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后,又低头洗起了手中的蔬菜。
薄荧看着他的侧影,忽然心里十分难受。她已经三十一岁了,程遐也三十七岁了,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薄荧忍着左右为难的压抑,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洗净后端了出去。
当她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李阳洲瞪大眼:“你不进去了?”
薄荧微微一愣:“我进去做什么?”
“你不进去我今晚吃什么?”李阳洲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们每人都给你带了一个大蛋糕,但是晚上我想吃肉。”
梁平不屑地白了李阳洲一眼,中国首富亲自下厨做的饭,那就是连米粒都带着人民币的味道,这傻狍子还不知足呢?
薄荧不由想起自己上一次邀请他们来过生日的景象,那时候他们也是稀里糊涂每人都带了一个大蛋糕过来,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但是薄荧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她笑了:“你放心吧,肯定少不了你的肉,你急着赶我进去,难道是嫌我污了你的眼?”
李阳洲从她狡黠的表情里看出她的打趣,不怎么好意思地说:“陈年旧事,怎么又提!又提!我说一句你记这么久,我可不敢嫌你。”
“就是,人家狍子的审美早就正常了,不然怎么能和金薇玲走到一起?”最爱八卦的曾慧捂着嘴笑。
“我、我那是扶贫——”李阳洲一脸纠结:“除了我谁还受得了她……”
又爱发小脾气,又小心眼,还爱和他对着干,说几句重话就要冲走,拉住又眼泪汪汪——
冤孽啊冤孽!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呢?”程娟磕着瓜子问。
“我们……”李阳洲回过神来,瞪了程娟一眼:“你是不是金薇玲派来的奸细!别妄想了,我不会松口的!”
在场几人都不由一笑,暗道金薇玲的追狍之路还没有结束。
薄荧问:“这次金薇玲怎么没来呢?”
“拍戏呢,实在挤不出时间,不过她的蛋糕托我送来了。”李阳洲愤愤不平地说:“足足三层!我一个人搬上楼的,我跟你说,她绝对是借机报复!”
“李阳洲和金薇玲走在一起我都不觉得吃惊,好歹画风相近——可是元玉光和薛洋安是个什么鬼?”曾慧从程娟的手里抓过一把瓜子,百思不得其解地说:“这两个人连同框都没有过!怎么第一次同框,就是同游日本了?”
一直静静听他们谈话的林淮笑了笑:“薛洋安挺好的,元玉光也是找到幸福了。”
对于林淮所说的“薛洋安好”,李阳洲极不赞同地撇了撇表达态度,曾慧和程娟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确实没闹出什么吵架、分手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新闻,薛洋安那群邪教粉不是都已经从麻木到接受了么,听说这两人已经已经在筹备婚礼了——谁知道呢?”曾慧嗑着瓜子,闲闲说道:“但是要说嫁得好,谁也比不过薄荧啊。”
“我知道这该怎么说!”李阳洲一副知道答案的小学生样,骄傲地说:“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女人!”
“又是从金薇玲那里学来的吧?”头号薄吹曾慧上线,她白了李阳洲一眼:“我们薄荧这样的,这相貌,这身段,这气质,这智慧,她和程总那是相得益彰、强强相配,才不是上辈子拯救银河系的福报呢!”
“就是就是,”二号薄吹跟着上线,程娟连连点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挽住曾慧:“我们薄荧长那么好看,程总也那么帅,两人以后的小孩不知道有多冰雪聪明——”
程娟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在遐想这美好的未来,直到她的话音落下,话题陷入尴尬的寂静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我不是……”她尴尬地笑了笑,看着薄荧想要解释。
薄荧嘴边的笑意淡了淡,但那只是一瞬,快得只会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知道,没关系的,我不在意。”她微笑着说。
薄荧自身从未觉得她和程遐至今没有小孩有何不便,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在大众的眼中,她和程遐,都是不幸。
拥有一个孩子,有什么意义呢?
那是一个完整的灵魂,有着无数可能的一生,在这一生中,作为父母的人有无数个机会让他们成为比上一刻更好的人,也有无数个机会,摧毁他们的一生。
而他们,甚至在事后不会发觉。
这个初时甜甜笑着,牙牙学语时可爱的童言童语不断的生命,最后成长为不学无术、懒惰散漫、冷漠或邪恶的人,是他们亲手培养出来的。
在这个动辄就需要各种许可证操作证的世界,唯有当人父母,是不需要学习考试的。
好人可当,坏人可当,心理变态者可当,杀人无数者可当。
薄荧害怕小孩从纯真中开出的恶之花,也害怕承担父母的责任。
因为她知道,她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晚间,等客人全部离开后,薄荧帮着程遐收拾了厨房和餐桌,然后一齐回到了卧室。
刚推开门,薄荧就被眼前闪耀的烛光和洒满床上的玫瑰花瓣给愣住了。
“生日快乐。”程遐在她身后低声说。
薄荧一天里已经迎接了数次“惊喜”,此时依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但是想到自己的岁数,她又有些无奈:“……我已经三十一岁了。”
“你八十岁了我也给你过。”程遐绕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神情:“你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所以我请他们来吃晚饭,你们聊得还算开心吗?”
因为自知自己的参与会让他们拘束,除了餐桌上的时候,程遐都非常自觉地呆在了厨房。
“开心。”薄荧笑了。
程遐看着她,眉目温柔下来:“你开心就好。”
他亲了亲薄荧的眼角,柔声说:“你累了一天,先去洗漱吧。”
薄荧明明什么都没做,累的是为她的生日忙前忙后的程遐,他已经习惯了为她包揽一切,他或许已经觉得理所当然,但是薄荧每一次都会有新的感动。
她爱这个男人,愿意为他献出一切。
薄荧洗漱完上床的时候,程遐已经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边看边等她了。
她躺上床后,程遐自然而然地把她揽在了怀里,薄荧的目光转向他手中拿着的书,是一本人物自传。
“医院检查结果怎么样?”程遐轻声问。
如薄荧预料的一样,程遐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医生说没事。”薄荧侧身,抱住他。
程遐问:“开药了吗?”
薄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抬起头,看着低头注视着她的程遐:“你……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随着她问题的出口,程遐眼中的温柔一滞,转而盛满了寒冰:“谁和你说什么了?”
“没人和我说什么,”薄荧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
“别乱想。”程遐伸手将她的头发抚到耳后,直视着她的双眼,清晰沉静地说:“只要你开心,要不要孩子我都支持,我不想你为了别人的目光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他低下头,吻了吻薄荧的额角。
薄荧看着他,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怀孕了。”
程遐的动作停住,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荧。
“我……”薄荧觉得她要说的那句话如缀千钧,她张了张口,半晌也说不出,而程遐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薄荧深吸一口气,终于低低说出她要说的那句话:“我要打掉孩子。”
第二天一早,程遐亲自把薄荧送到了医院,又亲眼看着她上了手术台。
“没关系的,别怕,我就在门外等你。”程遐握了握薄荧的手,柔声鼓励道。
薄荧只是点了点头,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怕。”像是看穿了她内心的恐惧一样,程遐低下声音,再次柔声说道。
从他的眼中,薄荧没有看到任何责怪,有的只有对她的担心。
薄荧的嘴唇动了动:“好……”
程遐出去了,手术马上开始。
即使是流产手术,程遐也为薄荧请了国内最好的团队进行,当一名麻醉师拿着药剂走到薄荧身边时,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等等”。
手术前反悔的人医生们已经见过太多,他们见怪不怪地询问薄荧是否要取消这次手术,薄荧却置若罔闻。
她起身走下手术台,打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在走廊尽头,她看见了程遐。
他坐在等待的椅子上,将头埋在双手里一动不动。那些他表现给薄荧看的淡然和平静统统消失不见,薄荧从他身上,只看到了束手无策的无奈和悲哀。
从身后走来的医生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程遐,识趣地又走开了。
薄荧害怕成为父母,只要想象,她的心都会颤抖,所以她退却了,逃跑了。但是程遐呢?一个她和他的孩子,对他来说真的可有可无吗?
薄荧一步步,走到程遐面前。
他还是一动不动,一向警惕的他,竟然连她不稳的脚步声都没有发觉。
薄荧摁下涌起的哀痛,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腕之上,他的手腕是冷的,而他抬起头时,眼是红的。
薄荧的眼泪流了下来。
程遐愣了愣,下一秒,他把她拥入怀中:“怎么出来了?是害怕吗?”
薄荧摇了摇头,紧紧抱住程遐。
“要是实在害怕,那就……”他哽了一下,然后说道:“……药流吧。”
他的手温柔地抚在薄荧脑后的头发上,一下一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哭……”他哑声说。
他越是温柔,薄荧的心就越是沉重得难以呼吸。
每一次,都是他给予她前进的勇气。
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勇气。
“我不会是一个好妈妈。”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但是我会努力,不成为一个坏妈妈。”
“你可以教教我吗?”她说。
程遐看着她,许久后,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哽咽着说:“……好。”
她爱这个男人。
她攒了毕生的幸运,都是为了和他相爱,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再经历一次今天她经历的一切,浴火涅槃——
和他相遇。
和他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