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喝不完的水缓缓倒入透明色的花樽里,看着小水泡从底部的小石头四面八方冒出来,想起高中一年级初见苏墨风情景,明明已是十一年前的事,却历历在目。
高一那年的十月比以往还要来得热一些。葱葱郁郁的树叶在微风中哗哗作响,空气闷热,丝毫不见一丝丝凉快。我推着稍显残旧的自行车不情不愿地走出家门口。车胎撞到门槛,车辆发出哐哐的声响。我抬起车,越过门槛,将车放到门口,整个人倚在后座上等人。
烈日当空照,我的额头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待会衣服又要湿了。对于自己这副怕热爱出汗的身体,我无可奈何。后背一片湿哒哒的痕迹,实在有损形象,说不好胸带的痕迹会印出来,后桌坐了几个男生,被看到的话,那得多尴尬。
我沮丧地掏出纸巾往脖子和脸部狠狠抹了一遍。
“嗨,余沉,走吧。”尤思丽踩着单车朝我驶过来,扬起手大声喊道。
我跟在尤思丽后面,慢悠悠骑着,闷热的风拂过脸庞,留下湿热的气息。我和尤思丽哐当哐当穿越各个街道,路边的音响店悠悠然地播放着周杰伦的《爱在公元前》,迎着热风,我们快速地拐个弯,来到河江大桥。
中午时分,人烟稀少,偶见几个学生跟我们一样骑着单车飞驰而过。我跟尤思丽聊起近日班里的八卦,正聊得起兴,前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跑到我前面,我忙刹住车,车胎摩擦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吱一声长鸣。
一名三十多岁的阿姨狼狈地倒在地上,她激灵一下翻个身,死死抱住我的车轮不放,怒瞪我:“小妹妹,你不长眼睛吗?”
我忙下了单车,紧张道:“阿姨,你没事吧,有无伤到哪里?”我脑海中快速回忆刚才那个瞬间,我敢保证自己的车没有碰到这位阿姨,却不明白为何她此刻躺在地上,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情况不太妙。
那名阿姨大声哎哟叫了一声,手捂在膝盖处,“疼死我了,你这小姑娘怎么骑车的,你说,我现在腰疼腿也疼,该怎么办?”
我顿时傻眼,不知所措起来。此时尤思丽也跟过来看,小脸苍白,跟我一样手足无措。
“阿姨,要不我们送您去医院。”尤思丽建议道,她忙把自己的单车推过来,“您看能不能坐上来,我们推您去好不好?”
阿姨冷哼一声,“我现在腿痛得要命,还怎么坐?”说罢她手指着我,“小姑娘,你把我撞成这样,怎么也得给点医疗费!”
我一下子明白自己遇上碰瓷了。眼前这个阿姨不管怎么样,都死死咬住是我撞伤了她。而事实有无撞到,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
我抿抿嘴,“阿姨,刚才我并没有撞到你。”我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于事无补,看这阿姨的架势是想赖上我,我再怎么为自己辩解都变成是狡辩。但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凭什么背下这个黑锅?
阿姨表情一怔,随后大声嚷起来:“现在是什么世道,撞到人还不认了!小姑娘,快把你家长叫来,不然就找你们老师说理去!”
尤思丽轻轻碰了碰我的手,低声道:“这个阿姨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刚也没看到你撞到她,是她自己先倒下去的。”
此时我心已大定,目前这个情况,她求的横竖不过一个结果,给钱。我不怕事,大不了撕破脸。于是从兜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到阿姨面前:“阿姨,既然你赖上我,我也没话说,附近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者,我们怎么说你也不信,让你去医院,你又怕。你想讹钱的话,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找谁不好,偏偏找上我这个全校最寒酸的学生,给,这里是我全身上下仅存的一毛钱。看你这么卖力表演的份上,给你吧。”
阿姨眉毛一竖,尖声叫起来:“你这女娃娃嘴怎么这么毒?撞人了还这么理直气壮,信不信我跑去你们学校闹?”
见阿姨发怒了,尤思丽忙道:“你少说几句吧。”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其中不少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学生,他们站在外围指指点点,却无一人站出来。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难堪又愤怒,既不想把事情闹大又不愿退缩。
阿姨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害怕了。
“小姑娘,既然你身上没钱,那就叫你家长来。”阿姨不依不饶。
我正准备继续跟她对抗起来,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语调温和,“喂,警察吗,河江大桥发生了一件交通事故。是的,一个阿姨说被撞倒,正拦住一名学生让她赔钱。”
阿姨一听到警察,脸色一变,回头看是谁在说话。
生活在此地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族群意识颇强,既有民风淳朴的一面,也有民风彪悍的一面,看拳头说理的事不少。
从阿姨的口音可以听起来,她八成来自附近出了名的韩屋楼,那里聚集了当地的韩氏家族,以前就闹过不少聚众群殴的事来。也难怪她有恃无恐,我的口音一听就知道不是本地人——确实也是,在我小时候我爸因工作调动才将全家迁徙到这个地方,在这里无亲无友,算是孓然一家。
本地人不怕闹事,却怕官兵。一句话,官兵猛如虎。谁遇上有官兵后台的人都避之不及。
我跟着循声望去,见到一张明朗俊逸的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似温和却极具疏离感。清明的双眸在夏日下闪闪发亮,在我看来却像铺满了冰块。
只见他冷静地站出人群,指了指手中的诺基亚手机,温声对躺在地上表情错愕的阿姨说:“阿姨,我帮你叫了警察,说十五分钟内赶到,到时候咱们再把事情详细说给警察听,您就不用一把年纪了还跟一个小女生计较,是不是?”
阿姨讪讪然,低声嘟囔一句:“谁让你多事?”
那名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生似无听见,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们几个都听到,“好巧不巧,刚才我就在旁边的咖啡店休息,看到了全过程,我愿意做个证人。”
阿姨脸色一白,声音尖锐起来:“谁让你多管闲事了?”话音刚落她顿觉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如果真的她被我撞倒,害怕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她。
男生耸耸肩,笑得一脸无辜,“刚好我舅是警察局局长,你猜他更愿意相信谁?”
我咳了一声,提醒一句:“这位阿姨说腿部和腰部都被我撞倒,不妨告诉你舅舅,现在阿姨周身的衣服干净无尘,完全没有被车胎撞过的痕迹。”
阿姨忙低头看了看,果然,如果被车撞倒的话,这件白色的上衣早就应该留下车胎印记,怎可能像如今这样一尘不染?
阿姨心知大势已去,表情登时如霜打的茄子。她愤愤然站起身,不顾围观群众诧异鄙视的目光,丢了一句“算老娘倒霉!”,走了几步,又走回头捡起我丢下的一毛钱,叠好塞进自己的衣兜里,一脸坦然地昂首而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姨扬尘而去的背影,这真是长了我十几年的眼界,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半晌才回过神,应该跟那名勇敢机智的男生道个谢,转身一看,哪有什么男生的身影,连围观的人群也因无戏可看而散了。
站在一边一直没吭声的尤思丽这个时候似丢了元神,突然两眼冒光,抓住我的手腕。
“刚才那个男生好帅!”双颊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原因,变得格外通红。
四、邂逅(二)
下午放学,我和尤思丽留在学校画班报,尤思丽负责美工,我负责书写。而班长周宸负责监工。
三个人商量好这次班报的主题,尤思丽拿出水彩笔,我拿出毛笔,周宸拿出游戏机,嘀嘀嘀玩起来。我忍不住道:“班长,画了几期黑板报,你除了在旁玩游戏,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吗?”
“例如?”周宸挑起眉,黝黑的脸散发出健康的光芒。此刻他正半靠在书桌上,显得懒散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