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色不再似先前那般乌青,却惨白至极,白得令她心惊。
她的身子又是一颤,掩在袖中的双拳轻轻握起,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去准备药炉,我要在殿中为少爷煎药。”
她的嗓音嘶哑至极,传进天宇耳中时,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他不敢犹豫,连忙应下,而后转身便走。
厉莘然凝望着黎夕妤的背影,蹙了蹙眉,轻声道,“阿夕,煎药这种事,还是交给御医来做吧。”
“不必了。”黎夕妤却断然回绝,“暂且不论这长生草乃是神药,我不放心交给旁人。单是煎药这事,子阑曾经做过千百次,我也想尝试着看看,去体味他的感受……”
厉莘然的目光暗了几分,眸中透着些许悲凉,“我就在殿外守着,你若有何事,直接唤我便是。”
说罢,他兀自转身,向殿外走去。
推开殿门的那一刻,他瞧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正立在一根石柱旁,是方茹。
他的眸中闪过几分惊异,快步走去,“方茹姑娘,我本该亲自送你离开,可我不放心阿夕,不如派人送你一程,如何?”
方茹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之所以还未离开,便是为了等你。”
“方茹姑娘还有何事?”厉莘然挑眉,连忙问。
但见方茹四下里张望了一眼,见一切无恙后,便自袖中掏出了一样物事,置于厉莘然面前。
那是一只海螺,颜色颇为艳丽。
厉莘然伸手接过海螺,不解地望着方茹,“方茹姑娘,这是?”
“厉公子是聪明人,想必你应当知晓该如何做。”方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悲痛,道,“三月后,将它交给黎夕妤。”
厉莘然的手臂轻轻一颤,眸色愈发深邃,却是在顷刻间明白了一切。
他将海螺收起,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方茹拱手揖了一礼,沉声道,“在下定不负所托。”
方茹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神情,她回以一礼,“厉公子,告辞了!”
“这一路多谢姑娘的护送,还请姑娘多加保重!”
方茹蓦然转身,火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这重重宫墙间。
厉莘然则伸手探进袖中,触碰到那只海螺,并未将其取出,只是缓缓勾唇,露出了一抹悲凉又自嘲的笑。
关于长生草的用法与用量,方茹曾仔细地向黎夕妤讲述过。
她坐在殿内床榻边,身前是一鼎火炉,火炉上架着个药炉。
她手握一把蒲扇,轻轻扇动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浓郁的药香扑进鼻中,黎夕妤的脑中,却赫然闪过两道身影。
一个是辛子阑,另一个则是文彦。
这二人都曾在她患病时为她煎药送药,不辞辛劳。
尤其是辛子阑,他守在她身边的每一日里,近乎是日日为她送药。
从前,看辛子阑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便也将这当做是习以为常。可是如今,轮到她自己亲手为司空堇宥煎药时,方才发觉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无论火候还是时辰,若是有何偏差,都极有可能会影响药效。
她的身子十分单薄,却将脊背挺得笔直,那瘦削的肩头,似是能够顶起一片天地。
待她将药煎好,已是一个时辰后。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倒入瓷碗中,放置在桌案上,待其不再那般烫口后,便端着瓷碗坐在了司空堇宥的身边。
她舀起一匙汤药,向他唇边送去。
这样的事情,司空堇宥曾做过许多次,如今换做她来喂他服药,终是体会了那番心境。
宫殿内一片寂静,待碗中汤药尽数被他咽下肚后,黎夕妤的手臂,却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将瓷碗放置一旁,伸手握住司空堇宥的手掌。
他宽厚的大掌一片冰凉,她却抓得很紧很紧。
突然,有泪水滴落而下,滴在棉被上,氤氲一片。
“少爷,”她哽咽着低唤,“你快点醒过来吧,如今这世间,我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她的嗓音回荡在殿中,透着浓浓的无助与悲凉。
她身边的所有亲近之人,全都离她而去。
辛子阑付出了生命,为她换来了长生草……
她不能辜负他的心意,故而一定要救回司空堇宥,一定要等他醒来。
她缓缓俯身,趴在了床榻边,依旧紧紧握着他的大掌,却闭上了双眼。
她这小半生,过得并不如意,甚至可以用凄惨来形容。
她身边的人,越是亲近的,便越是没有好下场。
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之所以能够活到如今,全是旁人付诸生命而换来的……
亲手杀死辛子阑的那一刻,她只愿自己也随他一同去了。
可她若是也死了,那么辛子阑的牺牲,便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救回司空堇宥。
在这冰冷的人世,如今……却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迈出宫殿时,天色早已暗下。
屋檐下垂着几只灯笼,明晃晃的,竟有些刺眼。
厉莘然坐在回廊上,倚着石柱睡熟了,竟连黎夕妤推开殿门走出都未曾察觉。
殿外不知何时多了两名宫女,见到黎夕妤后齐齐下跪,“皇后娘娘。”
听见这称呼,黎夕妤先是一怔,片刻后问道,“谁派你们守在这里的?”
“是墨大统领派奴婢们于殿外守着。”一名宫女答。
忽有一阵凉风吹过,吹得黎夕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又望向厉莘然,只觉他的衣襟有些单薄。
故,她沉吟了片刻,低声吩咐,“去为厉公子取件披风来。”
“是。”一名宫女听从吩咐,立即起身,向回廊深处走去。
“你去将墨大统领请来,我有要事寻他。”黎夕妤又对另一名宫女吩咐道。
“奴婢遵命。”
两名宫女先后离开了,黎夕妤站在门外,紧了紧衣领,默然而立。
今夜的月色甚美,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与那夜长生谷的明月一般圆。
黎夕妤心生钝痛,不敢再去看月色,便垂下首,盯着地面。
约莫小半盏茶的时间后,一名宫女手捧两件披风,小跑着回来了。
黎夕妤听见脚步声后,便转眸去看她。
夜色下,宫女挽着两个发髻,眉眼低垂,一路小跑。
黎夕妤心头一滞,仿佛在这宫女的身上,瞧见了司桃的影子。
“娘娘,夜里风凉,奴婢替您也取了件披风。”到得黎夕妤身前时,宫女轻声开口,显得十分小心。
黎夕妤垂眸望着她手中的两件披风,叠得整整齐齐。
置于上方的为浅紫色,而下方的则是玄色。
黎夕妤伸手取过那浅紫色的披风,径自披在了肩头。
而后,她又将玄色披风接过,细细打量了这宫女一番,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唤‘苏浅’。”宫女颔首,小心翼翼地回道。
黎夕妤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苏浅,却捧着玄色披风,转身向厉莘然走去。
她将手中的披风展开,为他披在身上。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脸上仍含着几分困倦,可那突然睁开的眼眸中却透着警惕。
看清黎夕妤的容颜后,厉莘然暗自松了口气,他连忙站起身,将披风穿戴好后,方才看向黎夕妤,关切地问,“阿夕,夜已深了,你为何不在殿中歇息?”
“出来透透气。”她答。
“司空堇宥如何了?”他又问。
“虽不知何时能醒来,但长生草是子阑用命换来的,一定不会有差池的。”黎夕妤沉声回道。
每每提及辛子阑,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变得黯然,周身充斥着悲凉。
瞧着她如此神情,厉莘然突然苦笑出声,而后竟道,“很多时候,我会羡慕辛大夫。他虽永远地离开了,可他在你心中,却始终活着。他走得那般壮烈,即便得不到你的心,可至少……你将他当做挚友。”
黎夕妤的心生生地疼着,她握紧了双拳,不去看厉莘然的目光,也不曾回应他的话语。
他勾了勾唇,又道,“自他闯入永安寺,轻而易举便将你带走时,我看得出你对他的信任之深,不亚于司空堇宥。从前,我也曾嫉恨过此人,我不明白,他为何能够留在你的身边?可事到如今,我终是懂了……”
黎夕妤不愿再听下去,她微微蹙眉,蓦然转眸看向他,道,“厉公子,你的心意我并非不知,只不过我这一生都无法回应你。当初在长生谷,我曾承诺过将来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如今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厉莘然深深地凝望着她,双手搭上她的肩头,沉声开了口,“阿夕,给我一个机会,只是守在你身边。我兴许不能像辛大夫那般为你带来欢笑,但在你最需要有人相伴的时期里,我希望能够守着你。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你造成任何困扰,待司空堇宥转醒后,待他的身子渐渐恢复,我就会离开。”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逼得黎夕妤心头直颤。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更不愿再与他相视。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墨影赶来了。
听见脚步声后,黎夕妤连忙挣脱了厉莘然搭放在她肩头的手掌,转身向墨影走去。
“夕姑娘,听说您有要事寻我?”墨影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
黎夕妤点了点头,双眸冰冷,沉声问,“闻人玥如何了?”
“始终关在牢里,派重兵守着,未曾生出半点差池。”墨影不假思索,当即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