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开春之后,北朔的政局只怕要有变动,这一战之后,穆氏王庭实力大损,周围的部族和属国这些年来被王庭压迫严苛,遇到机会,难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对函谷关的战事,秦诺暂时放下心来,虽然很明白,北朔在战场上无法拼杀,憋着的一股火气,只能继续更加卖力地追查自己这个“大周公主”了。
众人分派马匹和战利品。并翻检这些士兵的随身行李。
很快在领头的士兵身上,发现了一卷公函,上面带着北朔镇国将军府的印章。
公函内容很简单,要求所有收到这份公函的城池和部落,配合朝廷派出的搜查兵马,搜索境内的大周公主和外逃的残兵。如有抓捕,士兵首级可领百金,生擒翻倍,而大周公主擒获者,可获万金,立刻封爵。
北朔的镇国兵马派了七八支队伍,一路向东、向北,到各个城池部落还有关隘传达消息。这只是其中的一支,刚刚传递完南方两个城池,如今继续往北去磐洛城。
“可真是要布下天罗地网了。”秦诺低笑了一声。
他看着已经被杀戮殆尽的北朔俘虏,又低头看了看晏畅送到自己手上的文书。跟随这封信的,甚至还有一幅简略的地图。如今正是秦诺他们所急需的。自己所在的位置,距离磐洛城只有一小段路了。
突然,秦诺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要不咱们去这个磐洛城走一趟?”
听闻皇帝的话语,晏畅一怔,眼中骤然爆起亮光:“公子的意思是……”
“总是呆在野外逃窜,也不是办法啊,再继续下去,我们要变成野人了。”秦诺笑着。
这个计划无比胆大包天,但仔细想想,好像也非常可行。
假扮成北朔的传讯骑兵,去磐洛城走一趟,不仅能够探听消息,略作休整,而且,晏畅回头看了一眼后方,裴拓的伤势,其实一直没有全好,这些天他硬撑着跟随队伍前进,不肯有分毫叫苦,但日渐苍白的脸色和腹部渗出的血迹都清晰地昭示着他在忍受什么样的痛苦。
这也是秦诺的忧虑,裴拓的体力,不可能再撑一次手术。不如冒险去磐洛城一趟,也能好好歇息,更换伤药。
传讯的士兵是镇国将军府的兵马,长年驻扎万里城一带,与磐洛城交往稀少,而这个季节,因为外面大雪封山,北朔各个城池之间的来往也不多。自己一行人不太可能露出破绽。
只要休整两三天……
一行都是胆大包天的年轻人,越想越是诱惑,终于拍板敲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众人迅速行动,从北朔士兵身上扒下皮衣和甲胄来,然后更换马匹和行囊。
然后将北朔士兵和马匹的尸体一起埋进深坑,上面盖着泥土,洒上积雪,确定在雪化之前不可能露出痕迹了。
战场的痕迹彻底清扫干净,一行人骑在骏马之上,开始向着北方前进。
第178章 赤胆忠心
日落时分, 天边积聚的阴云又一次化为雪花飘落下来。
抱着长、枪斜倚在城门口,一个老兵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骂道:“这见鬼的天气, 除了阴天就是下雪,连着多少日子没见过太阳了。”
“知足吧,至少咱们还有炉火烤。你没看见这两天不少人家只能出城去捡柴火, 打猎物啊。”另一个士兵懒洋洋说着。任何一个城池的贫民, 日子都过得不如意, 如果之前没有积攒下足够多的粮草, 只能冒着大雪出城讨生计了。
“唉, 这天气出城谋生, 那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老兵嘀咕着, “这几年也不知咋的了, 冬天一年比一年冷。”
眼瞅着天色黯淡下来,距离关城门的时间不远了,外面也没几个行人, 几个守城的士兵都凑了过来加入讨论。
“咱们磐洛城还算好的了,如今城里的粮草也算丰盛,听说东头慧纹城那边,城主强行驱逐了好多牧民入野外打猎呢。”
“那可真是惨,这个天气出去打猎,岂不是要死了。”
“东部的区域,从去年就遭了暴雪,存粮不足, 今年雪来的眼瞅着比往年晚一些,没想到却是一来就没个停歇,说不定灾情比去年还要严重呢。”
众人议论着,正要关闭城门,突然一队骑兵快马向着这边疾驰而来,当先的高声呼喊道:“立刻闪开,不必关城门。”
骑兵都是北朔镇国军的装备,一个个神情彪悍,转眼就到了城门口。
城门官连忙迎上去,“几位军爷是……”
领头的陈长安手一扬,一块黑沉沉的令牌飞到了对面。
城门官忙不迭接过,仔细眼看,果然是镇国军豹爪营的通关令牌。
“有镇国大将军的紧急军令传到,立刻去通禀你们城主。”来人喝道,颐指气使。
城门官不敢懈怠,指挥着手下将这帮老爷兵迎进了城内,自己匆匆往城主府内送消息去了。
在城门几个老兵的陪同下,秦诺一行人策马行走在城内中央干道上。
秦诺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的景物,与中原的城池不同,北朔的城池,更加布局紧密,从城墙到民宅几乎都是石头垒成,并不似砖石那般光滑,还带着天然的棱角和纹理,颇有些前世看到的玄幻电影里面蛮族的城池景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什么形貌的都有,金发碧眼的胡姬,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不经意间,秦诺还看到几个操持着东瀛口音的客商正在跟一个贩售胡姬的讨价还价。
这些年北朔攻伐各地,掳掠人口无数,国内各部族混合,南部各城池里中原血统的占了大部分。而口音更是天差地别。不过北朔自从建国之后,几代皇帝都推行中原的文化,官方口音与中原京城并无太大差别。
因为国力强盛,这些年建立了不少城池,取代了原本帐篷聚居的景象。
城池当然比营帐更加的舒适和安全,但北朔的百姓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为农耕社会,还是以放牧和游猎为主,所以就变成了如今夏天时候城内几乎无人,都在外头放牧,冬天时候都回城居住的景象。
在秦诺看来,这是从游牧社会向着半市民化转变的一种过程。听说这几十年来,北朔也曾经引入一些抗寒的植株,广泛栽种,补充粮食上的不足,只是成效似乎不太显著。
心神微动,秦诺突然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还未来得及深思,前面晏畅等人勒住了马匹,是城主府到了。
城主亲自带着几个官员,满脸欢喜地迎出来。
这磐洛城的城主是个矮胖子,名叫钟跃,大概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横肉夹着肥肉,好像一个葫芦球。
此时从门边滚出来,亲热地拉住秦诺的手。
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很容易就从众人微妙的表情和举止中观察出,哪个是人群中身份最高的。
秦诺强忍着甩开的冲动,一路嘻嘻哈哈跟着矮胖子进了中庭。
秦诺这一行信使,领头的虽然只是个七品小校,但代表的是镇国将军府的颜面,自然不能懈怠。
入了大堂,先由使节将来信公函取出,宣读一遍,虽然不用像承接圣旨那样摆案跪地迎接,但一众官员也躬身肃然,听着秦诺将一番军令读完。
“聆听镇国将军的命令,我等不胜荣幸,必定竭力效死,完成任务。”毕恭毕敬将公函接过,递给了旁边的文书负责抄录,城主笑嘻嘻凑上来:“几位将军一路辛苦了,城内虽然简陋,但也略有薄酒,不如先去洗尘接风。”
世间无论哪个国家,官场的生态大概都是一样的。秦诺众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他和晏畅几个人去了正厅,剩下的士兵在偏厅。
从这个安排上,秦诺稍微松了一口气,这磐洛城主应该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否则必会将众人设计分开安置。
正厅的酒宴,钟跃出面敬了杯酒,一边试探着笑道:“几位将军可是从西边一路走来的,这风雪交加,可真是艰难,也不知道如今边境的战事如何了,镇国大将军有何打算呢?”
因为暴雪连连,消息传递缓慢,前线函谷关的战事,虽然之前也收到过朝廷送来的战报公文,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如今这些地方城市的官员,几乎两眼一抹黑。
这一战实在关系太大,连皇帝陛下都驾崩了,战报公文表示是狡诈的大周兵马,趁着两国商议亲事的时候,派出重兵偷袭,可怜皇帝陛下英武一世,也难挡这种奸佞小人,不幸战死……从此北朔与大周誓不两立,必要报仇雪恨云云。
这是官方的消息,但是私底下,这些天来,传递的消息却不是这个样子的,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最耸人听闻的,是那大周的皇帝,请了什么金衣教的神仙前来做法,引动了九天神雷,竟然将皇帝硬生生劈死在了万里城内。
天雷威势之大,震古烁今,不仅皇帝灰飞烟灭,连整个万里城还有里面的驻军都化为飞灰……甚至那一个雷余威不减,将他们北朔最精锐的铁浮屠、贪狼营等一众铁骑也劈死了大半。倒毙的士兵,无不焦黑如碳,凄惨无比。
这个谣言太过惊悚,偏偏传的人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身在城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队路过的士兵前来,正可以趁机打探一下消息。
不提此事还好,提起此事,几个士兵顿时变了脸色。
名叫“庞徽”的小将军搁下手里的鸡腿,油腻腻的手往桌子上一拍,脸上浮现狰狞怒气,“那帮王八蛋的周人,还有他们那个狼子野心奸诈阴险畜生不如狗屁不是的狗日的杂种皇帝。要是有一天老子上阵杀敌,非得把他们砍成十七八段,拉出去喂狗……”
“咳咳咳……”旁边陈长安一个不小心噎住了。
晏畅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阿辰,吃太快小心噎着。”
姚星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喉咙里的羊肉囫囵咽下去,没有步陈长安的后尘。
短暂的小插曲没有打断这位忠心耿耿的小军官的愤慨,秦诺继续破口大骂:“……无耻贼子,狼心狗肺之徒,我宁愿生啖其肉。”
钟跃擦了擦脸上被喷上的唾沫星子,陪笑道:“庞小将军果然赤胆忠心。”
秦诺一脸正气:“实不相瞒,我们兄弟这一路东行,也是身经百战。这些周人潜入我境内,流窜为患,我们遭遇十几场,打了十几仗,没有一步后退,因此十几位兄弟都受了伤。但也有所斩获,已经将斩杀的三百周朝精兵的首级,安排送回了镇国军中,等着叙功呢。”
钟跃连连点头,之前秦诺已经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了,他也安排了军医前去诊治。但心中却在大骂,什么三百周朝精兵的首级,你当割韭菜啊!能有十几个就了不起了。不过吹捧的话语还是不能少了。
“小将军神勇无双,我大朔有此良将,我等才能高枕无忧啊。”
“城主客气了,这些周人贼子,杀入我境内逞凶。岂能让他们活着离开?”秦诺一脸正气,“这些日子也请城主多多帮忙,广布探马,搜寻敌情,若有情报,务必尽早告知,让我等能将这帮贼子赶尽杀绝。”
钟跃自然无有不应,酒宴气氛越发热烈,钟跃还贴心地叫了舞乐过来助兴。
本以为这种小城市,不可能有什么像样子的歌舞,没想到进来的几个舞姬乐姬还不错,尤其一曲琵琶颇有功底。
酒过三巡,侍从端上来主菜。
钟跃一脸神秘地冲着秦诺众人吹嘘,今日的主菜可是大有惊喜哦!
在几个人满是期待的目光中,一个管事上前,将菜品上的盖子打开,露出内中排列的整整齐齐的……
呃……秦诺有些被噎住。
自己弄的烤串儿啥时候传到北朔了?
“这可是从南地传过来的美食,等闲无人能品尝的。”旁边作陪的幕僚吹嘘着,城主钟跃也是一脸得意洋洋。
晏畅几个人表情都有些复杂,在对方的邀请下,各自拿了两三串品尝。
然后作出了吃到美味的惊喜表情,连连点头,称赞不已。
幕僚仔细查看着他们的脸色,若有所悟。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
终于送走了这帮兵油子去安歇。
钟跃回到中庭,拿起那封送来的公函,几个幕僚和兵将凑在一起,开始商议下一步动作。
“刚才那群信使虽然多有夸张,但是只怕流窜境内的周人士兵真不少,这些日子可要好好提高警惕。”
一个幕僚笑道:“城主过虑了,我们磐洛城距离南部国境线还远得很,那帮大周士兵,前有围堵,后有追兵,更何况还带着一位娇滴滴的尊贵公主,哪里能走到咱们这地方。”
城内守将廖远也说道:“说的也是。听说南朝的女子极为娇弱,更何况是公主之尊。城主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多考虑北边那些居心叵测的白虏,他们对咱们磐洛城,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啊。”
钟跃忧伤地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发愁的,白虏这几年日渐势大,兵力又精,之前有朝廷压着,他们还不敢怎么样,如今朝中皇帝驾崩,一时间只怕管不得这么多,这帮白虏必要趁机生事。唉,当年就应该将他们斩尽杀绝,也不会有如此后患了。”
幕僚眼珠子一转,建议道:“大人何不跟这几位前来的信使说一声,若是能通传到镇国大将军的耳中,这些白虏也该收敛一些吧。”
钟跃却并不乐观:“如今陛下驾崩,大军陈列边关,大将军哪里会有心情考虑咱们这荒蛮小城啊。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幕僚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城主,如果是想要让这些信使带消息回去,镇国大将军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但如果是那帮白虏不长眼,将大将军的信使给得罪……甚至谋害了……您说,以大将军的性子,还会忍得下这口气吗?”
钟跃吓了一跳,“你是说……此计不妥,一来边关战事紧张,大将军未必有兴趣管这些,二来,咱们说不定要落得一个守护不周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