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段嬷嬷说,太后这一双儿女都算不得什么好的,太后娘娘就该什么都不管,只高卧着受用她自己的才是,可惜太后娘娘不会这般想啊……
太后苦笑了一声,“哀家知道你的心意,哀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毕竟哀家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将养身体了,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哀家吃这不争气的身体的亏吃得还不够吗?之前若哀家没有忽然就中风,丹阳指不定如今还在宫里,自然琅儿也不会离京了,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真心变故了,哀家可真是悔啊……”
“可哀家更悔的,还是当初没有尽早料理了那个阉竖,总是畏首畏尾,顾忌这顾忌那的。若不然,哀家福宁怎么会死得那么惨,皇帝也不会与哀家离心离德成那样儿了,哀家如今可就只他一个孩子,几个至亲的后人,如今也只他离得最近了……哀家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咳咳咳……”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又因说得太急引得又喘又咳的,身体控制不住的蜷缩起来,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越发显得老态毕露,也越发可怜了。
可惜如今除了段嬷嬷,谁也不会心痛她。
而她为了给女儿报仇,为了她一双孙子孙女的前程未来,也为了那个早已心里没她的儿子不被一直蒙蔽下去,将来指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的儿子,还得再难再苦都必须撑下去……
向晚时分,施清如刚领着桃子和采桑摆好晚膳,韩征便回来了。
她忙笑着迎了上去,“还当得再等一刻钟才回来呢,没想到今儿回来得倒早,刚从外面进来,肯定热吧?桃子,让人打水来。”
忙又问常太医怎么不见,“没听说师父今儿不回来用晚膳啊。”
韩征一面往净房走,一面应道:“今儿总算没那么忙了,就想着早些回来陪你,老头儿临时决定会一个什么友人去了,让我们先吃,别等他了,说他宵禁前一定回来。”
施清如道:“原来如此,那我让人提前给师父备好宵夜吧。”
说话间,桃子端了温水进来,施清如便亲自服侍韩征梳洗了一回,又换了家常衣裳,觉得浑身都舒坦多了,小两口儿才到桌前相对落了座。
韩征因先动手给施清如斟了一碗汤,道:“先喝点儿汤暖暖胃,别瞧着如今天儿热了,就掉以轻心,生冷不忌的……是不是瘦了?快过来我掂掂,一掂就知道了,可休想骗得了我。”
施清如听他说得好笑,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米,你又不是秤杆,还一掂就知道……呀……”
话没说完,已让韩征一把扯了过去,抱到腿上掂了掂后,道:“果然瘦了,至少也有一斤,不是让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歇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的吗?”
施清如顺势抱了他的脖子,笑道:“我没想,也没担心,更没觉着自己瘦了,只是胃口稍稍有些不好而已,想是天儿热起来了的缘故,过两日也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韩征皱眉沉吟片刻,“是不是在家里呆着觉得无所事事,所以才会瘦了的?”
她可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却得委屈自己,日日待在家中,心里岂能畅快,心里不畅快了,人自然也就瘦了。
施清如连日就只进了一次宫,去了一次司药局,虽在都督府也能看医书,学无止境,但比起以前日日都从早忙到晚,无疑清闲了许多,的确让她一时间很不适应。
但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给韩征平添麻烦,让他总是要因为她紧着一根弦,因笑道:“我在家里也多的是事做,不知不觉便是一日,怎么会无所事事呢?就说今儿吧,我看了医书,去厨房做了点心,给你剪好了鞋底,打算明儿就开始纳,还看了丹阳公主的信,简直觉得眨眼间的功夫,就到酉时了。”
可这些事不过就是内宅女子聊以打发时间的,原不该她做,也实在太埋没她一身的医术了,岂不是让她被动的凋零吗?
他得尽快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只一时间委实想不到……韩征遂暂时压下这个念头,问起她来:“丹阳公主信上与你说什么了?算着时间,他们一行人怕是快要抵达凉州了吧?”
白日他收到底下人呈上的丹阳公主写给施清如的信,便立时打发人送回了府中,自己并未拆看,那是他理应给自己妻子的尊重,反正信上写了什么,清如定不会瞒他。
施清如见问,正色道:“也没写什么,就是一些路上的见闻罢了,看起来她情绪还好,也两次提到了南梁太子,应当与南梁太子相处得还不错吧?再就是,问我福宁长公主怎么样了,太后的病又有没有起色……我还真有些发愁明儿该怎么给她回信呢,不然你替我出出主意?”
当初临行前,丹阳公主与萧琅都再四请求过她和韩征,好歹看在他们兄妹的面子上,对福宁长公主宽容些,可他们才离开不到两个月,一切便已物是人非,大变了模样。
她是真不知该怎么给丹阳公主回信,怎么向她交代了,哪怕福宁长公主是自作孽。
韩征凝眉沉吟了片刻,道:“你就半真半假的回她吧,先说太后病情已有所好转,人已清醒了,也能说话行动了,这是事实,你可算不得欺瞒她。至于福宁长公主,就说她因为思念劳累过度,也病倒了,但好在病势并不算太严重,想来很快就能好转……这本也是皇上对外的说辞,将来纵对起景儿来,你也可以说你只知道这么多。”
施清如苦笑,“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只知道这么多,这话除非是傻子才会信呢。”
韩征淡淡道:“那又如何,你们彼此之间已经相隔千里之外了,且还会越来越远,自然信件一来一往之间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等她收到你的信,你再收到她的回信,只怕又已是两三月之后了,届时指不定一切都变了。”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自来是个心软心善的,又觉得承了他们兄妹的情,所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已然到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的地步,我也只好心狠手辣了,因为于我来说,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你和你的安危重要,为此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还是那句话,至多将来我厚赏萧琅,也让大周和朝廷做丹阳公主坚强的后盾也就是了,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定会明白的。”
施清如忙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都是为了我,我还要怪你,成什么人了?岂不是亲疏是非都不分了,我只是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韩征点点头,“我都明白,只是怕你心里有疙瘩,说到底,结果本就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他们兄妹能早早的离开,能早早的无意把自己摘出去,反倒是好事。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先用膳吧,省得菜凉了,白白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至于信,若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就先不回吧,离得这么远,路上有所延误遗失,也是难免的。”
施清如便自他腿上下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笑道:“那我们先用膳吧,至于信,我明儿再斟酌一日,看要不要回,又要怎么回吧,你就别管了。尝尝这个金丝虾球,我今儿亲自做的,还弄伤了手呢,喏,你看,现在都还痛呢。”
韩征抬眼一看,就见她小巧白皙的手指上,果然有个小红点儿,忙作势“呼呼”了两下,“这下不痛了吧?”
施清如扁嘴,“还真是有够敷衍我的。”
韩征就笑起来,“那要怎样才算不敷衍,立时让桃子拿药油来,给你抹上,再包扎一番?那我可得让桃子快一点儿才是,不然还没等她拿来,你伤口只怕已经痊愈了。”
说得施清如又是咬牙又是笑的,“怎么可能好那么快,听你的意思,是我小题大做了?这才成亲几个月呢,我就已经从宝变草了,这要是时间再长些,我岂不更得连草都不如了?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允嫁得那般容易,就该再等个几年的。不行,等师父回来,我要告诉他老人家,你对我不好,欺负我,让他老人家为我做主才是!”
韩征只得忙忙道:“好好好,是我错了,这么重的伤,真是看着就让我好生心疼,以后可不能再亲自下厨了,不然别说又受这么重的伤了,就是掉根头发丝儿,我也要心疼的。”
说着凑近她,坏笑道:“不过说我对你不好,欺负你,我可不认,我这阵子忙成那样儿,哪来的时间欺负你……咝,我刚想了想,反正罪名都已给我安上了,索性变得名副其实算了,省得白待了虚名。”
就要作势抱她去。
施清如忙护住了自己的碗,“我这会儿正饿,你可别招我啊,不然我今晚睡撷芳阁去,说来我都好长时间没睡过撷芳阁了,还真有些想呢。”
韩征立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逗你玩儿呢,不招你便是了,吃饭,吃饭。”
省得他今晚的“大餐”落了空,那可就亏大发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一边耍着花枪,一边用了晚膳,待膳毕沐浴后,自然免不得一些事体,一直到交三更,才熄灯睡下了。
次日施清如起来后,还是斟酌着给丹阳公主回了信。
就像韩征说的那样,回得半真半假,就当是善意的谎言吧,末了本还想提一提尹月华已经出发去寻萧琅之事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等尹月华到了后,有什么话都当面与萧琅说清楚吧,他们这些局外人就不要掺和了。
待写完了信后,她又在心里默默为丹阳公主和萧琅祈祷了一番,希望丹阳公主能与南梁太子两情相悦,余生顺遂,萧琅则前程远大后,才让人把信送了出去。
如此过了几日,韩征这日难得午后便回来了。
施清如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瞧得他竟这个时辰回来了,又惊又喜,笑道:“今儿不忙吗?”
韩征上前坐到她床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还好,不是很忙。起来吧,带你出门去。”
施清如如今是都督府的女主人,上下都知道她在韩征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想去哪里都可以,无人敢拦,便是韩征,也从不限制她的进出自由。
只她却对出门素无太大的兴趣,也是因为独自出门,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委实没意思。
可有韩征陪着她一道出门,那就不一样了,她自然很乐意。
遂高高兴兴的换了衣裳,绾了头发,带着桃子采桑,便随韩征一道出了门去。
还当韩征要带她去逛首饰衣料铺子之类,待晚些时候,再带她去酒楼吃喝一番,换换口味,也就差不多到时间该回去了。
不想韩征却一路带着她进了一个医馆的后门,待扶着她下了车,进了后堂落座后,方笑道:“施大夫,打今儿起,这可就是你的医馆了,快里里外外都瞧瞧,有什么需要填补整改的地方吧。”
施清如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医馆?可这、这……”
这明显是一家很成熟的医馆了,满屋子的药香没个三年五载的,可熏染不出来,隔着槅扇门,她还分明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好似大夫、掌柜和病人们的说话声都有,显然这会儿正在营业当中。
那怎么能是她的医馆呢,人家老板多年的心血甚至是祖业,岂肯轻易就转让的?
韩征似是明白她的顾虑,笑道:“放心,我没有以势逼人。这家医馆的老板打算回乡尽孝于父母膝下,于是整个儿转让医馆,我瞧着色色都是齐全的,于是盘了下来,如此接下来几个月里,你便不必日日都闷在家里了。”
施清如这才惊喜交集起来,“真的吗?那这份礼物可真是太合我心意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韩征见她双眼灿若星辰,整个人也一下子变得充满了生气与活力,虽早已料到她收到这份礼物后一定会很高兴,却仍没料到她会高兴到这个地步。
自己心下瞬间也是说不出的熨帖,笑道:“我的乖乖喜欢就好,至于感激,回头我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现下你还是先里里外外都瞧瞧吧。”
施清如早想里外都瞧瞧了,闻言哪里还等得,忙应了一句:“那我去了啊。”,出了后堂,去了前面。
就见前堂并不算大,不过三间门脸罢了,好在径身还算深,一半便辟作了药房,另一半则摆了几张长案,彼时正有两名三十出头的大夫在给病人诊脉,后边儿还各排了四五个病人,脸色都有些愁苦。
施清如便知道两名大夫应是医馆的坐馆大夫了,又见柜台后站着的掌柜虽满脸的笑容,一双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精明的光,再看几个学徒小二亦是机灵能干。
心里便又对这医馆满意了几分,对韩征的感激也添了几分,他这份礼物,真可谓是送到她的心坎儿上了!
韩征一直在后堂一边吃茶,一边等着施清如,见她回来时,双眼比方才更明亮了,因笑道:“看来夫人看过我的礼物后,更满意了?”
施清如忙笑着点头:“嗯,是更满意了。”
说完凑到韩征耳边,低道:“今晚一定要好生答谢夫君一番才是……”
见韩征双眼蓦地发亮,明显想要打蛇随棍上,给他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忙咬牙补充,“晚间回去再说,你这会儿给我严肃一点啊,不然指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
韩征立马蔫儿,“好嘛,谁让我在家里就是这般的没地位呢?”
施清如这才笑起来,“知道自己没地位就好。对了,大家都知道老板已经换人了吗?”
韩征道:“掌柜的知道,其他人应当约莫也知道,只不能确定而已。我这便让掌柜的进来,彼此认识后,你便召齐了人,该认识的认识,该立规矩的立规矩吧,毕竟如今你是老板了,以后里里外外都你一个人说了算。”
说完拍了拍手,与桃子采桑一道侯在外面的小杜子便请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很快来了,因之前已见过韩征一次,进来便行礼:“小的见过东家。”
虽不知道韩征的真实身份,但他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尊贵与气势却是能看到、能感知到的,自然加倍的恭谨。
韩征淡淡“嗯”了一声,“这是夫人,以后她才是你的东家,医馆里里外外的事,也都她一个人说了算,明白吗?”
掌柜的方才瞧得施清如自后堂出来,便在猜她到底是东家的谁了,因她没梳妇人的发式,还在想这莫不是东家的妹妹?不想竟是夫人,且以后这才是自己真正的东家了,心下免不得存疑。
这东家要送夫人铺子产业做脂粉钱,讨夫人喜欢,送旁的什么不成啊,怎么偏想到送医馆呢,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内宅女流,看起来年纪也至多十六七,在这方面能懂什么啊,还‘都她一个人说了算’,回头要是把医馆弄得乱七八糟的……
只这想头丝毫都不敢表露出来,东家一看就非富即贵,怎么想的岂是他一个小小掌柜的能置喙的,便回头真弄得乱七八糟,亏了银子,乃至歇业关门了,也是东家自己的事儿,他哪里管得着?
还要忙忙笑着给施清如见礼:“小的见过夫人……东家,以后但凭东家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掌柜的眼里的疑惑与轻蔑虽转瞬即逝,也足够韩征与施清如看出来了,韩征咳嗽一声,就要说话。
却给施清如以眼神制止了。
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奢望第一次见面的所有人都对自己赞许有加,都得多加了解后,才能有所改观,光靠韩征给自己出头算什么,她得凭自己的本事让掌柜的和所有人都口服心服!
施清如因笑道:“以后就要多赖丁掌柜费心了,且去看看大伙儿这会儿忙不忙吧,若不忙,大家彼此先认识一下吧。”
丁掌柜忙应了“是”,转身出去了。
韩征这才与施清如道:“看这两日自掌柜的往下,是不是都合用、都听话忠心吧,若不好,就都打发了,另招新的人也就是了。”
他送这医馆给清如,是为了让她遂心顺意,可不是为了给她添堵的。
施清如已笑嗔道:“谁能一见面就对自己的新东家口服心服啊,尤其我这么年轻,掌柜的又是有一定本事的人,那两位坐馆的大夫同样亦是,总得我露几手,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绣花枕头后,才能对我口服心服啊。你就别管了,这医馆既已是我的,你方才也说了,以后里里外外的事都我一个人说了算,那就由得我去,不然你就是怀疑我的能力,看轻我了?”
韩征自然相信她的本事能力,自失一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好吧,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本来还说要与你压个阵的,如今看来,也是不用了。”
施清如笑道:“自然不用,光我一个人已经是大材小用了,再出动你,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么?实在忒浪费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坐着,等我凯旋归来吧!”
说得韩征笑起来,“那你去吧。”
目送了她出去,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起茶来。
施清如再次去到外面,就见丁掌柜已挂好“暂时歇业”的牌子,将所有人都召齐了,瞧得她出来,便笑着给众人介绍:“这便是我们的新东家了。”
众人闻言,脸上都闪过跟之前丁掌柜差不多的神色,尤其两个坐馆大夫,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以后竟是他们的东家了,看来好好儿的医馆怕是撑不了多久,他们得尽早找下家了。
施清如当没看见众人脸上的迟疑一般,笑着一一问了众人的名字,又不经意露了两手,“我才闻着有些药材好似有些微的受潮了,想是前阵子梅雨季节所致,等过几日太阳好时,可得好生翻晒一番才是……言大夫这两日当是有些上火吧?在为病人尽心医治的同时,可也得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我明儿会辰时之前到医馆开始坐诊,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言大人宿大夫可得不吝指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