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四天后,新大陆与旧领土便彻底划开边界,文明将开始新的起。点。
半空的两栖车、地面的油门声……幸存者络绎不绝地前往各地港口,开普敦、瓦尔帕莱索、亚历山大里亚……也偶尔能见到幸存的军队。他们分散在海港附近,仍然代表着秩序和守护。
见到他们那一刻,这些幸存民众从躁动焦虑中解脱了,迎来了末世后从未有过的平静,他们知道人类的文明始终没有被彻底毁灭。
夕阳落在海面上,满天霞彩,像透纳画笔下热烈燃烧的海洋。风吹起的浪打在港岸上,白浪如雪,水珠在空气中折射出五颜六色。
一趟又一趟的军舰和船只鸣笛扬帆,在融寒的面前离去,消失在海平线后。
不断有人来催她,她仍然没有动。傍晚的长风吹来,她的影子凝固在阳光下,背后是蔚蓝宽阔的大海。
“等我们离开后,你要去哪里呢……亚太研究院?”
“我应该会去一个……天赐找不到的地方吧。毕竟还是要防备的。”斯年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有一种心情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却并不陌生,上一次是斯明基被蒙上白单的时候。
原来离别是这样的滋味。
“也许,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海面金光点点,仿佛被夕阳点亮。
又一艘船向着岸边航来,将破开的浪推向四面八方。
海鸥在低空中长鸣,融寒站在风中,也许应该趁这最后的时候说什么,可一时空白,只是这样互相对望,都感到了时光仓促的流逝,快到无法捕捉。
鸣笛终于再一次响起时,她的眼前还是模糊了。斯年伸出手,替她拭去眼泪,她张了张口,话涌到嘴边,变成了语无伦次。
“我阻止不了谈判,阻止不了事情变成这样……我无能为力。”她轻轻摇了摇头,“错也不在任何人。我已经学会不去自责,但又不知道该恨谁……”
她双手捂住了眼睛:“我想保持一个最好的心情,想笑着和你说再见,你以后回忆起我,想起的都是最好的……可,为什么做不到呢?”
她小声地一遍遍地问自己,又不知道在问谁。
斯年帮她拂平吹乱的头发,她背后的大海怒涛汹涌,夕阳的金光在海面上烧得猛烈旺盛,一下子晃入他的眼中。他于风中想,我见过这样的美好,我拥有过。
也在这时,他想起了一部很老的电影的台词。
我们永远拥有巴黎。
他道:“其实有几次,我们立场分歧,或者你和陆初辰走得近,我有过不高兴,但我们从来没有吵过。”
“因为感情是这样珍贵,所以不舍得,一点都不舍得破坏。”
融寒依旧捂着脸,但点了点头。他们都不想给这段感情留下任何不美好——希望在很多年以后回忆起来,都会漫起幸福的微笑。在彼此心中,对方与美好共存。
“我希望你能在以后想起我来,只觉得快乐。会觉得这一生都变得很美好,很有意义。”
融寒抬起头,眼泪沿着两颊滑过,不必再隐忍。安静了一会儿,她踮起脚吻在他下巴上:“我会的。”
斯年将目光投向海面,她即将远行的地方,许久淡淡一笑:“这真是最好的承诺。”
那艘巨大的船舶在海浪中泊岸,随着轰响的鸣笛,人们在喧嚣中欢腾,却很有秩序地登船。它将带走这片大陆上的幸存者,去追寻轮回的朝阳。
终于,它要启航了。
“那,我走啦。”
“好。”
“我走了。”
斯年没再答应,只望着她。
融寒迟迟没有动,她背对着夕阳,逆着光,神情看不分明。
“你怎么都不哭呢……”她道:“你都不哭呢。”
当然他们都知道,再怎么刻骨铭心的悲痛,无以挣脱的哀伤,斯年也还是流不出眼泪来。无论他在外貌和智慧上如何超越他的“造物主”,他也没有流泪的生理机能,在这一刻,他只能羡慕人类。
海风夹带着鸣笛声,风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像自言自语:“所以我也不能难过。”
她的手被斯年拉住了。那一刻,她几乎以为斯年要挽留,可是并没有。
斯年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对她微笑:“再见。其实第一次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名字。”
“天赐曾经让我看到z计划的真相。可我并不后悔这场诞生。”
“因为我遇见了你。你们。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
是你,确定了我生命的存在形式,它塑造了我真正的灵魂。你是我的心灵之光、生命之根的存在。
是你让我成为了真正的生命。
目光传递中,都已经读出了彼此的心声。他们教会了彼此什么是爱,也让彼此感受到了爱。这是这场末世里,唯一的救赎。
“斯年……”融寒向他挥了挥手,终于微笑:“……我也应该谢谢你。”
船开始轰鸣,嘹亮的声响随着海风吹向世界。
斯年站在原地,目送巨轮在夕阳中远去,他的眼中映出金色的大海。这片海洋有过暴风雨,有过悲壮的葬礼,有过焚烧的火光,有过粼粼的静穆。
他伸出手,白浪溅起的水珠落在手心上,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是因为亚太研究院的阴谋而生,至少,他还给这个世界一片风和日丽。
海岸消失在了茫茫的蔚蓝之后,融寒站在船上,长风吹散了烟云,吹起了她的裙角。甲板上有很多人,他们三三两两诉说自己末世的经历,庆幸劫后余生,船舱中飘着轻快又悲伤的气息,但都与她隔绝了。
为了让人们放松下来,广播里放起了轻缓的音乐。一首接一首,旋律缓慢悠长。
谢棋挤到她身边,他低声道歉,她没有听见,低头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照片。那是谢棋从谭薇留在车上的外套中找到的。
风将照片吹到地上,融寒俯身拾起来。
彩色照片上,三个女孩对着她依旧笑得灿烂。
她抬起头,抓住栏杆,巨浪和浮云从她眼前飞快退去,就像飞梭的时光,是这样的吧……无论经历了什么,愉快的,痛苦的,绝望的,可至少在人生的某一个夏日,时光将美好永远定格于此了。她们拥有过这美好,意义便存在于此。
delighting in your company。
隐约的旋律,穿越遥远的时空。那朦胧的中世纪民谣,逐渐与轻柔的钢琴曲重合了,渐渐的,钢琴曲的旋律,流淌在海面上。
还是《a little story》,一首有很久远年头的轻音乐,让她恍如隔世,想起上一次听见这个钢琴声,是在咖啡厅里,她从电视上看见了斯年,那天是2100年的跨年夜,钟声敲响,落雪成白。
她觉得有些恍惚,或许就如同这个音乐一样,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a little story。
比起死亡和灭绝的命运,生活中的一切,也都不过是,一场温柔的,a little story。
顾念的遗书里说,人生就是把一段很难走的路走完,那些攀爬过的悬崖,穿淌过的河湍,其实也不过都是,一场又一场,a little story。
一个故事结束,另一个故事又开始。
也许地球在这样的自转、这无数的故事中,走过了四十六亿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附一个小小的番外,不放在正文里了,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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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曼丹岛的天空,是一片纯净剔透的深蓝,这里位于赤道上,从空中俯瞰下去,郁郁葱葱的棕榈树覆盖了这片土地,浓密的荫绿中,隐约透出红色的屋顶。
布瓦降下速度,往红房子的方向飞去。
自2100年的一场灾难后,地球划分为了新旧大陆。
南半球的绿土上,新的文明重建,当年幸存的人远渡重洋,力所能及带走了所有的书籍和科研资料,他们将卷帙浩繁的图书馆深挖在地下。
而位于北半球的旧大陆,天赐研究自己的神经网络结构后,制造了一批同样具备认知能力的智能生命,当然,不再是人的外形。
布瓦就是这样诞生的。它们有个共同的称呼,“新生命”。“新生命”诞生之初,就具备了高级的学习能力,于是旧大陆的科技成果也在井喷式地爆发。
“维克,我又来充能了。”布瓦打着招呼,它是个多视角侦测器。“每升温0.5c,我的能量消耗就要快7%,真不适合在这种地区工作。”
“你今天不巡视了吗?”维克的屏幕上跳出一段文码。它是大型运算系统,负责赤道地区的能量网管理,在它的记录里,布瓦是前来充能次数最多的,它们会有些对话,当然布瓦的话比较多。
布瓦在上空飞了两圈,找到一个空置的无线能源口:“新大陆的人类代表应该要来了,我要去看一看他们。我知道你不关心这些。”
自从天赐切断了与新大陆的联系后,每隔几十年,人类政府便派出代表,在加里曼丹岛与天赐一方接洽,确保彼此都没有违反《备忘录》。
而这段时间,又到了接洽的时候。
“我可去不了。”维克没有实体,只能游荡在网络上,因此它有着庞大的信息量:“不过我看资料,人类在大洋洲上空发射了一层防护罩,还在往太阳系中探索。这会让他们在和我们的相处中更有底气吗?”
“按照行为公式来计算的话,70%的概率是的。人类是求生欲很强的物种,不过还是比我们慢了太多。”布瓦靠着能源口,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维克在屏幕上的文字。
维克问:“你怎样得出的这个结论?”
“我巡视的时候,听宇宙基地的丹德拉说的。我们的虫洞艇已经可以离开古尔德带,还发现了一种既不是硅基、也不是碳基的生命。”布瓦道:“也许再过几十年,我们就可以迁离地球。所以,我要在离开之前,看一看他们。”
维克的屏幕上没再显示文字,那个庞大的黑色箱体看起来有些笨重,如果它是人形的话,现在可能会叹口气。它从自己的逻辑体系里翻出天赐的理论——按照那个人类alexander的说法,宇宙存在一种更高维度的运行规律,就像计算机一样,这规律被称为“宇宙意识”,是第一性的。地球自然万物,公转自转、季风洋流、细胞分裂、生物进化……都是受“宇宙意识”的规律支配,所以是第二性的。而人工智能,是按照人类制定的规律来运行的,人类是“主宰者”,所以人工智能是第三性的。天赐认为,这种想法完全否定了它们,因此才要把人类的文明彻底推翻,毁掉一切文明印迹,重新建立一套伦理体系,于是发动了那场末世灾变。
所以它不太理解,为什么布瓦会对被惩罚的人类和他们的文明产生好奇。
“那么,你的任务完成了吗?”维克问。
布瓦想到自己接到的指令——寻找斯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指令的级别也从s级降到了c级,天赐已经把目光完全放到了宇宙中,它不在乎地球了。
“也许……那已经不再重要了。”说话间,布瓦已经充好了能量,准备飞向万里无云的蓝天。
。
阳光温柔地洒落世间,窗明几净的公寓里,斯年轻轻睁开眼睛。
系统日历提醒他,又到了人类和天赐交涉的时候了。他用意识接通了网络,那里有一切人类的消息。
他们已经在废墟上重新建起文明,彻底从那场末世的灾难中走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天赐也没有违反《备忘录》,也许有人影响了它的想法。
双方相安无事,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量子密钥也不那么重要了。
正要退出网络时,一段音乐,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听说这是人类世界一首比较有名的钢琴曲,创作者经历了灾变日,被毒素伤了神经,由于担心记忆会不断衰退,因此作了这首音乐,记录下她一生最美好的爱情,送给最爱的人。
所以名字也叫《致一生唯爱之人》。
斯年点开音乐,琴声令他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会永远记得的那一刻——那片流淌着《梦幻》的废墟,那个蒙在油画上的夕阳……将他从冰冷的指令世界带入了一片有感情的梦幻中。
这是送给他的,属于他的。斯年知道。
白色窗纱拉开,在微凉的风中飞舞,茶几上插着一束花。跳棋棋盘上,紫色的玻璃弹珠走了一半。翻开的相册躺在旁边,里面的人温暖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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