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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柳昀,为此不惜受一场大刑,谋的是什么?
    而柳昀从不允人进他的书房,藏的是什么?
    十余年之约,简直囊括了她的半生。
    苏晋忽然觉得抬头五尺,天地风云里,仿佛藏着一只大手正搅弄着这乾坤,而她,或可只是一只身不由己的蝼蚁。
    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岌岌可危的紧迫感。
    再也不需要旁人给她临渊一掌的力气了。
    她要立刻回宫,明日,不,今晚,今晚就要以密诏让柳昀伏法,一刻也不能耽搁,否则死的就会是自己人。
    在紧迫感逼来的同时,苏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头,忽然想到一个令她遍体生寒的事实。
    她此刻,怎么会在柳昀的书房呢?
    不错,是齐帛远来辞行时,告诉她柳家的玉玦原是一对,所以她来还玉。
    可是齐帛远的话,她就该信么?或者说,齐帛远这个人,她就该信么?
    她因他是祖父的至交,是孟老御史的挚友,从不怀疑他说的话,也不会去揣摩他每句话的用意。
    可是,苏晋终于意识到,齐帛远是她的尊长,更是柳昀的尊长。
    而柳昀是她的政敌,她凭什么笃定齐帛远就不会帮他?
    还是说她在心底,从未真正地想要对付柳昀?
    她真是太大意了!
    苏晋只觉这一柄世上英仿佛化作兵戈朝自己袭来。
    她一步一步后退,转身夺门而出。
    却在迈出书房的刹那整个人一下子定住——
    她看到了柳昀。
    柳朝明见苏晋从自己的书房出来,也愣了一下。
    今日辰末,齐帛远前来辞行,称自己明日要启程去杭州府,让他回府为自己取一卷孤本,路途上闲来无事可看。
    柳朝明原想将此事交给安然,但齐帛远执意要他亲自取,亲自送,说还有些家事要交代。
    文远侯甚少如此盛意凌人,柳朝明心中狐疑,但他毕竟是尊长,是以没有耽搁,命人备马回府。
    府上无人应门,他方才还觉得怪,直到看到苏时雨,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今日已是九月初二了。
    他们只有百日,九月初十前,若不将苏时雨困住,他们只会功亏一篑。
    他不能再耽搁了,而今日,她从他书房出来,洞悉了他全部秘密,日后一定会对他更加小心防范,甚至今晚就会回宫下旨令他,令朱昱深全部伏诛。
    这是他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是齐帛远给他的。
    柳朝明的目光在怔了一瞬后,慢慢变凉。
    这股凉意一下就透进苏晋心底,令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微微一颤。
    她强忍着心惊,一言不发地绕开柳朝明,快步往府外走去。
    她的身形刚从他身旁掠过,手肘便被一把握住,她挣了几下,可他的力气太大,挣不开。
    苏晋回过头,看入柳朝明的眼,一字一句道:“放开我。”
    柳朝明也看入她的眼,眸中泠泠,语气也泠泠:“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走了。”
    “大、大人?”
    一旁,安然取了笔纸回来,看到这场景,愣怔地唤道。
    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阿留,一见书房洞开的门,膝头一软,瞬时就跪在地上。
    苏晋趁着柳朝明移目看安然之际,猛地用力,挣脱开他的挟制,转身就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手腕又被他拽住。
    柳朝明一把将她扯回自己怀里,任她拼了命挣扎,将她狠狠箍住,冷声对一旁的安然道:“找绳子。”
    安然欲言又止,狠一咬牙,转身去了。
    阿留怔怔地看着还在柳朝明怀里挣扎的苏晋。
    她苍白的面颊浮上一片彤色,眼中也布满血丝,抓住柳昀襟领的手背上青筋毕现,俨然已用足了浑身力气。
    她不断地说着:“放开我、放开我——”微微颤动的唇角终于曝露出一丝恐惧。
    可苏大人会害怕什么呢?
    阿留想不明白。
    他曾随她巡按,印象中的苏晋,该是什么都不怕的,连死都不怕。
    苏晋心中一片冰凉,凉得结成霜,化成雪,她不怕死,她也不怕落败,但她怕落败了以后的后果。
    倘若她落败了,那些跟着她的人会怎么样?
    那些与她亲近的人会怎么样?
    青樾会怎么样?
    朱南羡,会怎么样?
    安然终于找来了绳子,却不是会伤肌肤的麻绳,而是裁成条状的绸布,柳朝明接过,眉头一蹙,但没多言,三下五除二将苏晋捆了,拦腰横抱而起,把她关入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的门就要合上,铺洒进来的秋光在这门掩上的瞬间寸寸败退,苏晋被捆在八仙椅上,张着满目血丝的眼,看着这就要褪去的光,忽然卯足力气,朝门口撞去。
    红木制的八仙椅太沉了,她浑身失衡,连人带着椅子跌倒在地。
    苏晋摔倒的轰然之声令柳朝明心头跟着一震。
    他背身抵着门,面上虽还平静,额角已渗出一滴一滴的汗珠。
    可他没有允许自己开门去看。
    在柳昀这一生中,没有想与不想,只有该与不该。
    书房内又传来细细的长音,那是木头磨在地板上的声音,是苏晋,正拖着与她捆在一起的八仙椅一寸一寸地往门口挪。
    她看到柳昀抵在门上的身影了,她知道他还没走。
    “你会怎么对他?”她问。
    沙哑的,带着一丝霜意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像沾染上了陈年旧木的朽味,柳朝明竟听出了一丝哀切。
    他终于自持不住,开始慢慢地,粗重地喘气,仿佛方才一番纠缠的疲累终于回缓神来,开始在他四肢百骸里慢慢攀延,要一丝一丝地抽光他的气力。
    “你们会怎么对他?”苏晋又问,声音比方才还要难过。
    冷玉似的眸子浮起一片雾,连唇角也跟着微微一动。
    柳朝明想要开口,却不知当说什么。
    启齿的一瞬间,抵着门的指尖没由来地一颤,他忽然意识到苏晋方才问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是了,她知道他是她的政敌,不会对她手软,所以她不求情。
    她知道他与朱昱深是同盟,最后势必想夺位,所以不问“你”而问“你们”。
    她还知道她此刻被这样幽禁起来,必定会被利用,她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一句“你们会怎么对他”,并非全然因为绝望,因为落败了,甘心了,只求一个结果。
    她是想在他的只言片语中,算出他们会怎么利用她,借此再作应对。
    不愧是苏时雨,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谋划。
    眸中雾气一下散去,寒眸如黑曜,深似古井。
    柳朝明看了一眼安然,言简意赅地吩咐:“落锁。”
    安然称是,上前来将书房锁好,却没离开,而是退至院中,与阿留并排跪于一处,朝柳朝明一起磕了个头。
    柳朝明知道他二人的意思。
    这是在求他留苏时雨一命。
    柳朝明没应他二人的请求,只道:“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但若问起朝中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倘若人不在了,全府上下,通通陪葬。”
    第199章 一九九章
    书房不想进了, 齐帛远讨要的孤本也没工夫拿。
    但,有无孤本已不重要。
    柳朝明离开柳府前,吩咐安然:“即刻去查, 今日都有谁知道苏时雨来过柳府。”
    安然知道,这是要灭口了。
    一连三日,苏晋都没在廷议上出现,她向来凡事有交代, 甫一下没了音讯,朝里朝外都炸开了锅。
    堂堂内阁一品辅臣、刑部尚书不见踪影, 上至三法司, 下至应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全都派了人去找。短短数日, 整个京师几乎被掀了个底儿掉,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着。
    最后的线索,停留在九月初二当日,苏晋见过文远侯,命人备马回府。
    “刑部户部那头的人说, 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这几日已分派侍卫去云集河, 金水河, 还有淮水里撑杆子寻人了。但, 这也是做给大人您看的,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当日文远侯拜别过苏大人,便去寻了大人您,您二人又各自回了府,直到傍晚您才回宫,要说苏大人的失踪与您没干系,他们私底下都不信,奈何没真凭实据,总不敢带人闯去柳府,等河水里没捞着人,大约就要想辙去各臣工府里找了。”
    言脩去言鼎堂与六部议完事后,回来如是说道。
    柳朝明没应声,同在公堂里的钱月牵问:“礼部兵部几个衙门呢,怎么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礼部工部只管帮着找人,其余一概不掺和,吏部的曾大人与苏大人惯有龃龉,连人都懒得寻。倒是兵部,如今苏大人不见了,沈大人翟大人又去了武昌府,他们下头排头号的就是兵部的何侍郎,他今日一议完事,便去刑部找吴寂枝,大约今日就有动作。”
    钱月牵蹙起眉:“苏时雨底下的人,手脚这么利索。”
    这才不到十日,已打算上首辅大人家里寻人了。
    “他们也在往外递消息,这几日打发了不少人离京,往北往南的都有,好在通政司的周大人早有部署,人一出城便拦了下来,几十封给沈大人与陛下的急函已送回了都察院,下官看过,都是请他们急回京的。”
    言脩说到这里,也有些忧心:“但消息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尤其是兵部与各都司的军用急函,通政司便是有察觉,也管不了,只能兵部的陈侍郎拦,但兵部还有个何侍郎呢,这么下去,总有一日防不住,若他们发现递出去的消息没回音,闹到龚尚书那里就不好了。龚尚书被封了一品国公,他若铁了心要找人,要给陛下与沈大人去信,我们一旦阻他,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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