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在发愁,一低头瞧见二人的裙裾,她眉梢飞扬,刹那间掩嘴笑了起来。
秦莹上前来问她:“怎么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你认出来了?”
苏简笑着拉过大嫂秦莹,又伸手指了指左边女子裙裾处那若隐若现的绣花鞋:“大嫂,快瞧瞧,某些人想考验我,衣服倒是学五姐姐学得有模有样,怎就忘了换双素雅的绣花鞋呢,这鹅黄色缀了粉珍珠的绣花鞋我昨儿个可还见某人穿在脚上的。”
苏笳一听赶紧将裙裾拉了下来,将自己的绣花鞋尽数掩藏在裙裾之下,又颇为无奈地瞪了眼苏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真没意思。”
苏简冲她得意一笑,再看向旁边的苏竼时略微收了性子,客气许多:“五姐姐,我方才做了豆渣丸子,你和四姐姐也一起来吃些吧。”
苏竼对着苏简略微颔首,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来。
苏笳听了倒是极为兴奋,又似乎很意外一般:“你小小年纪还会做丸子?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说罢率先拿了个丸子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又忍不住对着苏简赞道,“小丫头行啊,很有些本事,以后我又多了样爱吃的点心了。”
秦莹笑着又递给她一个:“喜欢就多吃几个。”
苏笳笑着接过来,想到方才的事,又不由转而问苏简:“喂,方才你怎就敢确定哪个是我?没准儿是我和芃儿换了绣鞋故意骗你呢?”
苏简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苏竼,浅笑盈盈道:“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听出她言外之意,苏笳倒是没反驳,又美滋滋地咬了口丸子:“那倒是,我原本想让芃儿换上我的衣裳唬你一把的,可她偏偏不肯,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了。”想到自己居然把绣鞋给忘了,她又禁不住一阵懊恼。她这人做事也实在太粗心了!
苏简做的点心很合苏笳的胃口,她一口气吃了六七个,转而看大家都没怎么动,她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了,嘴里的丸子还未咽下便说起话来:“你们怎么都不吃啊,叫我一个人吃完了多不好?”
苏竼见她说话时嘴里的沫子飞了出来,蹙眉睇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先生教你的可是又忘了?”这训起人来的架势倒像是姐姐在训斥妹妹。
苏笳似乎听惯了苏竼这个妹妹的教训,如今倒是极为听话,果真拿手捂了嘴不说话了。
苏简在一旁瞧着这对儿极有意思的姐妹,眉眼间具是笑意。
秦莹也拿了个丸子准备尝尝味道,谁知丸子还未入口,一股油腻的味道传入鼻间,她不由得直犯恶心,忙掩了面干呕起来。
她的反应引起了大家的主意,苏笳最先上前倒了茶水给她,又体贴地帮秦莹顺着脊背轻抚:“大嫂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近日里天儿冷,着了凉?”
秦莹喝了口水平复下来,略微摇了摇头,还未说话便听苏简道:“大嫂莫不是有了?”
苏竼听苏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问出这等话来,她眉梢微拧,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丫头只怕连月事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就知孕妇作呕这一症状?
秦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去:“月事倒是推迟了几日了,不过我还不确定。”
苏竼道:“先传了郎中过来看看,若真是有了日后少不得要当心着些。”说罢,她站起身来对外面的人传话去了。
不多时小厮领了郎中进来,诊了脉后笑说是喜脉,秦莹不由得喜极而泣。
这时,书房里的苏玠闻讯赶来,瞧见屋子里的妻子一时间情难自禁,顾不得房里的其她人,直接将秦莹抱在了怀里:“阿莹,太好了,我们又有孩子了!”
苏简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一时间感慨万千,欣慰无比。这么久以来,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对于已故的孩子闭口不谈,虽说看上去似乎从伤痛中走出来了,但苏简看得明白,那未出世的孩子成了她和苏玠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他们这对儿姐弟也再难回到当初了。
不过幸好苍天有眼,如今秦莹再次有孕,盼望着他们夫妻二人能少些伤痛,多些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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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如水,稀疏的星子点缀着无边的苍穹,微光映衬着外面的积雪,黑夜似乎也跟着亮了许多。
摄政王府
穆焕双手负立站在门前的青石阶上,伟岸的身姿高大颀长,细腻如白瓷的肌肤,英挺立体的五官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一双凤目犀利如鹰,望着院中雪景,他深邃的眼眸中泛着如雾般星光,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缝,冷傲孤清中又透着无法言喻的矜贵与优雅。
他身上披了件墨色斗篷,在这寂静无比的深夜里高贵、幽远。
远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踏着积雪走过来,那少年古铜色皮肤,身体健壮,宽肩窄腰,体格高大,看似平凡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是那种让人瞧着十分舒服的类型。他腰间配了一柄长剑,一看便知是摄政王府的侍卫。
他走上前对着穆焕拱手施礼:“王爷!”
穆焕面无表情,状似随意地掸了掸袖子上略微被风吹过来的雪花:“查的如何了?”
蒋武回道:“王爷所料没错,武陵侯府现如今只有武陵侯苏鸿祯、二公子苏琛,还有苏老夫人坐镇,其他人都在大半年前被瞧瞧转移繁州了。”
穆焕手指上的动作几不可见的停顿几息,旋即将袖子放下来,转而望向蒋武:“苏家可有派人去接的打算?”
“武陵侯府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来并无这个打算。如今武陵侯府大不如前,王爷您不是还有削其爵位的意思吗,这武陵侯怎会让儿女们此时回来?”
穆焕面色一沉:“本王几时说要削其爵位了?”
“可您在朝堂上处处针对武陵侯,有不少大人私下里都说……”
“你懂什么?”穆焕怒极之下厉声斥责道,“武陵侯固然有错,可当初苏琛和本王一起攻入皇城,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安宁。苏家谋逆罪不可赦,但苏琛扫除叛逆有功也是事实,难道你以为本王是那等奸邪之辈,眼睛里容不得人吗?”
蒋武被自家主子这阵势唬了一跳,沉吟半晌才壮着胆子小声嘟囔:“苏二公子有功,如今不是也做了京城里的禁军统领吗,王爷您既然削了鲁国公的爵位,这武陵侯……”
穆焕从台阶上走下来,整个人逼近蒋武,抬脚在他小腿肚上踢了一下:“不简单啊,如今仗着是我的贴身侍卫,都关心起朝廷要员的分配问题上来了。小武,本王把武陵侯这个爵位给你来做可好?”
这蒋武是自幼便跟在穆焕身边伺候的,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不过,如今一听这话便知这是动了真怒,哪里还敢接话,直接便跪了下去:“王爷恕罪,属下逾越了。”
穆焕看他一眼,没再理会。
武陵侯犯上作乱的确是大罪,他自己岂会不知。可若是没了爵位庇护,筠筠怎么办?
☆、四年未见
武陵侯府
苏琛站在书房外面叩了叩门, 听到回应方才推门进去, 又重新将门带上。
武陵侯苏鸿祯自打魏王谋逆一事起,整个人好似老了许多,连银发也开始爬满两鬓, 素日沉稳干练的双目如今沧桑遍布, 叫人瞧见了实在感慨万千。
他此刻正在书案前办公,见苏琛进来将手边的公文合上,抬头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苏琛看了眼案桌上堆积成山的公文, 想到朝堂上摄政王对父亲的刻意刁难,他一时间觉得甚是无力:“爹,对不起, 这段时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武陵侯闻此笑了:“比起鲁国公府如今的落寞,为父这般又算得什么委屈。你还别说,这摄政王越刁难于我,反倒也让我安心了不少。”
苏琛不解:“父亲此话何意?”
武陵侯径自站起身来, 随意地走向窗边, 紧闭的窗子一打开条缝隙,凉飕飕的风顺势便涌了进来。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摄政王若真想处置我们苏家, 当初鲁国公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之时便该连我们苏家一同给办了,可如今半年过去,摄政王除了朝堂上对我多有刁难以外,我们侯府却安然无恙。”
“父亲的意思是……摄政王不打算追究您的罪行了?为什么?”这段日子他和摄政王一起谋事,交情自然也是有的, 他原想凭着两人的关系向他为苏家求情,结果却被臭骂一顿。如今听父亲说这样的话,苏琛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武陵侯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只是有所怀疑罢了,至少这侯爷的爵位还戴在为父的头上不是?”
“那父亲何时将大哥大嫂还有阿简他们给接回来?”
武陵侯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此事还是再缓缓吧,咱们苏家正遭受非议,对阿简的声誉也会有损,如今她远在繁州到底比在京城好上许多。”
苏琛想了想,觉得父亲所言有理,便也没再坚持。默了须臾,他撞着胆子问道:“父亲,当初和魏王逼宫一事您可曾后悔过?”
武陵侯身形明显一滞,整个书房一瞬间气氛变得凝滞,唯有清浅的喘息声传入耳畔。
直到苏琛以为父亲不会再回答时,武陵侯却开了口:“魏王一事,为父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大姐姐嫁给了他,筱儿也嫁给了他,咱们苏家和魏王府早已成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我若违背了魏王,你又岂知如今的处境会比现在好?”
苏琛没答话,只是对着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的父亲道:“我只知道,大姐姐之死最大的凶手便是魏王。他若不负心薄情,大姐姐就还活着。”
提到已故的苏筠,父子俩再次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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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尹明德曾是蛮夷最大的敌手,如今魏王被诛的消息一传出,蛮夷部落再次欢腾,对进攻中原跃跃欲试。
旭辉元年三月,蛮夷再次入侵我朝边境,不过五日便攻破了虎龙关和霖通两座城池,还扬言要直逼长安,活捉小皇帝。摄政王穆焕闻此消息亲自带兵前去边关支援。
旭辉二年十一月,摄政王穆焕大败蛮夷,并与其签订了六十年互不侵扰,且向我朝上贡的条约,其功劳比之魏王尹明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间四方皆赞。
旭辉三年正月初六,摄政王率领归朝的大军途径繁州城。
望着越来越近的繁州城城门,穆焕的心情开始变得激动异常,握着马缰的手直冒汗。近四年未见,算算年纪现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她想必又长高了不少吧。若是遇见了她,他该说些什么呢?
“王爷?”他左后方骑着马的蒋武一连唤了三声,穆焕总算有了反应,他关切询问,“王爷怎么了,自从要到繁州城您便有些心事重重的,莫不是这里有什么要事要办?”
原本按照回长安的路线是不会经过繁州的,是他家主子临时改了路线,如今又见摄政王眉宇间皆是愁容,蒋武这才做此猜测。
穆焕没理他,双腿一夹马腹,前进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繁州知府苏鸿礼早已得了消息带着百姓们大开了城门前来迎接,百姓们拿着各家亲手做的吃食排队站着,队伍绵延至三里之外。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看到大队的人马过来,个个儿激动的对着前面招手。
“咱们摄政王真是个大英雄啊,早先平定了魏王谋逆,这些年又是减免赋税又是兴修水利的,做的可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今又把蛮夷这个大威胁给解决了,咱们大家伙儿啊都可以安心喽。”
“可不是嘛,这位摄政王可是比当年的魏王厉害多了。魏王除了战功别的什么也没有,咱们摄政王那可是文武全才呢!”
“我听说摄政王是原定北侯府的世子,如今不过十八岁,可是难得的少年英才,魏王这等谋逆之臣如何能跟摄政王相提并论?”
“原来摄政王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至少也是而立之年呢。摄政王小小年纪便能文能武,是我们大舜未来之福啊!这样的人物,也不知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王妃。想来必然要貌若天仙、身世尊贵吧?”
“快看快看,摄政王的人马过来了,最前面披着锦袍身着银甲的男子就是我们的摄政王吧?长得可真俊!”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另一边穆焕已经率领人马过来了。
“繁州知府苏鸿礼率领城中百姓跪迎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身着五品官服的苏鸿礼率先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其余百姓们也跟着跪下,一声声高呼千岁,场面之浩大堪称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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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柏菊轩里此刻热闹非凡。
苏玠和秦莹的儿子,苏家的嫡长孙苏恒现如今一岁半了,才刚会开口说些简短的句子,整日里喋喋个没完。
此时学堂里还未开课,苏简、苏笳姐妹几个闲来无事便跑过来陪着苏恒嬉闹。
苏笳性子活泼爱闹,很是招小苏恒的喜欢,两个人在屋子里一个围着桌子转,另一个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地伸着胳膊在后面追,嘴里还咯咯地笑着。
“小恒儿,跑快些,再跑快些,抓到了四姑姑就奖你糖果吃。”
苏恒一听这话跑的更欢快了,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喊着:“我要,糖果……”
旁边的秦莹和苏简瞧着那姑侄两个,皆忍不住掩面轻笑,就连素来冷冰冰的苏竼面对这个小侄子时眉眼间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眼见小苏恒跑累了扑进自己怀里,苏竼忙将小侄子抱在自己大腿上,拿了帕子给他擦汗,又拿手指点了点他红扑扑的小脸儿:“累坏了吧,你四姑姑就会拿糖果哄你。”
苏笳也觉得有些累了,在苏简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便饮了起来。苏简瞧见了想拦,却是迟了,无奈摇摇头:“四姐姐也是的,这茶盏的水是半个时辰前蒹葭倒的,现如今早已凉透了,你刚陪恒儿闹了一阵,吃了冷茶可是伤脾胃的。”
苏笳莞尔轻笑,一双桃花眼泛着点水蒙蒙的光泽来。瞧见苏简那红扑扑、娇嫩嫩的脸蛋儿,忍不住伸手捏了两下:“以前只有芃儿一个人在我跟前婆婆妈妈的,如今怎就又多了一个你呢?”
听到这话,苏简还未说话,一旁的苏竼却是不大乐意了,气得剜她一眼:“你若姓那赵钱孙李,且看我会不会管你?”
苏笳耍无赖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一阵笑嘻嘻:“可我偏偏跟你姓苏嘛,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的。”
苏简瞧见了对着旁边的秦莹笑道:“瞧瞧,有时候我真怀疑,会不会小时候奶娘把你们两个给抱反了,姐姐错当成了妹妹。”
苏笳一听这话跑过去挠苏简的痒痒:“你这丫头,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就算我俩抱反了,我照样是你姐姐。”
“你得了吧,就你现在这疯疯癫癫的,还不如阿简稳重呢,说起来也是是四五该说婆家的人了。”苏竼这话原本是想噎苏笳的,没曾想话一出口自己明白过来时倒先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