡,最后的斗争就会一触即发,届时就麻烦老师了。”
孙大儒充斥着睿智的眼眸微微眯了眯,说道:“听你的说法,时机是到了?”
容祁点头,慢慢说道:“万事皆已备好,只等东风归来,以及……一个彻底撕裂平衡的缺口。”
孙大儒听容祁这么说,也不再继续询问,他抬头望着天空,之前还晴朗明媚的天不知在何时被乌云遮蔽,他皱着眉说道:“又要下雨了,这都还没晴两天呢!”
容祁笑着接道:“这种时晴时雨的天气确实不讨喜,不过只要想到雨后会有虹桥,就算是乌云笼罩,大雨倾盆,就还是值得期待的。”
第21章 废太子谋略20
孙大儒和容祁并未聊多久,丫鬟来报,说是夫人已经将接风宴准备好了,请先生和公子过去。
孙大儒现在虽已年过古稀,身子骨却是硬朗得很,不说行如风站如松,稳步行走却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容祁这病怏怏的模样,很是遭孙大儒嫌弃。
孙大儒瞥了一眼正在咳嗽的容祁,推开准备搀扶他的丫鬟,低声说道:“不用管我,你去扶着公子。”
许是跟在孙大儒夫妻身边的时间长了,这名叫文雅的丫鬟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润书香气,模样又温柔安雅,甚是讨喜。
然而,走近容祁的文雅却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与之前相去甚大,她神色复杂晦涩,眼里透着惶急,唇线微抿,似欲言又止。
容祁自是有察觉到文雅的异常,只未开口询问,与孙大儒并肩而行,谈笑如常。
孙大儒和容祁到膳厅的时候,孙夫人和小平子正带着两个丫鬟不停地往桌子上摆放食物,都是以前的容祁喜欢的。
容祁歉意道:“每次过来,就劳烦师母,真是不孝。”
孙大儒冷哼道:“知道就好,以后别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你那侯府什么东西没有,别来我这里辛苦你师母。”
孙夫人立刻闻言,立刻去瞪孙大儒:“胡说什么,祁儿过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着,孙夫人带着容祁坐下,又亲自把原主最喜欢的菜式调整到他面前,递了筷子给他,才继续道:“尝尝看,味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样。”
原主的口味很是清淡,可饶是如此,这几年一直在用药汤吊命的容祁在看到一大桌子美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白了脸色,自年前一病,摆在他面前的食物已经少有油腥了。
容祁忍着胃部的难受,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夹了一点菜吃下,见没有反胃的迹象,容祁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但多的却是不敢再用。
容祁对孙夫人歉意道:“师母,真是抱歉,因为身体的原因,我这些年用的大多清淡,怕是要拂了您的好意了。”
孙夫人看着容祁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哪里狠得下心来怪他,她心疼道:“无妨,等你好了,师母再给你做就是。”
李三公子倒是用得很欢,他从来没想过,像是这般寡淡的菜式竟也有如此好滋味,以前没有跟着侯爷一起过来蹭饭吃,真是亏大了。
用过餐,容祁便在小平子的搀扶下回了院子,李三公子也跟在身后,一进房间,李三公子就神神秘秘的问:“侯爷,孙大儒先生怎么说,他应下了么?”
容祁正色道:“老师已经应下了,但是李三,我想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对你寻回的‘古籍’另有用处,你若信我,就让古籍暂时放在我那里,等时间到了,我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交代。”
李三公子找寻古籍本就是为了惩治容安,至于惩治的时间他并不关心,而且依容祁的说法,结果他会是满意的,那么过程如何,他也不那么在意了。
于是,李三公子道:“皆凭侯爷做主。”
容祁一行在沙河镇待了三天,就又启程返回京城,在离开之前,孙大儒亲自把叫文雅的丫鬟带了过来,说道:“容祁,文雅是你师母四年前在昌州救下来的,她父亲名唤文凯。”
容祁沉思良久,这才从原主的记忆中挖出关于镇南将军文凯的信息。罪曰,镇南将军文凯拥兵自重,不受皇权管辖,私自屯兵炼器,通敌卖国,宣帝经查,属罪证确凿,镇南将军一家一百三十九口人均命丧菜市口。
文雅蓦地跪下,红着眼睛道:“容侯爷,我父亲是冤枉的,他忠君爱国,从未有过反叛之心。屯兵炼器的是刘长军,通敌叛国的也是他,是他构陷我父亲,他在证据尚未齐全之际便入罪我们家,对上先斩后奏,对下欺瞒捏造,我们一家百余口人死得冤枉。”
孙大儒也叹气道:“镇南将军为人中正耿直,对待将士和百姓都谦和仁慈,确实……”
容祁半弯着腰,虚扶了文雅一把,说道:“文雅小姐,你先起来,若是镇南将军确实受屈,本侯定会想办法还他清白,也会让罪魁之人也会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且放心就是。”
孙大儒对着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递上一个檀木盒子,孙大儒把檀木盒子交给容祁,说道:“这里面是老夫这两年派人查到的消息,你再去核实一番,应该是有用的。”
容祁郑重的朝孙大儒道谢:“弟子多谢老师师母,在此拜别。”
文雅也朝着孙大儒夫妻行了大礼,亦步亦趋的跟在容祁身后。
孙大儒和孙夫人一直看着容祁的马车远去,这才转身回屋。
回程也用了七八天,容祁回到容侯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再查镇南将军文凯一事,务必将人证物证找齐。
五月底,北疆大捷,宣帝大喜,命皇八子容鸣尽快携敌国使者及降书回京,历时四年的战争宣告结束,皇八子成为人所皆知的战神,一时间,皇后一脉风光无限 。
六月初,关于镇南将军一案的消息陆续传回京城,案中证人均已寻全,个中艰难自是不必言说,人证物证在历经千辛万苦后成功到达京都。
六月初五,两封急件从容侯府发出,分别发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七月初八,容祁收到回信,同时着手安排。
半日后,容侯爷欲为镇南将军文凯洗雪沉冤的消息不胫而走,迫使有心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将尚未完整的计划提前。
七月十三,容祁拖着病重的身体上朝,位列中后。
殿中百官各立其位,却巧妙地被隔出一段不小的距离,形成几个明显的派别。
今日早朝,似与平日不同,文武百官均情态凝重,使得殿中充满着压抑。
宣帝龙位高座,神情肃穆,眉目凛然,顺德太监手执拂尘站立一旁,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新兵部尚书陈立执笏出列,沉声道:“臣有本奏!”
宣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立:“说!”
陈立深吸了一口气,执着笏的手微微紧了紧,过了一瞬才说道:“四年前,镇南将军文凯被人举报屯兵炼器,通敌叛国,此乃诬告,属子虚乌有。”
陈立最后几个字犹如一记惊雷,炸响了整个大殿,陈立下文未出,便有人心虚出列:“陈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文凯造反属证据确凿,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是在怀疑陛下的英明么?”
宣帝冰冷犀利目光直直射向陈立,陈立有些承受不住宣帝的威严,他的脊背上爬满了冷汗,心中忐忑惊惶,却依旧坚持:“当年,镇南将军文凯与安南将军刘长安共守昌州,刘长安借镇守昌州且与敌作战之便,私养军队,铸造兵器,却在事发之时将所有罪责推给了镇南将军文凯,并且诬告文凯有通敌叛国造反之嫌,后陛下派人核实,刘长安将知晓实情之人尽数灭杀。除此之外,他还以其家眷相挟,威胁镇南将军心腹莫方投诬书数封,以确保案情完整。此案入京后,右相未经细查便将冤案禀告天听,同时诛除所有欲为镇南将军诉冤之人,致使镇南将军府上下一百四十人口均含冤送命。”
刘家小辈冷汗淋漓,却依然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说陈立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