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灌木,其中还有带刺的荆棘,将两人的衣衫划破了好多处,姜灼华轻薄的纱衣,根本挡不住这些刺,不消片刻,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道道血痕。
好不容易进了灌木丛深处,刚好是个下坡,姜灼华费力地踩倒一片灌木,将叶适侧身放倒在上面,以免压到箭,加重伤势。
然后自己复又急着出了灌木丛,用树枝将地上带血的印子还有脚印全部扫清,然后走到马匹前,重重给了马一鞭子,骏马一声嘶鸣,接着向前冲去。
姜灼华紧着便又回到叶适那里,同他一起趴倒在地上,紧张地听着外面的情形。
在茂密的灌木丛里两个来回,姜灼华今早穿出来的裙子,早就被划得毛毛糙糙的不能看了,身上的血痕多得数不清。
不消片刻,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姜灼华看着躺在地上情况不明的叶适,心紧紧揪起。
来追叶适的人,一直都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一路是追着马蹄印过来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姜灼华也越来越紧张,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心也跟着悬在了嗓子眼儿。
不多时,马蹄声到了她的耳畔,似乎就在近前,姜灼华屏气凝神,一刻也不敢松懈,终于听得马蹄声没有停留,接着朝前追去。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顷刻间的功夫,姜灼华却好似经历了这辈子最漫长的一刻。一直到声音听不见,周围只剩下时不时的鸟鸣声,姜灼华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她忙从地上爬起来,去看身边的叶适,她费力地将叶适拉起来抱在自己怀里,伸手捧着他的脸,赶忙唤他:“陛下、陛下……叶适,叶适!”
叶适缓缓睁开眼睛,惨白的双唇看着她费力的一笑:“我没事……就是疼得厉害,歇了会儿。”
听他这般说,姜灼华却也知道他的情况并不好,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满心里都是心疼:“你的暗卫呢?你骗我,你怎么出的宫?”
之前,她对叶适微服私访的话,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对他身边有暗卫跟着这个说法儿,也一点儿都没有怀疑,毕竟他是皇帝,不可能一个人出来。
可直到刚才,她才隐隐觉出不对来,上次宋照和,碰都没有碰到他,暗卫的箭就射了过来,这次为何被人追了那么久,还不见暗卫出手?
还说什么要引到封闭之处再动手,一网打尽,都是骗她的,尤其是叶适送她走之前的那个吻,满是不舍,就好像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叫她怎么不怀疑?
还好,还好,这次没有信他的。
叶适听到她的质问,无奈地一笑,蹙眉打趣道:“果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现在该怎么办?叶适的情况,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而她又不会医术,也不懂草药。
逃命这么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这密林里,方向都辨不清,若是自己下山去找人,得多久才能回来,且那些人随时都可能找到他,绝不能丢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箭不能动,一旦拔出,会流更多血出来,姜灼华看着他胳膊和腿上的剑伤,忙取下自己的披帛,拔下头上的簪子,费力地用簪子将长长的披帛撕成两半,然后小心地给叶适包扎胳膊和腿上的伤口。
所幸,这两道都划得不深,没有流多少血,伤口已经出现血迹凝固的迹象。
叶适看着给自己包扎的姜灼华,见她白皙的手上,好几道被划伤的血痕,脖颈处也是横七竖八的好多道,一时间,叶适心里满是心疼和自责,目光锁在她的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也清楚现在的情况,他们俩在这里,根本就是孤立无援,文宣王的人也不知还有多少在山里,肯定不会放弃找他,她跟自己在一起,是自寻死路。
念及此,叶适深吸一口气,对姜灼华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下山去找人,我在这里等你。”
听到这话,姜灼华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厉声道:“你还要哄我到什么时候?我现在走,一旦他们找到你,你怎么办?你为什么出宫?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带的出宫,你告诉我实话!你说啊!”
叶适躺在姜灼华怀里,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骗她,犹豫半晌,这才说了道:“华华,我在宫里,每一天都不开心,那天我想去看看你,远远看看就好,可谁知发现你离开了京城,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你在姑苏。我就故意落水,然后称病,瞒住所有人出宫,就是想来看看你……”
他清楚,无论将这个事情告诉谁,哪怕是元嘉,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所以他不能惊动任何人,只能自己出来。
叶适微微低眉,自嘲的一笑:“我以为我带足了银两,带着令牌,带着私印,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调动官员军队,以为是万全之策。可谁知我那么不济,唯独没想到会有贼……”
随着叶适说出真相,姜灼华心底翻起汹涌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才出宫?
她之前根本不认为,身为皇帝的他,会为了她出宫。可是眼下,她不得不信。
当初宋照和、穆连成为了前程官位,将她拖进地狱里。万没想到,身为皇帝的叶适,拥有天下至尊之位的叶适,居然为了她、为了她偷跑出宫,就是为了看看她。
“你怎么那么傻呢?”姜灼华怀里抱着叶适,泪水颗颗滴落在叶适的脸颊上。他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
到这一刻,姜灼华信了,真信了,信叶适真的能够做到他所承诺的一切!
叶适低眉一笑:“我这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华华,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却带着来这般毁天灭地的灾难,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朝廷上下必然一片混乱,整个梁朝都会动荡不安。
他曾猖狂的想,江山美人他都要,可到最后,他不仅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望,也没有得到心爱之人。
念及此,叶适不由眉眼微垂,向姜灼华说道:“我不是个好皇帝。来找你,却还连累你陪我逃命。”
姜灼华早已泪湿满面,她努力扯起一个笑脸,笑着对叶适道:“谁说你不是好皇帝?你知道吗?我一路到姑苏,沿途听到的,都是百姓在说你爱民,他们都说,终于盼来了个好皇帝。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她的笑容愈发灿烂,眼里流出的泪也越多,接着对叶适道:“所以,你一定要撑住,梁朝百姓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只要你活下来,我就跟你进宫,我就嫁你!但是你要是有半点事,我立马买十个男宠回来,再也不会想起你!”
当然,这后半句话,叶适自动过滤,全当自己没听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惨白的唇边勾起一个笑意,似不信般问道:“真的?”
姜灼华重重点头:“真的!真的!再也没有比你更适合嫁的人!”
姜灼华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他,对他说道:“你先休息一下,缓缓体力,千万别闭眼,我想想办法。”
姜灼华方才那句要嫁他的话,无疑给了他极大的心理支撑,饶是眼皮沉重万分,他也觉得自己有了抵抗的力量。
说话间,姜灼华双眸已在四周不断逡巡起来,她得想个什么法子,得救叶适!
第97章
叶适靠在她的怀里, 一直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为了自己焦急的四处查看, 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他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虽然伤口疼的厉害,架不住心里暖啊。就算是现在让他死, 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是, 他不能死, 他一定要活下来, 和她一起回京,娶她为妻, 生儿育女。
想着, 叶适不由笑出了声儿, 虽然声音那般的无力。
姜灼华听见他笑, 不由更急,眼睛四处乱看,嗔道:“你笑什么笑啊?偷跑出宫你很得意吗?被人追杀你很开心吗?别笑了!留着点儿力气!”
叶适听罢, 笑意更深,轻声道:“是,夫人。”
姜灼华听罢,当真是、当真是哭笑不得, 又气又担心, 只好暂不理他。
正在这时, 姜灼华忽地在不远处的山坳里, 见到一缕炊烟。
姜灼华见此, 心头一喜,忙对叶适道:“陛下,你看,你快看,那是不是山里猎户的住处?”
眼下正值晌午,追杀他们的人,肯定没功夫点火做饭,野炊的游人自是不会到山深处来,能在这里见到炊烟,多半是猎户,或者是守林子的人。
不等叶适回话,姜灼华忙对他道:“咱们过去看看,等下快到的时候,你先藏起来,我去看看情况,如果确认安全,再找他们帮忙。”
叶适闻言,轻轻点头。
姜灼华忙站起身,小心地将叶适扶起来,复又像方才那般将他的手臂拉过来抗在肩上,拖着他往山坳炊烟处走去。
叶适腿上也有伤,走起路来委实不便,但他仍旧强撑着,在姜灼华地搀扶下,一同往山坳下面走去。
姜灼华素来是娇养惯了的,饶是跟哥哥学过马术,但这么一番逃命下来,情绪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叶适又重,路走到一半,她已是汗流浃背,体力几乎已经用到了头。
但是,她满心里都是叶适的安危,她完全无法想象,一旦叶适出事,她该怎么办?
而走在她身边的叶适,撑了这么久,早已超出极限,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看什么都带着重影。
就这般艰难地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终于到了那股炊烟附近,姜灼华远远看到林间一处小空地里,坐落着一间茅草屋。
她扶着叶适在一棵树上靠着坐下,而后对他道:“你撑一下,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叶适耳中嗡鸣,完全听不清姜灼华说了什么,下意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姜灼华忙从旁捡起一些大树杈,将叶适遮住,然后朝茅草屋那边跑了过去。
地上灌木丛生,她的曳地长裙跑起来非常麻烦,总是不小心会踩到,姜灼华心一横,忙将裙摆团团揽起,抱在手中,奋力朝那边跑去。
到了附近,她先躲在一棵树后,细细往那边观察,但见茅草屋里出出进进的,是一对穿着粗布麻衣的寻常夫妻,看年纪,约莫四十来岁。
茅草屋外的屋檐下,挂着不少风干的肉,栅栏上还搭着几件滴着水刚洗好的衣服,从这些迹象来看,他们应当是生活在这里的,不是猎户就是守山人。
姜灼华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忙跑过去求救。
夫妻二人听到脚步声,忙寻声望去,但见一名衣着华丽却破烂,发饰华贵却歪斜的年轻女子,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夫妻俩一惊,站在原地没敢动,姜灼华忙跑上前去,拔下一枚镶宝石点翠鎏金簪就放进了那妇人手里,带着哭腔恳求道:“大哥、大嫂,我、我夫君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求你们救他一救。”
那妇人看着她微楞,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姜灼华见她没反应,以为是嫌弃给的报酬少,忙将自己一头的发饰都取了下来,统统塞进那妇人手里:“求您了!求你们二位!”
发饰全部取下,姜灼华一头的黑发也顺直垂了下来,那妇人这才认出她来,忙问道:“你是不是姜小姐?”
姜小姐闻言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那妇人忙对自家丈夫道:“是姜小姐,咱们的恩人,快,救人。”
说着,将姜灼华塞给她的那些东西又全塞还给她,忙道:“您夫君在哪儿,您快带我们去。”
姜灼华傻愣愣地点点头,将手里的发簪饰品全部扔在了地上,紧着就又提裙往回跑。
夫妻二人紧随其后,往叶适那边去的路上,姜灼华才得知,这位大哥姓黄,他们夫妻二人也是上郡来的灾民,在她的棚子里呆了七八天,毕竟正当壮年嘛,七八天后,夫妻俩便找到了守林人的活儿,这片林子是城里有钱员外家的,再兼丈夫会打猎,俩人就离开棚子,来了这里暂时生活。
等跑到叶适身边,姜灼华忙将挡在他身上的树杈去掉,然而,却见无力地叶适垂着头,双目闭合,俨然已经没了知觉。
姜灼华心底一凉,跪倒在叶适身边,忙伸手将他的脸捧了起来,重声唤道:“叶适!叶适!”
唤了两声,叶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姜灼华的心紧紧揪起,恨不得这两箭是射在自己身上。
黄大哥半跪在叶适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而后松了口气,对紧张到不行的姜灼华道:“没事,脉搏还算平稳,大抵是晕过去了。小姐莫急,我们先将你夫君抬回去。”
听闻此话,姜灼华心才稍安,她知道眼下不是自己软弱的时候,强忍下几欲不受控制的泪水,赶紧帮着黄大哥,三个人小心地将叶适抬回了茅草屋。
叶适身上还插着箭,自是没有办法躺在榻上。
他们只好先扶着他,在屋里的长椅上坐下,他没有受伤的一侧,靠在姜灼华怀里,由姜灼华抱着他,好生扶着。
黄大嫂听了丈夫的吩咐,去了厨房熬药,那黄大哥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对姜灼华道:“小姐,您扶好公子,我先将箭头和箭尾剪去一些,行动方便些。”
黄大哥边小心地剪箭头,边岔开姜灼华紧绷的注意力,说道:“我曾经做过猎户,常年住在山里过。在外面受伤,倒不是怕流血有多少,最怕的是破伤风。箭,咱们这里不能拔,我也只会处理些皮毛,一旦拔了箭,流血不止,就麻烦了。等下,先把伤口用解破伤风的药洗一洗,然后我便帮小姐下山去传话。”
姜灼华连忙点点头,向黄大哥致谢。
为避免伤着叶适,黄大哥剪得很小心,等两只箭头箭尾剪下来时,他和姜灼华都已开始冒汗。
而这边,黄大嫂也将用玉竹草、蛇含草、车前草还有蜈蚣熬成的民间解破伤风的偏方汤药端了上来。
黄大哥将叶适衣服小心的剪开,又将姜灼华给他简单包扎的伤口解掉,这时,姜灼华才看清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当即心中一揪,几欲难以呼吸。
饶是心疼地不忍去看,但是她还得配合黄大哥,怀里抱着他,手小心地拨开他的衣服。
黄大哥用干净的棉布蘸了药,一点点地擦拭叶适伤口周围,昏迷中的叶适,微微蹙眉。
见他还知道疼,姜灼华又心疼又开心,完全不知道眼下这一刻,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等四处伤口全部擦拭一遍,黄大哥才用小碗舀起药水,一点点的泼到叶适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