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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拂指指酒桌:“梅酒凉后另有一番风味,大家不若试试酒后作诗,说不定能有醍醐灌顶之效。”
    三句话不离谢家梅酒,可见是真的醉了。
    良言常被人误。刘拂摇头叹气,直接指定人选:“蒋少……蒋兄,不如试试?”
    少年眸光潋滟,带着使人信服的力量。
    蒋存素不擅长诗文,本不欲参加咏梅赋诗一事,在少年的注视下也不忍拒绝,只笑道:“我且一试。”
    当他举起杯盏欲饮时,又被刘拂打断。
    “刘兄?”
    刘拂拍了拍刚送来的酒坛:“若是蒋兄,得满饮一坛才够。”
    不等蒋存说话,方奇然已笑道:“蒋兄莫要推拒,刘兄说的极对。”
    他们二人自幼相熟,方奇然对蒋存脾性与酒量都知之甚详,他虽不知刘拂是如何知道,但那少年说得确实没错。
    蒋存其人,平时寡淡少言,可一旦醉酒,便会显露出另一面。
    至于刘拂是如何知道的……
    见蒋存被方奇然拖去饮酒,正被徐思年捏着脖子喝茶解酒的刘拂咬着杯沿轻笑。
    蒋少将军遗世的两篇大作,全是酒后所写。她篇篇倒背如流,又怎会不知其中关窍?
    众人看过热闹,自去研墨不提。另有几个见刘拂信誓旦旦,便真听了她的建议,去试着以酒助诗兴。
    谢显笑道:“阿拂放心,待今日宴后,我定命人再送十坛去你府上。”
    刘拂大笑应好,吃人嘴短,看向谢显的目光都柔和许多:“好二哥,十坛可不够喝。”
    被徐思年死盯着的谢显摸摸鼻子:“酒大伤身,等你再大些,不论天涯海角,二哥都送酒与你。”
    想起谢显早夭一事,刘拂心中喜意也淡了许多。她握着谢显的手,言辞切切:“哪怕为了小弟,二哥也要多多保重自身。”
    谢显微愣,点头笑道:“我看是为了你的口舌才对。”
    “你管为了什么呢。”刘拂正色道,“秋闱燥热不提,春闱在数九寒冬,且要在号中连考多日,二哥这身狐狸皮大氅,可是带不进去的。”
    徐思年眸光微闪,也帮腔相劝。
    在蒋存涨红了脸庞,兴致勃勃诗兴正浓时,刘拂觑到忐忑不安偷眼打量蒋存的张秀才,突然想起一事。
    若猜得没错,张智此行豁出脸面不要,就是为了找到契机接近蒋存,毛遂自荐做少将军的门人。
    西北苦寒,能有个善农事的门客,对他二人说不得都是好事。
    刘拂袖手拢在胸前,四处溜达。
    当路过张秀才时,她故意靠近一些,轻声道:“张兄,‘横枝’一词蒋兄已用了。”
    张秀才被身后而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墨点。
    “你怎知旁人用的何字?”张智顿了顿,不甘不愿地问道,“你可当真?”
    他皱眉苦思,实在想不起刘拂方才有没有从蒋公子身后走过。
    刘拂耸肩:“爱信不信。”她轻笑道,“你放心,我之前虽有让你做绿叶的心,但此时早已不需要了。”
    与李迅相比,这勤于农桑的张秀才可爱多了。
    见刘拂笑得森冷,张秀才不发一言,另扯张宣纸提笔而书。刘拂也不管他是否避开了‘横枝’二字,自顾自走开。
    实话讲,除了那两篇足以传世的大作外,少将军其余诗赋都极一般。用词极富套路,咏梅必用横枝,咏菊必用黄华,咏雪必用絮絮,而他难得的赠美人之作,也全用了芙蓉。
    可见蒋存在诗词一道上,委实不怎么开窍。
    想起刚刚一不小心看到的,徐思年废弃的诗稿,不长于情爱的刘拂暗叹口气,难得有些苦恼。
    幸而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
    笔记缭乱,可见徐思年写下这两句时,有多心绪不宁。
    唯恐多情负深情。何况她从不是多情之人。
    ***
    所有诗稿都交到刘拂手上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理好纸张,先背着众人打乱顺序,列了个名录排序,才开始一张张誊写起来。
    与方才随意挥毫不同,此时的刘拂一笔一划都写的工整清晰,大小均匀疏落有致,字迹整洁纸面干净。
    作为评判的小宋先生行至她身边,随手取了一张。
    一众欲争得风头,好在拜师一事上抢占先机的书生,此时都紧张起来。
    “卷面若此,已可在考官处争得个好印象了。”
    他们就知道,今日最大的风头,早已不在。
    刘拂笑道:“多谢先生夸奖。”
    秋闱不比春闱,虽然也要封住考生姓名,但不必另找人誊抄。是以卷面整洁与字迹优劣,都会或多或少地影响成绩。
    她当年为了练好这手馆阁体,也曾下过苦功。
    都说寒门难出贵子,仅这一笔字,都不知要难杀多少人。
    海棠姐姐买来给小姐妹们练字的竹纸,只是堪堪可以写字。买那一刀纸所需的四五十文铜板,已够农家做上两身足以御寒的冬衣。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谈何容易。
    刘拂心中胡思乱想,笔下飞快不停,只有抄到徐思年的稿子时,才微顿了顿。
    及至诗稿抄完,她长舒一口气,将纸张累齐,交至小宋先生手中。
    揉揉微酸的手腕,刘拂对酒意已消的蒋存笑道:“蒋兄所作极佳。”
    蒋存握拳于唇边,轻咳了一声:“刘兄的法子,确实有用。”
    热血冲头,自然能迸发无数奇思妙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刘拂回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周兄,酒醒了?”
    天可怜见,她方才绝不是有意灌倒周行,只是实在没想到,竟有人酒量如此之差。
    如果说以蒋存武将世家出身,酒量极好来计算,谢府的梅花酒便是一坛下肚,顶多让他微醺。而周行周公子,则是一碗就倒。
    醉酒醒来后,人格外怯冷,周行拢拢衣衫,才开口问道:“听刘兄说,蒋兄发挥不错?”
    刘拂望着不远处正与友人交谈的徐思年,含笑道:“若无徐兄与方兄,或可夺冠。”
    徐思年似有所觉,回望刘拂,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
    周行莫名觉得牙酸,不由哂笑道:“如你方才所言?”
    他声音不大,只有他们四人能够听见。话中嘲讽意味极浓,却只有刘拂明白他话中深意。
    是指自己在他醉酒前所说的,“因为有她在”。
    此言一出,方奇然与蒋存一个捅他腰眼瞪他,一个上前与刘拂致歉:“刘兄有怪勿怪,周兄他向来有口无心,口无遮拦……”
    两人动作熟练,搭配得当,一看就是常干这事。
    可见周行其人,是个惯爱直言,常得罪人的。
    看着闭嘴不言,因痛脸色微青的周行,刘拂失笑:“蒋兄方兄不必如此,小弟并未生气。”她正正神色,直望进周行眼底,认真道,“莫嫌小弟轻狂,不过若我下场,不拘徐兄方兄,恐怕都拔不得头筹。”
    徐思年今日要能夺魁,全靠自己的真本事。
    那首咏梅诗字字精到,她想为之增色也无从下笔。
    周行点头,明了她的意思:“原是如此。”
    这般从不敏言慎行,直来直往最毒刻薄从不道歉的脾性,怕不是周家人独有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挑破自己或会为徐思年润笔一事,周行这人,说不得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恐怕,这也是周家人祖传的性子。
    刘拂又道:“便是连上周兄一起,恐也不能够。”
    周行、蒋存、方奇然:……
    如此毫不遮掩,可见是酒还未醒透。两人摇头苦笑,一人茫然不解,却没谁想去辩驳。
    从方才种种来看,这位刘小公子,并不是个酒后说大话的。
    直言不讳罢了。
    之后徐思年果真拔得头筹,方奇然第二,蒋存第三。
    前三的位置被远客占了两个,对于金陵学子来说,可谓是一件极丢人的事。不过诗会本为凑趣,一时输了也不代表着技不如人,更何况,魁首的位置并未让人夺去,大多数人心胸开阔,烦闷之感很快就被丢下。
    该出的风头出了,该留的印象留了,该熟的人熟了,该丢的脸也丢了。
    这场诗会,基本算得上宾主尽欢。
    天色渐晚,宴将散去,休沐日已过,也该收敛心神继续苦读。至于其他心思,则放在年后小宋先生主办的诗会上再说。
    因新年将至,相熟之人临别前互相定下时间,待年节再会。
    邀约刘拂的不在少数,都被她婉言回绝,至于谢显的邀请,则有徐思年替她应付。
    不过面前三人,可不是她推拒的目标。
    刘拂确信,今日她已给他们树下了个极好的印象,已为接下来的要事打好坚实基础。
    那么通过频繁的联系加深关系,并挑选适合的时机挑明身份,极其重要。
    必要让日后的靠山知道,不论是她还是饶翠楼,都是有用的助力。
    不等刘拂开口,机会就已递到眼前。
    耳边听到方奇然笑问:“席间曾听人提及‘天香宴’,似在金陵城中极有名声。我等初来乍到,不好耽误同年举业。刚好听闻刘兄也是出门游历,颇有闲暇,不知对这宴可熟?能否带我们一尝珍馐?”
    熟,当然熟,再不会有人比她更熟了。
    刘拂心知肚明,这其实是三人欲与自己交好的借口。
    毕竟方、蒋、周三家都是有爵位有实权的世家,在家乡不止有祖宅旧仆,还会有大量族亲。那些远离京城嫡脉的族人,定会欣喜有这个亲近的法子。
    可对旁人来说极好的机会,对刘拂来说却是催命的符咒。这代表着即便她拒绝了三人,也会有人将他们带去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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