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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经纬起身,走出这处位于摩利臣街的联排别墅,上了一辆雪佛兰克莱维尔轿车。
    “褚先生,宋天耀就是这么说的。”阿伟对后座上的褚孝信恭顺的开口,把蓝刚转达给自己的话如实讲了一遍。
    颜雄也看向褚孝信,褚孝信此时手里捏着一根香烟,沉默不语。
    “褚先生”“我们晚餐时还有说有笑,突然就变了?没道理呀?他刚从英国回来,屁股都没做热。”褚孝信看看两人:“等阿耀下来,我亲自问他,如果他在敢用这种语气说话,看我怎么教训他。”
    颜雄开口:“褚先生,今晚这里不太平,你看看四周,几辆车里全都是人,不如”
    “不是说了阿伟已经让手下赶过来,你和阿伟腰里的枪是假的?”褚孝信摆摆手:“不用说了,等阿耀下来。”
    陈亮此时也急匆匆的赶下来,看到陈亮下楼,早就等的心焦的手下们不顾暴雨,从车上下来,手摸着腰间,陈亮摆摆手:“全都上车!”
    几个人回到车上,陈亮脸色沉稳的扫视一圈,语气认真:“今晚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做事,有什么事,我自己回去同老板解释,听到没有!”
    “听到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亮哥?”手下有人忍不住问道。陈亮看着云霄宫酒店的正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我感觉今晚不能动手,真的动手的话,宋天耀可能不会死,但是要是被查出是老板派咱们来做事,咱们就一定死。”
    第五二一章 打完这一场,我就返乡下
    “阿泰,今晚不关你的事,何苦卷进来?
    你在这里打生打死,宋天耀也不会记住你的,看开点,现在停手,看在大家都是和字头份上,我让兄弟们让一条路出来俾你走。”
    雨中的厮杀暂时陷入停止,和字头的江湖人们还能站着的,都朝后面退开,只剩下倒地不起的十几个人,和此时身上挂了几道伤痕,立在原地的陈泰。
    汗巾青右手拖着一条九节鞭,一边迈步朝前走,一边用手腕抖着九节鞭,每次抖动,九节鞭都如同灵活的毒蛇,从地上迅速缠绕到汗巾青手腕,然后随着下一个动作,再度脱落,鞭梢掉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
    “我是不是要同青哥你讲一声多谢,给足我面子,很少见你肯拿出招牌兵器来动手。”
    陈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挺直了身体,朝汗巾青露出了一个绝对算得上灿烂的笑容。
    和洪顺的汗巾青,与人打斗时,如果对方只是几个人,那只靠拳脚不动兵器,就足够打发掉对方,如果对方人数再多些,汗巾青抽下肩膀上的毛巾,或者腰间的皮带当做九节鞭,也足够打到对方落荒而逃,汗巾青这个花名也是因此而来。
    他成名的九节鞭,反而很少会拿出来真正和人交手,除非对方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佬级人物,或者是真正让他觉得难分胜负的对手。
    “今晚店里的人,你保不住的,就算挂了我,后面还会有其他兄弟赶过来,今次我想出头,你肯让一步,我一世记得阿泰你的人情,你不肯让,今晚就是你一世的最后一夜。
    我不想对你出手。”
    汗巾青右手握拳攥住鞭梢,让九节鞭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平视对面的陈泰开口说道。
    陈泰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随后双手握紧刀柄,手中长刀横举与双眼平齐,摆出了一个攻守皆宜的功架。
    “我当然是傻子,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他们才叫我傻佬泰,你难道唔知?”
    “出手吧。”
    汗巾青手上九节鞭鞭梢下垂落入水中,仿佛一条僵死的蛇。
    但是知道他身手的人都知道,这条鞭随时可以变成一条蛟龙,撕咬对方直至倒地不起。
    远处无论吕乐还是汗巾青的人,都清楚,陈泰方才一番打斗身上已经挨了几刀,虽然伤势不至于致命但也会多少有些行动不便。
    以这种状态,迎战巅峰时期的汗巾青必死无疑。
    “打完这一场,我就返乡下。”
    陈泰自己低声嘟囔了一句,雨声嘈杂,除了自己没人听见,随后陈泰猛冲向汗巾青,手中锋刃已经砍出十几道缺口的长刀在昏黄的煤气灯光下,带着沾染的雨水,朝着汗巾青劈去。
    汗巾青的九节鞭猛地一抖,抽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一道水浪随着鞭梢甩起,重重打在陈泰脸上,让他的双眼一阵刺痛。
    但是陈泰不退反进,一声大吼,迈步前冲!“啪”的一声鞭响,声音并不是抽动空气发出的尖锐声,是九节鞭抽在皮肉上发出的钝厉声!道路本就积满的雨水中,又增加了几许暗红颜色。
    陈泰的动作始终没有任何停滞,似乎**留在暴雨中仍在与汗巾青死斗,但是眼前恍惚间出现家乡情景。
    少年时赤着脚在家乡的泥泞小路上奔跑,习武练功做工嬉闹的情景在眼前一一浮现。
    原本以为到了香港,就可以穿上鞋子,脚不沾泥,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又变回家乡时的样子。
    这一切能怪谁?
    怪天怪地怪自己,就是不能怪宋天耀。
    他能够让身边人飞黄腾达,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这个亲戚。
    只是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以为靠一身武艺可以在帮会里出头,最终走上这条不归路。
    今晚走到这一步怪边个?
    宋天耀?
    不可能,宋天耀就算现在和自己没有瓜葛,但绝对不会害自己,何况他给过自己很多机会,如果自己能和师爷辉一样,恐怕早就已经飞黄腾达,想来想去,今晚好像都只能怪自己蠢,自己这一世,每一步路好像都走的错了,不该来香港,不该在码头打架,不该被宋天耀担保,不该不听宋天耀的话,不去工厂做工,不该拜大佬,不该入字头,更不该傻乎乎今晚来这条街,想着来通风报信,宋天耀那种头脑,怎么可能会让身边的人遇到麻烦,芬嫂她们一定不在楼上,否则那个花名九纹龙的肯定会出现助战,不会看着自己在这打生打死,傻佬泰,这花名真的是冇被叫错。
    原来是自己想错了,自己以为,宋天耀,师爷辉如今都是大人物,恐怕早该忘了咸鱼拴的家人,自己这才想着替宋天耀补救一下,没想到,难得自己想到一件事,却仍然是宋天耀的计划中?
    不过也好,不是所有有钱人都是刻薄寡恩不念旧情。
    宋天耀、师爷辉这些人并未因为自己富贵,就忘了当日旧人。
    早在动手收拾这些江湖大佬之前,已经把阿芬嫂她们转移到安全地方。
    在宋天耀心里,这些旧人就和自己的阿爷、父母一样,都是亲人骨肉。
    这样的人才更值得被人叫大佬,才能一步一步越走越高,只可惜自己看明白的太晚,看今晚的局面,这辈子再想见宋天耀,怕是没有机会了。
    从小糊涂的陈泰,第一次觉得自己变聪明,懂得用脑,可惜太迟了。
    现在向汗巾青低头?
    告诉他们,里面其实没有芬嫂,自己也不想再卷入这池脏水,还来不来得及?
    还退不退的出?
    算啦,既然被叫做傻佬泰,那就傻到底好了。
    身行晃动人影交错,长刀在九节鞭上划出一串火星。
    本来汗巾青的九节鞭缠住长刀刀身想要让陈泰兵器脱手,没想到陈泰竟然靠着蛮力让长刀摆脱束缚,反倒借机近身。
    汗巾青虽惊不乱,九节鞭朝着陈泰的后脑卷来!陈泰低头避过头部,鞭梢却诡异狠毒的卷在他的后背上!一块皮肉被生生带了下来!如果不是要撤招躲避陈泰要以命换命的这一刀,汗巾青有把握这一下就抽断陈泰的脊柱!陈泰背部重伤,可是也趁机在汗巾青身上留下了一道伤口,只不过看起来吓人,胸腹间淋漓一片,却入肉不深,如果不是汗巾青撤步收招及时,就是两个人一个被断了脊柱,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局面!吕乐原本站在街边如同看戏一样看着双方打斗,脸色无动于衷,但是这时却已经不由自主把手放在了枪柄。
    这个傻佬泰应该叫癫佬泰才对,这种打法根本是同归于尽不顾死生。
    这种不要命的人是最难对付的,汗巾青的死活吕乐并不关心,但是他觉得陈泰这个家伙有些不对劲,作为警务人员吕乐也算是见多识广,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命悬一线时能笑得如此安详。
    这等笑容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是在这种场合,这样的笑容简直比他手上的刀还可怕,让吕乐毛骨悚然。
    这家伙疯了。
    虽然汗巾青场面占优,可是两人此时生死搏命,生死一瞬谁又说得清?
    若是汗巾青有不测,吕乐只怕真的要亲自上阵拔枪杀人。
    直到此时吕乐才发现,自己因为想看清这场戏,离两人战场太近了,从看戏人变成了剧中人。
    今夜香港,遍地舞台。
    站在舞台上,便是戏中人。
    皇后大道上看起来空空荡荡,但是两侧的风雨廊或是辅路阴影中,却人影憧憧。
    那些人影三三两两自成体系。
    他们就像是群居动物,紧守着自己此时此刻占据的势力范围,偶尔会与其他身影远远隔着雨幕对视一眼,更多时候。
    是向云霄宫酒店方向张望,探看动静。
    十几个大汉高举雨伞,为几个头发已然斑白的老人遮挡雨水。
    虽然这些老人的眼神或阴沉,或惊惶,或无奈,不一而同,但身边其他的江湖人们看向这些老人的目光则全都是敬畏。
    这些老人当年在江湖上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那些被英国兵抓走的很多大佬都是这些人的门生后辈,对现在江湖上的各大字头而言,这些早就不问江湖事的前辈大佬们就是定海神针,自然要格外恭敬。
    不过对这些老人而言,内心其实并不想再卷入江湖事,江湖饭端了一辈子能平安归老,已经是妈祖保佑,老天有眼,并且自己除了还有些所谓威望的江湖虚名之外,也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不过是被身边这些江湖后背架在高处无法推卸,所以只能强撑虚火,摆出个沉稳模样稳定人心。
    从外表来看,几个老人都表现得胸有成竹,呵斥着那些忍不住走过来问计的弟子门生。
    “慌什么?
    鬼佬的餐厅过了十二点就打烊,别说他宋天耀是个中国人,就算是鬼佬,餐厅也不会改规矩!”
    “住在云霄宫酒店里,他以后都不用想再出门,英国鬼佬也不会罩足他一世!”
    “褚先生又怎么样?
    潮勇义的陈阿十都被枪杀!说不定褚先生过来一样是要同宋天耀算清楚!”
    “就算是港督也保不住宋天耀!”
    这些言语未必有多大作用,却足以稳定人心,这是一场字头向大亨发起的挑战,若是人心不稳不用打就要一败涂地。
    要知道江湖人尽量避免招惹富翁,哪怕宋天耀根基不稳,其财富摆在那里,如果不是他这次行事太过,这帮人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此时在皇后大道两端分布着香港几十个字头的骨干成员,宋天耀用英国人抓了自家老大的事已经传开,这帮人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抓走宋天耀,用他换出自家大哥。
    如果宋天耀不肯合作,那就只能要他的命,让其他人知道和整个帮会为敌的下场。
    帮会里已经找好了顶罪的人头,帮会里也下了死命令,必须抓住或是干掉宋天耀。
    哪怕是蓝刚以及几个警员手上开枪,这帮人也得硬顶着子弹冲过去完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些叔伯长辈年事已高自然不用亲自上阵,乐得说漂亮话给下面的人增加信心。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劳斯莱斯轿车飞速冲过街口,车身漂移带起一片水幕,停靠在云霄宫酒店门外。
    这帮江湖人不知道这辆车的来头,没得到命令也不敢出手阻止,只好再度朝几个老人询问。
    一个已经头发稀疏花白,穿着对襟唐装的老人最先开口:“管他是什么来头,反正宋天耀只有一个人,只能上一辆车。
    哪辆车载他,就把哪辆车拦下。
    其他的不必管!吩咐兄弟们封路!”
    自伞下发布的命令,就像是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引起无穷涟漪。
    街道两端那些雨衣男子在得到命令之后,手里包裹着长刀的油布落地,被雨水冲走。
    刀光如雪,杀气冲霄。
    皇后大道街道两侧的阴影顿时扩大,慢慢朝着云霄宫方向蔓延,除非是调一辆压路机来,否则就算司机可以不顾人命狠踩油门,也冲不破这人肉组成的铜墙铁壁。
    也就在此时,宋天耀带着齐玮文、卢元春走出酒店。
    卢元春望着远处的阴影,虽然神色不变,可是呼吸难免变得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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