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奉安一看又是谢家这厮,满面怒容,到底是斯文书生,口中冷声道:“让开。”
谢行羯根本不看他,目光直射车厢里的阿福,“你与康王究竟说了什么,竟哄得他出手。”
见谢行羯如此气急败坏,阿福反倒冷静,微笑道:“谢公子若是聪明识事,不该将我拦在此处,更不该问这话。”
在谢行羯眼里,她是康王的人,倘若让康王知道他半路拦她刁难,不知是什么下场。
谢行羯显然想到这层利害,脸色微变,更恼恨自己轻敌。
原以为康王是被拔了羽翼的纸老虎,不堪一击,哪晓昨夜,康王身边一个叫计獾的心腹来到知府衙门,虽说趁夜而来,却并不避讳众人,光明正大寻知府,还带了好些箱笼珍品,明眼人一瞧,还以为官府跟康王有交情。
康王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混不吝脾气,知府大人怕啊,怕传到朝堂成了勾结,当时心里慌了一层,后来不知听计獾了些什么,更慌忙不迭,连夜放了连奉安。
谢行羯事觉有异,带礼去探口风,却被拒之门外,一个粗蛮奴仆挡住他的路,没了往日的谄媚,将他东西丢到脚边,冷笑道:“你倒有脸儿来,大人被你害得好惨,往后别尽勾缠咱家大人。”
谢行羯面上和气,一拱手说了句好话儿,又悄悄递给他银票,那奴仆贪心,吃了他三张银票才肯吐露一句,“小的在府里干的只是跑腿送茶的活儿,只听到计獾侍卫问大人一句话,问谢公子您早年在青阳府经过商?”
青阳府,鲁王的封地。
谢行羯心里一跳,到此明白了。
知府发现了他的秘密。
发现他是鲁王的人,受了贪污的钱,也就间接受了鲁王的钱。
一个是知府,一个是外府宗藩,之间有了钱财来往,被康王捏住把柄,万一捅到朝廷里去,那就是结党营私的谋逆之罪。
知府本想借连家窝藏阉党一事,来打压康王,谁想反被康王捏住把柄,别说头顶乌纱帽了,怕是性命不保,立即顺从康王,弃了谢行羯。
谢行羯深知往后没官府这座靠山,又开罪了康王,在平阳府哪里还呆得下去,这漕帮之位迟早易主,可他不甘哪。
就在昨天此刻,谢行羯还当康王不过一只败走东山的狐狸,谁想,人家轻轻划动一下衣袖,不带沾血的,就将他跟知府捏在了股掌之间,轻易得犹如玩弄蝼蚁。
而康王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
昔日战神,如此风流糊涂!
谢行羯极不甘心,还欲再问,阿福却先一步轻轻打断,“谢公子既然不肯放我们走,也罢,阿爹,我们回去找康王。”说罢调转马车。
谢行羯厉声一喝,“站住!”
阿福牵住辕绳,眉梢轻轻一挑,将他看住,“谢公子还有何事?”
谢行羯道:“以色侍人焉能长久,康王性情乖张,素有恶名,倘若让他知道今日我将你拦截在这,虽恼我轻狂,亦恼你轻贱,能有什么好下场?连大小姐委身于他,不如想想我,我爱你娇柔,亦喜你脾气,只要你肯助我……”
他想好了,决不罢休。
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就在连氏女身上。
只要她肯反水,攀咬一口康王,未尝不能扭转局势。
连奉安已听不下去,正要怒喝,阿福牵住他衣袖,朝他摇摇头,再望向谢行羯时,秋波沉静,“谢公子有一言说的在理,以色侍人不能长久,而谢公子以钱收买的,也不会是真正的人心。”
谢行羯听了此话,脸色铁青。
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却令谢行羯眼前浮现出另一双碧泠泠的眸子。
他只见过一次。
当年谢行羯尚未起势,仗着一身凶猛胆气,千里投名万里投主,闯到那清贵冷漠的贵人跟前,求他受了自己,贵人正倚朱红围栏喂鱼,懒懒说了一句,轰他出去。
这话是对身边护卫说的,从头至尾,贵人不曾看他一眼,就将他狠狠打发出去。
自此以后,每每谢行羯穷困之际,无数次回想这一刻,直到投靠入了鲁王帐中,再度杀入平阳府,见那贵人镇日躲在偌大个王府里,心下哂笑,贵极反贱,昔日战神不过尔尔。
谢行羯望着阿福,仿佛那人来到跟前,一双碧眸直透射他心底。
此刻,谢行羯突然尝到咬舌剧痛的滋味儿,却没一丝懊悔,骨子里涌起来的,更是嗜血舔舐的激动。
战神之名,终有一日叫他夺去。
“连大小姐,得罪了。”谢行羯牵住缰绳,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阿福一口气刚松,却见连奉安一脸狐疑地看过来,眉心一鼓,忙道:“阿爹,我没见过康王殿下,刚才为了打发他,就顺着他话儿说的。”
连奉安点点头道:“也是,我家小阿福这般乖巧,怎会认识那恶鬼。”
听到最后俩字,吓得阿福立马堵住他嘴,低声道:“阿爹,当心祸从口出。”
连奉安一面点头,一面等阿福松开手,咕哝道:“我没说错话啊,那贵主子,确实吃过人肉,还将两名小妾杀了,当真可怕。”
连奉安温柔多情,对女子素来呵护有加,从前的李氏,如今的凤氏,哪个与他不是亲热恩爱,心眼里喜欢他的体贴,哪里想象竟有康王这种男人,将自己女人割肉切头,以喂自己之口。
阿福听了阿爹这么说,默不作声。
她比旁人知晓一点内情,康王在见山关杀的两名妾室,其中一个还怀着他的骨肉。
康王提刀剔骨,剔的也是自己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