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 似乎是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 然而声音微弱, 好似受了什么重伤?
姜灼华和叶适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姜灼华不由问道:“这荒郊野岭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叶适拧眉朝那方看了看, 而后走到马匹旁边, 从马鞍侧面取下佩剑, 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许是摔伤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姜灼华点点头,叮嘱道:“你当心些。”
叶适冲她点点头, 握着佩剑走进了树林里, 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了过去。
姜灼华站在原地, 一直朝叶适张望,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不远处的坡下。
叶适寻着声音找了半晌,终于在山坡下面, 林间一处小空地上,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 他蜷着腿,不知伤到了哪里。
叶适走上前, 在那人身边站定, 正欲询问他怎么了, 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这人身上的衣服,为何不是寻常百姓穿的衣服,而是精武服。
叶适眸色一沉,当即握紧了剑柄,那人抬头在叶适面上凝视半晌,待看清他的面容后,原本痛苦的神色忽而闪过一丝阴冷。
他忽然从地上翻身坐起,对着叶适阴笑道:“皇帝陛下,终于等到您了。”
正在这时,忽听周围的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很多人正在朝这边疾步前进,叶适见情形不对,来不及细想,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回跑去。
姜灼华的目光一直锁在方才叶适消失的地方,不停地张望着,忽然,她看见叶适大步朝她这边儿跑来,大声对她喊道:“上马,快上马!”
姜灼华心底一沉,但见叶适方才下去的山坡上,陆续冒出一些追赶的人影。
不及细想,她忙转身跨马而上,调转马头,松开脚踏,将手伸向朝她逼近的叶适:“快!”
叶适复又加快步伐,奋力朝她跑去,到了近前,叶适一把拉住姜灼华伸出来的手,借力跨马而上,用剑往马屁股上狠狠一下,松开勒马的缰绳,骏马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马蹄声“哒哒”地响在山道上,叶适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叶适远远的看到,他们极快地从林间牵出数匹马,骑马追赶了上来。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姜灼华大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叶适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回道:“尚不清楚,但是他们知道我的身份。”
本想着抓紧回城,回去后有姜灼风在,他身为都尉,可以调兵。然而,就快到前面的山头时,忽然从前面的林子里又冒出五六个人,持剑从前面将他们截住,堵死了下山回城的路。
叶适眸色一寒,右拉缰绳,马蹄转向,朝着昆山深处跑去。
情况危急,叶适脑筋转得飞快,眼下势单力薄,他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追他的这批人,粗略估计有十几个,且来者不善,姜灼华跟着他,怕是会有危险。
叶适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十几个人骑着马,追赶在他身后,这时,他隐隐瞥见,那个领头的人,似乎是文宣王。
叶适收回目光,眸中神色愈发凉寒,文宣王,本该在天牢里关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看来是有人将他救了出来,且还出现在姚司徒势力范围内的姑苏,哼,此二人,怕是狼狈为奸。
叶适看了看怀中的姜灼华,眸中流露出心疼与不舍,他趁机对姜灼华道:“元嘉他们都在不远处跟着,我现在需要将这些人引到地形封闭之处,然后一网打尽。但是你不能跟我一起,你跟着我还得照顾你,怕是会拖后腿,等下到暂时安全的地方,你先骑马回城,去找你哥哥搬救兵。我和元嘉等暗卫会和他们周旋,你一定得快,越快回去越好,记下了吗?”
叶适心中清楚,眼下敌众我寡,凶多吉少,姜灼华心里惦记着他的安危,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搬救兵,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不会分精力去追姜灼华,只要自己尽最大可能拖住他们,就能保她安全。
说罢,叶适复又重重给了马一鞭子,骏马飞驰的速度更快。
叶适宫里骑出来的黑鬃骏马,远比文宣王等人逃出来后,从民间买来的强很多,初时还看不出什么,但是随着跑出去的路程延长,渐渐与文宣王等人拉开了距离。
这时,从身后“嗖嗖”射来两只箭,从两人身侧擦过,死死钉进旁边的草丛里,姜灼华只瞥了一眼,便觉心里一凉,紧张地侧头看着叶适,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然而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种情形下,她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叶适。没错,她是惜命!可她没法做到这种时候抛下叶适一个人去逃命。
可是,叶适又说的很清楚,自己留下只会拖后腿,这也是实话,以她的能力,不仅帮不到他,只能拖他后腿……她能做的、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城,搬救兵来救叶适。
想着,姜灼华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两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
叶适手中长鞭不时地抽着马,眼见着不远处,绕过一个山头,就可以将他们挡住,这是姜灼华逃跑的最好时机。
念及此,叶适在姜灼华耳畔叮嘱道:“等一下,你握紧缰绳,若是实在颠簸,就抱紧马脖子,千万别从马上掉下来。一定要小心,你别担心我……朕是天子,有真龙之气护体,不会有事。”
又从靴中拔出防身的匕首,交给姜灼华:“拿好防身。”姜灼华伸手接过。
眼看着就要到前面山头了,叶适看着姜灼华的侧脸,心底涌起强烈的不舍,一旦死在昆山,这恐怕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无论走到哪一步,招来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后悔!
叶适目光紧紧望着姜灼华,一手忽然松开缰绳,摸上姜灼华的脸颊,将她脸转向自己,而后侧头俯身,在她艳红欲滴的双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情况本就危机,叶适忽而落下的这个炽热的吻,更是叫姜灼华心底一颤,完全没想到叶适会在这种时候亲她。
骏马驰骋颠簸,唇齿时不时地相撞,微有些吃痛,然而叶适就像是着了魔一半,吻着她不放,柔软的舌尖撬开她的贝齿,与她死死纠缠在一起。
他的吻用力而又激烈,就好似死刑犯临别前享受那一桌的盛宴。谁也没有闭眼,就这般看着彼此,这一刻,姜灼华在叶适的眸中,看到了浓郁的不舍,这叫她心底不由起疑。
容不得姜灼华来不及细想,叶适忽然松开她,勒马停下,调转马头朝向森林深处,而后自己下了马,将鞭子交给姜灼华,复又深深忘了她一眼,而后抿唇狠下心移开目光,重重在马屁股上用剑鞘一打。
骏马便带着姜灼华跑进了林子里,叶适则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跑去。
马超前跑着,姜灼华却一直转身看着他,凤眸里满是担忧,夹杂着疑色,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哪里说不通,有猫腻。
随着危险的离去,姜灼华的思路渐渐恢复了清明,真相顺着她心间那一点点的怀疑,慢慢撕开了叶适编造给她的美丽谎言……
叶适靠腿,如何跑得过文宣王等人的马,不多时,叶适身后,便陆续出现骑马赶来的武士。
其中一人从侧面骑着马超过他,拔出剑,在经过叶适身侧的瞬间,调/戏一般地在叶适右臂上划了一剑。
叶适眉心一皱,不由伸手捂住了右臂,十几个人,很快便将叶适团团围住,叫他无处可去。
叶适强忍着臂上的疼痛,拔出了手中的剑。
二十五六岁的文宣王,忽地勾唇一个冷笑,见叶适已经无路可逃,便从马上下来,众人见此,也随行下马,各个拿着剑,剑尖对着叶适。
文宣王朝叶适走进两步,不由嘲讽道:“本王这还是头回见,一个人也不带,就出远门的皇帝。”
前些日子,司徒趁着皇帝生病,将他救了出来,并让他前往司徒势力范围内的姑苏一带。他的大部分羽翼,已被叶适铲除,出逃时,身边仅剩下十几个过去养的死士。
本以为他已经穷途末路了,此次出逃,只要能保下性命就已是不错,可万没想到,在武陵郡换马的时候,竟然叫他在当铺里,见到一个小混混拿着一枚私印来当。
那私印,一看就不是民间之物,他拿来一看,当时就激动得险些仰天狂笑出来,这可不就是永熙帝叶适的私印吗?
他忙问那个小混混持此私印的人长什么样,听那小混混一番描述,便确定是叶适无疑。
他这才反应过来,永熙帝病重是假,假借生病出宫才是真。这可当真是天赐良机,直接在外面找机会杀了永熙帝,回宫直接报他病逝,然后登基称帝。
文宣王在武陵一带找了好些时日,终于在三日前,在姑苏城见到了叶适,因为并不清楚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还带着侍卫,观察了好几日,才发现叶适身边空无一人。
他本来是打算,在叶适回京的路上,挑个郊外动手,哪知居然走之前还带个女人来昆山,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苍天有助。
“哈哈……”文宣王一手捏着手腕上的护腕朗声笑起,复又道:“真想不到,英明神武的永熙帝,居然能干出如此蠢笨的事情来。”
文宣王唇边的笑意愈发森寒,他眸中冒着如火焰一般熊熊燃起的恨意,咬着牙对叶适道:“你伤我母妃,杀我父皇,拿走本该属于我的皇位!叶适,今日,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说着,文宣王对身边属下,轻描淡写道:“砍他腿,用力不要太重,省得死得太快。”
那人闻言,持剑上前,朝叶适大腿上刺去,叶适持剑抵抗,然而,他的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如何能与文宣王的死士相较,没过几招,便被人挑飞了剑,顺势在他腿上划下一剑。
叶适眉心一蹙,太阳穴上青筋绷起,单膝跪倒在地,他咬着牙,复又站直身子。
文宣王正欲下令刺下一剑,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声,忙回头去看,谁知尚未来及看清来者何人,便见一片什么东西朝他洒来,迷了一眼睛,当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姜灼华见文宣王弯腰,忙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用/力/插/进了文宣王的肩头。
文宣王一声痛苦的嘶吼,痛地栽倒在地。
叶适怔怔地望着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被他送走的姜灼华,姜灼华将握在手里的泥土朝那群人洒了,不少人此时忙着清理眼睛,而其余人急忙跑去看受伤的文宣王。
姜灼华趁机停下马,朝叶适伸出手,焦急道:“快,上马!”
叶适没有犹豫,握住她的手,跨上马背,从姜灼华手里接过鞭子,长鞭一揚,两人再度绝尘而去。
文宣王半躺在地,靠在两个死士怀里,指着叶适绝尘而去的背影,五官扭曲的几乎变了形,万分愤恨地骂道:“射!用箭!射死他!”
第96章
文宣王身边的人闻言, 忙拿起弓上箭, 拉满弓对准叶适,只听“嗖”地一声,锋利的箭蹿了出去,划破空气, 直直往叶适后背射去。
姜灼华坐在叶适前面, 只听身后传来叶适的一声闷哼。
姜灼华心底一凉,正欲回头去看他的情况, 可回头的刹那, 却见到了自己左肩旁,那穿透叶适肩膀,带血的箭头。
呼吸在一瞬间静止,耳畔“哒哒”地马蹄声, 似乎是从天际传来, 渺远而又不真切,她只能听到自己如鼓如雷的心跳, 从身旁飞驰而过的景物,在此时此刻似乎也慢了下来。
姜灼华清楚的看到, 那箭头上,新鲜殷红的血液,一滴滴的顺着滴下, 落在她妃色的衣裙上, 滴滴渗开, 好似一片片暗红的绣纹。
“叶适……”姜灼华脱口一声轻唤, 忙回头去看他,模糊的双眼尚未看清他的面容,可就在这时,姜灼华后腰微疼,她忙费力地低头看去,但见又有一只箭,穿透叶适的腰,箭头抵在她的腰间。
连中两箭,疼痛遍布全身,叶适只觉全身的力气都顺着伤口流走,思维跟着麻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灼华感觉到他身子歪斜,忙拉过他的双手缠在自己腰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死死将他握住,生怕他掉下马去。
要疯要死是什么感觉,姜灼华这一刻大抵是体会到了。
文宣王的人再次上箭,可尚未来得及射出,姜灼华和叶适已经骑着马绕过了一座山头,不见了人影。
文宣王被姜灼华的匕首没柄而入,委实伤得不轻,比叶适的箭伤严重多了,此时他双唇发白,虚汗直冒,全身都开始颤抖。
属下顾不上再去追叶适,急着便要将文宣王送下山就医。
可尚未昏迷的文宣王,如何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忙对身边人费力的下令道:“派两个人,去追!去追!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一旦被他逃了,就再无机会。
说罢,力气脱尽的文宣王,再也撑不住了,陷入了昏迷。
有两个人忙奉命骑马去追,其余人则七手八脚地赶忙抬着文宣王往下山的路跑去。
叶适整个身子趴在姜灼华背上,头枕在她的后肩,马匹的颠簸,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承受,神思愈发昏沉,只觉眼皮越来越重。
姜灼华感觉到身后的叶适越来越重,知道他快撑不住了,她心下愈发的慌乱,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再跑下去,颠簸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
姜灼华如此想着,忙四下看去,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极为茂密的灌木丛,若是人躲进去,基本能全全挡住。
姜灼华仿佛看到了希望,是生是死,只能赌这一把了。
念及此,她拉紧叶适的手臂,对他道:“你再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你是天子,你不会有事。你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到了。”
这时,姜灼华耳畔传来叶适断断续续的声音:“跑……别管我。”
听到这四个字,姜灼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但是眼下不是她软弱的时候,她强忍下泪水,腿重夹一下马肚子,朝那片灌木丛冲过去。
终于到了灌木旁,姜灼华勒住缰绳,自己先跳下马,然后接住了身子软倒下来的叶适。
叶适虽然瘦,但是个头高,体重也不轻,从马上倒在姜灼华怀里,委实砸得姜灼华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提前有心里准备,只是打了个趔趄,便将叶适稳稳地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