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点点头,笑道:“当然,你和爷爷永远是姐最亲的人。”
“那我要吃烤红薯,姐你给我烤。”小谨一脸期盼。
摸了摸小谨的脑袋,阿薇应道:“莫说烤红薯,烤鹌鹑都行,姐陪你上山抓。”
小谨喜笑颜开,眼里再没了之前时刻蕴含的嗔怒,“那还要掏鸟蛋,还要采桑葚!”
……
“好好好。”阿薇都应下了。
第二日,实现一切愿望的小谨蹦蹦跳跳下了山,阿薇在山道上望着弟弟的背影,忽而觉得,小孩的心思也不难猜,这不,又跟没事儿的人一样了。
可那个人的心思,她就算有七窍玲珑心,恐怕也猜不透。看着手上的镯子,想起那个离开数日的人,眼眸不自觉眺望向更远的方向。
到了赶集日,阿薇下山去采买东西,顺便去私塾见了小谨,给他带了些她才炸的米糕。
比起什么贵重的砚台,小谨还是更喜欢香香酥酥的炸米糕,从前只有过年的时候,姐姐才会给自己做这个稀罕物的。
小谨觉得,这次姐姐很讲信用,又和从前一样对他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个鳏夫从外面回来后,姐姐是不是就回了大瓷山上,又把自己忘了?那他觉得,那人最好别回来了,可他毕竟不敢说出口,嚼了满口金黄,把想法咽了回去。
从书院出来,阿薇在市集碰到了月兰,月兰搭了个小摊,售卖她的绣品,两人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阿薇看着月兰放在篓子里的绣花手绢,想起上次辰轩替自己买了好些东西,其中有几方素色手绢,她特意选了想送给月兰绣的,当时打算走了,就把手绢都放到了矮几上,后来他酒后吐得厉害,随手就拿了手绢用,上面的污秽自己洗干净了,但再拿来送人肯定不好,好在络子是干干净净的,她也刻意带了几条在身上,就是预备何处见到月兰了可以马上送给她。
月兰得了络子,笑呵呵从篓子里抓了几把香香的干花,用绣花手绢包了给阿薇,趁着阿薇道谢的功夫,月兰想到什么,忽而问,“你不晓得现在外面不干净,还敢放你男人出去?”
阿薇不解地看着月兰,“什么不干净?”
月兰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阿薇听到后面,眉头皱得厉害,“你说真的?”
“那当然。”月兰十分肯定,“我家仓升前些日子去了外面一趟,回来我都不敢让他跟我睡,后来见他没事儿,我才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前面街道上吹吹打打一阵热闹,一顶四人轿子停到了某家门前,那家门口站了一片人,门口贴了大红喜字,挂了红绸红灯,一派喜庆,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家来接亲了。阿薇远远瞧着,觉得那身穿红衣走在前面的新郎有些眼熟,不过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慢慢地,周围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更加看不全了。
月兰瞧了阿薇一眼,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看来,你还不知道是谁娶亲?”
阿薇不否认,月兰也不卖关子,“是你表哥杨青松。”
阿薇“啊”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表哥早到了成婚的年纪,就算他不急,舅舅舅妈不可能不急。
月兰知道杨青松从前喜欢阿薇,也知道两人差点成了夫妻,但现在阿薇有了更好的男人,月兰就不介意与她多讲一些杨青松的事了。
“我听我娘说,你舅舅家这次可下了血本了,花了不少聘礼要娶这位陈家姑娘。”
“这位姑娘想必十分好了?”阿薇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铁公鸡拔毛了?
月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倒没听说特别好,只是陈家老爹在官窑厂做工,家里只有这么个女儿,你表哥娶了陈家姑娘,往后就接过陈老爹的金饭碗了。”
阿薇了然,在青釉镇一带,能到官窑厂当值,就是吃官家饭了,虽然现在镇上的制瓷业一年不如一年,能开采的瓷土越来越少,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官窑厂当值至多是金饭碗变成了铜饭碗,到底比没饭碗强太多。
杨青松从雇工变成窑工,虽然都是做工,但着实不一样了,阿薇真心替他高兴。
第23章
阿薇在家中待了半个多月,辰轩的身影却再没出现在水竹村,她渐渐地习惯了每日傍晚都去山道上望一会儿,陪伴她的却只有夕阳和归鸟,猜测他或许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误了,想起月兰说的外面的事情,又变得害怕、焦急。
没想过会在家里待这么久,她并没有带多少换洗衣裳,时间一长,村里竟还有了说闲话的人,说她男人不要她了,之前买了那么多东西送过来,就是要把她送回家。
想起辰轩之前要赶自己走的事,大约当时回来了,就是现在的情况吧,只是她想不明白,人的嘴巴怎么可以如此恶毒,说得真真的,却不是好话。
自觉跟村里人没什么过节,也不晓得是谁第一个传了这种话,直到有一天往井边挑水,她听到舅妈王氏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和别人吧嗒吧嗒,说她这样的狐媚子,早先要勾他儿子,但青松人正直不受她勾引,后来又勾了个有钱人,但这有钱人玩腻了也不要她了,这不,人走了半个月都没回来呢。
心里倏地腾起一团火,阿薇放下担子,提着水桶走到了王氏身后,王氏还对着几个村妇绘声绘色地说道,忽而见那几人脸色都变了,自己脚下一凉,一桶凉水顺着她为了儿子结亲才新制的裙子上流下,湿了一地。
王氏急得张嘴就要骂“哪个不长眼的”,转身见是阿薇,两个眼珠子顿时瞪得像牛眼般大,显然没有想到。
“好你个小蹄子,欺负到你舅妈头上来了!”她伸手就要去抓阿薇,被阿薇躲开了。
阿薇站直了立在一旁,趁着几个村妇都在,也不对王氏客气,“你算哪门子亲戚,有你这么做舅妈的吗?我男人早回了大瓷山了,我在村里留着,不过想多照顾我爷爷几天罢了,哪儿轮到你在这里嚼舌根。”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王氏这般,真当她是聋子哑巴吗?
那几个村妇一听,觉得阿薇说得也有道理,王氏在村里本就名声不好,只是她嘴碎,逮着个人就能说道半天,慢慢就把阿薇的事情传开了,实则信的人也不多,只是闲话家常,本就是人的乐趣。
这会儿见阿薇来了,几人也不好再听下去,劝了阿薇几句让她别放在心上,就匆匆散了。
王氏却哪儿甘心,拾起脚边的枯枝就朝阿薇打去,阿薇抱着水桶抵挡,她年轻,身子比王氏轻盈敏捷,王氏追打了一阵,没伤到阿薇一分,倒把自己累得弯下腰杆,气喘吁吁。
阿薇站到她面前再次开口,“舅妈这般说三道四毁人清白,小心传到您亲家那里,反而毁了自家名声!您能说会道,也别把我当了哑巴,您在村里那些事儿,别逼我往后也去陈家那条街上说道说道。”
王氏看着从来闷不啃声,只拿脸蛋身段勾人的狐媚子,今日变得伶牙俐齿,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把自己一口老黄牙都要咬碎了,第一次发觉,无论是吵架的气势还是踩人痛脚的本事,自己竟输了对方三分。
这会儿是午后,虽是已入秋的天气,但外面日头下仍旧十分炎热,那几个村妇离开后,一时路上没了别的人。
王氏正要开口烂骂回去,前面小跑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待到了王氏身后,柔声喊了她一声“娘”,忙将弓着腰的王氏扶住了。
听她这么喊,阿薇晓得她的身份了,不由认真打量她,陈氏身形微丰,是村里人喜欢的那种好生养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看着和善,皮肤不算白,但比起庄稼人的黝黑,已是相当打眼了。
“娘,我在前面听说您跟表妹……您别置气了,日头大,咱们快些回去吧。”陈氏温声细语的样子。
听她称自己“表妹”,阿薇一下觉得头一次见面,关系却马上拉近了,看来陈氏是知道杨家还有她这个亲戚的,不知道是陈氏近人情,打听了杨家亲戚的情况,还是王氏在儿媳妇面前也唠叨自己坏话,她放下水桶,唤了对方一声“表嫂”。
陈氏羞涩地应了一声,扶着王氏要走,王氏狠狠剜了阿薇一眼,想到儿媳妇在,把嘴里预备好的恶毒话都生生咽了下去,扯了扯湿漉漉的裙子,不甘地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拾起水桶,阿薇叹了口气,打算再去打一桶水,却见陈氏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阳光下,她看不太清楚,却觉得那眼神有些哀怨,有些意味深长。
哎,怕是王氏担心自己真去陈家门口闹,打算先在儿媳妇面前把自己丑化了。
下午的时候,乔老头从外面回来,进门就问阿薇,是不是跟王氏吵架了,还浇了她一桶水,阿薇没否认,只好奇当时不过几个人见到,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她莫名有些怀恋在大瓷山的生活,那里没有闲言碎语,只有鸟语花香。
乔老头想不到阿薇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从前总觉得她十分乖顺,但孙女今天发了火,他却高兴得紧,燃了旱烟,边抽边道:“那个腌臜泼妇,水该往头上浇下去,光湿她的烂裙破鞋,便宜她了!”
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阿薇笑了笑,其实若是从前听到王氏说她的坏话,她大概不会直接粗暴地对待,但这些日子担心辰轩,难免心神不宁,王氏的话无疑火上浇油,她实在忍不下去。
想到辰轩的事情,她思量了一番,不由对爷爷道:“爷爷,我想先回大瓷山去了,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我得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半个月没回去,还不知道竹屋怎么样了,更不想留在这里听村里人背后说道。
乔老头这些日子自然也替她忧心,只没有说出来罢了,听她说要回去,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阿薇只说自己在山上早住惯了,没什么好怕的。乔老头想到她在村里也难过,就不再反对,只嘱咐她夜半不要熄灯,将门窗关好,人睡床板下,莫虽床上,若能寻了山里的猎户弄条狼狗养着最好。
觉得爷爷过于忧心了,她随口应下,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午后,阿薇收拾东西回去,见竹屋没什么变化,只是染了灰尘,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打扫起来。
过了傍晚,天色渐暗,她仍没觉得害怕,只是看到地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心里一阵烦忧。
早知道,和他一起去就好了。
暗夜里,星光点点,秋风渐凉,她没听爷爷的话点灯睡到床下,仍是熄灯睡在熟悉的床上,门窗却是关严实了。
忽而,竹桥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
第24章
大山里谁会夜半三更找上门, 如果是坏人,更不会敲门了。
阿薇心头一喜, 心知是辰轩回来了,赶忙应了一声, 点了灯, 三下两下穿好衣服, 踩着鞋子就去前面把锁开了,拉开门来。
迎面却是个陌生男子, 穿着富贵,身上挎着包袱, 明显染了一路风尘, 年纪在二十四五的模样, 长相为中上人之姿,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瞪着她似乎很惊讶。
见不是辰轩, 阿薇突然对半夜里来的陌生人有点恐惧, 责怪自己糊涂, 竟然没问一声就开了门。
男子皱眉问, “你是谁?范辰轩呢?”刚才听到女子应答的声音,他就疑惑了,向来不近女色的范二少爷,竟然在屋里藏了女人,现在一看,还是个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 就是衣着看起来旧了些,不像是有身份的人物,他这么一想,心头立时有了猜测。
见男子认识辰轩,阿薇惊讶之余放松了警惕,对方看着也不像坏人,那么可能是辰轩也认识的人?
“你是谁?”她反问道。
男子绕过阿薇,一面朝里走,一面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是你们家少爷的朋友,我姓俞。”他自顾自坐到临窗的矮几下,伸手拿了茶壶要给自己倒水,抓起把手后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又“唉”了一声放下,睨着阿薇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们家少爷去哪儿了?”
阿薇愣了,再看自己披头散发,衣着陈旧,知道是被这个姓俞的误会了。
“他出门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说到这个,她也一阵失落。
俞柏彦撇嘴,冷哼一声,“知道我要来找他,转身就溜了,范辰轩呀范辰轩,你可真不厚道!都这么几个月了,再不交货,我可跟人家怎么交代!”他拾起矮几上的空杯子,随手递给阿薇,“气死我了,快给我倒杯茶!”
夜半三更的,哪儿来的热水泡茶,阿薇只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俞柏彦倒没嫌弃,接过就咕噜咕噜喝了,末了舒畅地叹了口气,觉得把渴解了。
想到他刚才说的话,阿薇觉得这人可能跟辰轩补的瓷器有关系,就试探着说,“他不是跑了,而是外面去找一样材料,可以修补薄胎瓷器的。”她不想别人误会了他。
俞柏彦一听,“哦?”了一声,显然很惊讶,又打听了几句辰轩何时走的,何时能回来。
阿薇说了何时走的,却不知何时能回来,心里也是怅然。
俞柏彦枯坐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对阿薇道:“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先住在这里等他吧,你给我收拾一下。”
阿薇眸子睁大了,半晌,断然道:“这不行,你不能住这里。”这个人怎么这么孟浪,明明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怎么好意思住下。
俞柏彦有些生气,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曾来过竹屋一两次,知道那后面就是床,从前来的时候,他想与辰轩同榻将就一晚,那个洁癖人却非要赶他去镇上客栈,不就是张床吗?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今天趁着他不在,他还非要睡一睡他这张矜贵床。
走到屏风后,看到地上还铺了褥子,叠了被子,心想这便是那丫环睡觉的地儿了。心里不由呵呵笑,好你个范辰轩,以为你金屋藏娇,原来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白瞎了这么个姑娘。
阿薇紧紧跟了过来,拦在床前,“你不可以睡这里。”
俞柏彦“嘿”的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跟他一个脾气!”想了想,自己若睡了,那个洁癖人回来,多半要对她甩脸色,难怪她这么紧张。
“好了,好了,不给你添堵,我还是去镇上。”见阿薇一直拦着,俞柏彦无可奈何,打了个呵欠,匆匆朝外走了,他赶了几天的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赶了,心里把辰轩骂了个七八百遍,好你个洁癖人,等你回来了,看我不好好给你算算帐!
走到门口了,他忽而顿住脚步,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了旁边的矮几上,叮嘱阿薇,“这个太重,我挎着难受,先放这儿了,反正也是给他的。这里面都是值钱货,你可不要乱动,少了一片,你家少爷赔不起我。”
阿薇见他仍旧把自己当下人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还是应了一声,俞柏彦方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了门,她马上跟过去将门关上,听到竹桥上远去的脚步声,方安下心来。这个人看起来跟辰轩很熟络的样子,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辰轩怎会有这样的朋友,她不禁怀疑。
在山上待了几日,辰轩仍旧没有回来,阿薇的日子过得越发漫长,夜半时分她甚至会不期然想起村里某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忆起她抹眼泪的样子,然后就叹口气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姓俞的之后又上山来了一次,听说辰轩还没回来,也有些焦急,但阿薇看出来,他是担心他的货不能按时交付,对于辰轩的安全,他倒很乐观,说辰轩从前本来就是个到处跑的,到了哪处景致好的地方,住上几个月也有可能。
阿薇从来不知道辰轩的过去,她与他的相识从青釉镇开始,并且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也没看懂过他,她忽而有些害怕,如果辰轩不是在外面出事情耽误了,而是真的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这算不算丢下她不管了?
这日清晨她干脆收拾了包袱,心里有了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到外面去找他,看看他到底怎样了?与其在胡思乱想中备受煎熬,她宁愿亲自去找到答案。
不知道他具体是去了哪里,但青釉镇偏僻,周围都被山地丘陵遮蔽,只有从邻近的红瓦镇方向出去,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她想,不如就按这个路线走,等到了红瓦镇,再打听他的行踪,他长得打眼,不怕没人记得……可等到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又该怎么办?她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心里不免发憷,可她还是着意乔装了一番,挎好包袱,锁好门,坚定地下山而去,心里计划着,先去水竹村一趟,跟爷爷说一声,再去几个窑厂问问,看自己的计划能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