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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把你桌子挪一下,我们过。”老蔡媳妇说。
    瞿嘉一指马路,该走哪您走哪去,然后继续擦他的桌子。
    “算了,不跟你小孩儿一般见识。”老蔡媳妇也没想惹事生非,把车窗升上来,才升到一半,这眼尖的一眼看见桌上坐的是哪位。
    “王、贵、生!……哈!”老蔡媳妇一乐,“又是你。”
    “吃串?”王贵生回头,在桌边很豪放地敞腿一坐,“过来一桌吃啊。”
    “拉倒吧你……你自己吃吧。”老蔡媳妇冷笑,“我还嫌不干净,我怕拉肚子。”
    “是,您一家子现在是高级人儿,吃不惯老同事老街坊这一口。”王贵生瞅着这位熟人,“也不住咱们厂分给你的房了?听说搬到燕莎旁边大别墅了?”
    “王贵生你少提这些。”老蔡媳妇道,“牛羊肉一股腥膻的,我原来就吃不惯。”
    “带腥膻的才好吃,才香呢。”王贵生说。
    “你就是奔着这股腥膻味儿来的吧?”老蔡媳妇嘲讽道,“三天两头就往‘五芳’这个店里跑,你算干吗的?你是店主么?”
    “老子是店主家属行不行啊?”王贵生很浑地一乐,仰脖儿喝掉了半瓶北冰洋。
    “呵呦,”老蔡媳妇皱眉,“你是‘家属’?说话可真够老不正经的!”
    俩人在堵车的三分钟内闲着斗嘴,越斗越欢,声音就越来越大。瞿连娣在窗口盯半天了,实在没憋住,撩下肉串就出来了。
    斗什么呢?
    “我怎么老不正经了?”王贵生说。
    “你跟瞿连娣老不正经,厂里熟人都怎么说你们呢。”老蔡媳妇嘟囔着。
    “老子单身离异,她也单身离异,都单身我俩搞对象怎么不正经了?”王贵生歪着头大声说。
    “……”瞿连娣用围裙擦擦手,一声不吭又赶紧往回走。
    “哎你别走,你给我回来。”王贵生叫住瞿连娣,勾了勾手掌,“那谁媳妇,不然我今天跟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我对象。”
    周遥仍然坐他板凳上,瞿嘉就坐在旁边台阶上,两人坐成了一对雕塑。
    两人一模一样表情,半张着嘴看着。
    “老子现在,是她男、朋、友。”王贵生对老蔡媳妇一乐,“行了吧?”
    “喝瓶北冰洋都能喝高了……”瞿连娣脸上不太好意思的,“发什么疯啊你?……”甩开手赶紧走开了。
    老蔡媳妇脸色也不自在:“你俩真般配,挺好,骚到一窝去了。”
    “老不正经的是你,你和老蔡你们两口子吧?”王贵生今天确实未饮先醉,眼眶发红,逮着机会亦是借题发挥,“老蔡在厂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人不错,晚节不保让你这婆娘给拐带坏了,带沟里去了!
    “你坐这辆车怎么来的,你那大别墅怎么来的?”王贵生把汽水瓶子往桌上一掼,“你闺女真嫁给香港大老板啦?……就你这爱显摆的排场,喜糖发了吗,婚礼呐?你们家办事儿了吗?”
    周遥和瞿嘉都听傻了。
    毛儿没长全的半大小子,不谙世事太过天真,顿时觉着自己真幼稚,以前好像都没听说过这种事。
    “嫁个屁啊,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前摆谱牛气,谁不知道你们家的骚事儿?挺个大肚子嫁都没嫁出去呢。”王贵生很不厚道地甩出真相。
    老蔡媳妇面色通红,气爆了,揭下贵妇的面具,隔着车窗大概是又扔了什么东西,想让老王闭嘴。
    老王闭嘴也没用了,华服已被无情地揭开,底下藏的一群虱子全跑出来。
    “我跟瞿连娣我俩单身谈个对象,我们俩光明真大不怕人说!”王贵生点上一根烟,“您那位香港姑爷离了吗?就没可能离么,你们家是人家二奶都不止了吧,三奶、四奶吧?丢人不丢人?!”
    话不投机,半句都多,早已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变革与改制就是一道残酷的分水岭,在原本铁板一块的工人群体之间割开无法弥合的裂痕。这道裂痕逐渐分裂,铁板就裂成两块大陆,越漂越远,不可能再融合。
    分流的人群也渐行渐远,大家终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走不回来了。
    各桌的食客哄然喧哗,有人喊“真丢人”!也有人喊“开着您的大奔快滚蛋吧!”
    奔驰房车喷着尾气,在暗夜里划出依哩歪斜的仓皇的印迹,在一行路灯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老王出马,一人就顶一家子,三句两句就把瞿连娣在厂里多年的老冤家斩于马下。
    周遥估摸着,蔡大大家的媳妇,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在“五芳”小吃店附近出现了。下回再路过也会坚决绕道吧,撞见谁也不敢再撞见老王同志。
    第83章 老板娘
    那晚在“五芳”小吃店门外发生的热闹, 店里其余几位职工也都看见了。
    “五芳”既然是五个女的开店, 就还有四位, 都有家庭有孩子。只不过家里男人都没本事,没钱。, 病瘫在床的,懦弱无能的,还有整天就出去打麻将输钱、每晚回家不是往家挣钱而是从家划拉钱扔出去的, 总之都很没用。
    下午和瞿连娣一起做面点的师傅名叫张蕙蓝, 瘦瘦长长脸, 是从食堂下岗过来的炊事员,手艺没得挑。
    “瞿师傅,你对象儿挑得不错。”张蕙蓝低头揉面。
    “谁对象儿啊, 爱耍疯的,我都懒得理他。”瞿连娣也低头揉面。
    “这就够好了,”张蕙蓝说,“男人勤快能干, 又知道疼人, 还挺护着你,不怂,这就不错了……比我家那位都强。”
    “你觉着……不错啊?”瞿连娣垂着眼问。
    “我觉着不错。”张蕙蓝也垂着眼,“不过我就是外人, 这事要问你自己,问你们家瞿嘉的意见。”
    瞿嘉,唉。
    儿子好像已经表过态了?
    瞿连娣一抬头:“诶?”
    张蕙蓝也一抬头:“啊, 来啦?”
    穿一条微喇牛仔裤和紧身恤衫的女生就站在窗口外面,一头波浪大长发,头顶夹个红发卡,身材玲珑有致,非常漂亮。这就是夏蓝。
    “作业写完了,过来帮您干活儿。”夏蓝把书包一甩。
    “别干了,回去吧。”张蕙蓝说。
    “瞿阿姨好。”夏蓝目光提溜得已经转向瞿连娣,“瞿嘉呢,待会儿过来么?”
    “谁知道他过来不过来?”瞿连娣实话实说,“我让他别来,我说了也没用,他反正从来都不听我的!”
    张蕙蓝就笑,说你们家瞿嘉是真个色,真有主意。
    夏蓝心里也很有主意:“我做两盘烧饼再走!”
    夏蓝现在和瞿嘉同班了。
    谁也没有刻意要调换成同班同学,就是学习成绩一般,数理化都比较磕碜。每次考试,理科这几门一律就是30分往上,50分封顶;碰巧能上60是选择题蒙对的命中率比较高,假若上75分一定是哪回考试的卷子泄题了。
    被迫的,也没得选了,两人都报的是文科班。
    期中测验,年级教学组长不怕死地给他们上了海淀区的综合卷子。
    可是学生们都很怕死啊,老师却还嫌他们挂科挂得不够惨烈,海淀的卷子怎么可能及格呢!
    瞿嘉做数学试卷做到一半,直接把卷子翻面儿扣了,后半堂课他就趴桌上补觉,睡过去了。
    交卷时刻全班“啊”得一声,陷入此起彼伏的长吁短叹。瞿嘉左手边的男生说:“唉,果然就是一个死,壮烈了。”
    右手边男生说:“瞿嘉你牛逼了,你半个小时就都做完了吗,你就睡了?”
    “我半个小时审完了题,然后睡了。”瞿嘉说。
    周围几人都笑,说你真牛,死得痛快。
    后面一门测验是政治,好歹是文科了。开考之前,夏蓝从位子上回头,递给瞿嘉一盒清凉油:“抹太阳穴,让你醒醒。”
    “……”瞿嘉接过,“谢谢啊。”
    “这回别睡了,政治听说是你强项么?”夏蓝说。
    “我没强项。”瞿嘉嘴角一耸,“思想政治、马列主义……怎么可能是我强项。”
    “是啊,我也纳闷呢。”夏蓝笑开了,“你上回竟然政治考了最高分,思想政治、马列主义、社会收入分配、为人民服务……怎么可能是你‘这种人’强项!”
    “你觉着瞿嘉是哪种人啊?”左手边男生没话找话。
    “我觉着瞿嘉就是那种,特别正经,面貌正派,遵守学校组织纪律,从不迟到早退旷课违反校风校纪,咱们年级教导主任最喜欢的亲儿子,从来就没在校内外打过群架闹过事的同学。”夏蓝也转着圆珠笔说。
    半个班同学听到那句“教导主任的亲儿子”就都起哄笑了,总结深入而全面。
    教导主任亲手签发过“严重警告”处分通知单的儿子。
    靠……瞿嘉对夏蓝点点头,行,你。
    他们班教室最后一排,坐的是几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
    而倒数第二排,就是一米六多、一米七的几个高个儿女生。所以,夏蓝就坐瞿嘉前面一排,斜前方位置。
    放学,去教学楼前的小广场,这个礼拜瞿嘉小组长负责升降旗。
    他鼓捣眼前的两根麻绳,觉着不对劲,抬头使劲看了一眼,操……思想政治强项的瞿嘉同学,你忒么今天早上就把国旗升倒了吗!
    真不是故意的,他早上升旗时候就没睡醒,闭着眼就把旗子升上去了。
    瞿嘉很唾弃地骂了自己一句,赶紧倒腾绳子。
    夏蓝单肩背着书包,经过,径直过来,就笑。
    “笑什么?”瞿嘉皱眉。
    “早上我就发现了。”夏蓝说,“国旗升倒了。”
    “你没告诉我?”瞿嘉说。
    “反正都忙着考试,我就看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发现!”夏蓝嘲笑道,“年级主任竟然也没发现,不然肯定骂你。”
    “没义气的。”瞿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跟你讲什么义气?”夏蓝迎着风一笑,“瞿嘉你对我有义气么?”
    “我靠……”瞿嘉低声道,“俩绳缠一块儿了。”
    “你笨么!”夏蓝过去帮他择出那两根麻绳,把国旗降下来了。
    红色国旗迎风招展,沿着旗杆缓缓降下,降落到眼前时,正好一阵风过,把旗子吹裹到夏蓝身上,一下子就包住了。红绸面料鲜艳夺目,一裹就裹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瞿嘉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没多看一眼。
    他缺觉犯困,眼睛累着呢看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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