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锦城叶府老太太寿辰,方老太太与叶老太太有点儿转角亲,加上方家才闹了个乌烟瘴气,把老太太吓了个半死,这次便带着儿媳妇,孙女儿们去叶府赴宴,也算出门疏散疏散。
方家的动静闹的大,锦城略有点脸面的人家都知道,不少人都好奇的打量方家人,尤其是四姑娘,六姑娘。
方莹没有来,不然大约会因为被人这样围观议论,羞愤的再哭上一天。
向来沉默,不太引人注意的六姑娘,如今已经是名扬锦城了,王家三少奶奶就听闺蜜跟她说:“听说方二老爷还想着要把六姑娘还嫁给江城那位李大人,派了人上门去,叫李大人吩咐打了出来呢。”
王三少奶奶不屑的道:“这也是亲爹!亏的他们家还把事儿一应推到那位身上,这位六姑娘还真是命苦。”
“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倒是真的。”王三少奶奶说:“但凡有点儿头脸的地方,就没见带这六姑娘出来,我们家跟她们家也是常走动的人家了,我竟也没怎么见过这位六姑娘,这会儿看着,虽不大说话,模样果真齐整,怪道竟能入殿下的眼。”
“四姑娘更好。”
两人一起看过去,方婉与方柔并肩站在那里,王三少奶奶点点头:“那是自然。”
叶家这是老太太的寿宴,请的客多,女眷的宴席安排在了叶家的园子里,那里花团锦簇,间落着摆着桌椅茶水等,自然也是如同寻常的宴席那样,姑娘们作诗作画贺老太太的寿辰,锦城这些人家时常走动的,姑娘间自也熟稔,依着家世,依着脾气,各有交好。
方婉这还是回来这一世后第一次出息这样的场合,她也有她的闺中密友,十余年不见,方婉多少有点生疏,可赵嘉怡随着自己母亲进了门,拜了寿,见到她却是亲热,撇下自己姐妹,笑嘻嘻的过来拉她的手:“我早听说你回来了,你们家出了事,我也不好去找你,你那回不是说要两三个月才回来的吗?”
“想你了嘛。”方婉随口笑道。
赵嘉怡却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是感觉到了方婉与往日不同,但这种微妙的感觉也确实很难宣之于口,反是方婉打量她,多年未见,赵嘉怡的长相在她心中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了,她偶尔会毫无预兆的梦见赵嘉怡一次,模样也是模糊的,可她活泼清脆的声音却如在耳边。
赵嘉怡是上一世她喜欢的人中少有的过的不错的,她是赵家二房嫡女,向来受父母宠爱,后来嫁在本城,婆家人口不多,正经婆母又是没了的,她的日子过的颇为舒服,后来儿女双全,虽然夫君没多大出息,但为人温和,好读杂书,没有纳侍妾,且又家底厚实,一生富贵是有的。
赵家与叶家是姻亲,叶大姑娘正是赵嘉怡的嫡亲嫂子,方婉拉着赵嘉怡问:“问你一句话儿,听说你嫂子的四叔父当了这么些年官,不见升官,倒越当越穷?”
“你问这个做什么?”赵嘉怡奇道:“我哪里知道这些。”
然后她立刻又想起来:“哦对,过年的时候,我嫂子的娘来瞧她,我在里头暖阁里画花样子,倒是听到几句话,正是抱怨说,这大过年的,也没见那边衙门里送东西回来,只打发了个人回来给老太太请安,说是四老爷赈灾走不开,连年也不回来过。结果他们家老太太听了,问了那边情形,拿了两百两银子叫这边买了米送过去,说是积福行善的事,老太太出了银子,各房哪里好干看着,他们那一房也只得跟着出了五十两。”
“还有吗?还听到什么没有?”方婉连忙问,逼着她想。
“我画花样子呢,就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赵嘉怡抱怨说:“你怎么对这样的事有兴趣,问的我脑壳疼。”
方婉嘟嘴,一脸撒娇,抓着她的手摇,赵嘉怡只得说:“都这么小半年了,谁还记得啊,啊对!我还听到我嫂子的娘抱怨说,来的人也是不懂事的,一家子给了银子叫管家去买米,他还话多,说买米分不了多少人,最好买成杂粮什么的。”
赵嘉怡说:“我真的再也不记得什么啦!”
方婉笑,拉着她的手说:“好好好,这么多可以了。”
她温柔的笑着说:“嘉怡,我觉得你是最有福气的人。”
连听到的闲话都是有用的。
叶正成案方婉虽然清楚内幕和走向,但萧重没提,她就不好明说,从赵嘉怡这里听到的闲话,反而是这案子最正确的走向。
当年萧重离开,正好巡视到锦城的萧祺奉命接着调查,查到叶正成确实有私下变卖赈灾粮的行为,就此定案,押解叶正成进京候审,后判秋后抄斩。
审定后,数十当地灾民一路乞讨进京为叶正成送万民伞和血书喊冤,原来是朝廷下发的赈灾粮本就不够,多地官员还互相勾结从中抽头报损耗,叶正成把其中的米私下变卖,换成了更多的杂粮,才勉强做到了人人都有一碗粥,救活了无数人。
但因为叶正成的举动,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被举报变卖灾粮,这才有了萧重微服查案之事。
方婉当年接触到内幕,灾民进京喊冤是大殿下齐郡王一手安排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打击萧祺,齐郡王早知内情,却眼看叶正成被审讯拷打定罪,按兵不动,最终叶正成虽洗脱罪名,可却已经病死狱中。
皇上这些儿子,真没几个好鸟。方婉早已这样觉得。
正说着,赵家那位差点被三殿下看上的三姑娘赵嘉兰过来笑道:“二姐姐原来在这里,方家姐姐也在,园子里正做诗呢,方家姐姐怎么不做诗去?”
隔的久了,方婉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位赵家三姑娘的长相,若说模样儿,美貌是美貌,却也不比方莹强,只是身段婀娜,穿的这身衣裙又是掐腰的款式,正衬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来,那就把方莹给比下去了。
方婉早忘了做诗这码事了,叫她一提,还觉得颇为怀念,当年她好歹也算个才女,只是这会儿,真叫她做她也做不出来了,便笑道:“我不爱做诗,三妹妹才该去做诗呢,正好拔个头筹。”
赵三姑娘僵了一下,然后又去看自己的姐姐,赵嘉怡也忍不住看方婉,先前还只是微妙,现在更觉得古怪了,方婉今日怎么这么甜?以前她跟自己一样看不惯赵嘉兰,碰了面都会忍不住刺赵嘉兰两句的。
方婉自然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拍拍她的手,她经历了多少事了,当然不会再和小姑娘争风头。
两人跟着赵家太太往园子里去,赵嘉兰还小声问姐姐:“方婉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赵嘉怡装傻。
“你看看我,再看看她。”赵嘉兰说:“瞧我这簪子,这可是京城新出的款式,瞧我这裙子,今年江南的新缎子,今儿人这么多,我才穿出来的。”
赵嘉兰还挺挺胸:“把方婉比下去了吧?她也看见了吧?可她怎么说的,你也听见了!”
赵嘉怡皱皱鼻子:“是有点不对啊,她居然那么说。”
“就是!”赵嘉兰还说,两姐妹一起转头往那头看过去,离的远了看起来好像更清晰,穿着银红遍地锦不落地百花裙的方婉站在那里的姿态,赵嘉怡慢吞吞的说:“大概是因为你的簪子虽然比她新,衣服比她好,但她还是比你好看吧。”
这个时候,萧重刚刚拿到了御书房召他回京的诏旨,看皇兄这旨意,虽然是用预备赐婚的名义,可萧重知道应该是因为自己在锦城遇刺的事。
他拿着旨意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又坐回了那颗香椿树下,提起笔给皇兄写密折,看样子,景王殿下是不打算奉诏了。
景王殿下一本正经的对传旨的官员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正查到关键的地方,怎么能自己的小事一走了之,你把我的密折送回去,皇上若是怪罪,一应有我承担。”
那人好像还没遇到过有人不奉诏的事儿,有点迟疑,可他本来只是传旨的,又没有可以不奉旨抓一位王爷的权限,何况景王殿下是陛下爱弟,大概就是陛下,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最终还是接了萧重的密折,送回宫里再说了。
萧重又看了一遍旨意,琢磨了半日,第二日方婉来的时候,萧重问她:“那天你跟我提到周二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周二姑娘。”方婉一脸茫然。
萧重早见识过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再也不上当,说:“泰宁大长公主府的周二姑娘。”
“哦,原来她姓周啊。”方婉恍然大悟。
“是啊。”萧重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特意给您送点心来,您老跟我提别的姑娘做什么?”方婉口吻娇俏,眉眼传神入画。
萧重看了她半天,败下阵来:“什么点心?”
萧重还是站在那颗香椿树下,一边的桌子上香茶热烟袅袅,茶香怡人,方婉站在他跟前,她个子娇小,比萧重矮了半个头,萧重觉得有点不明白,这样娇小,怎么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方婉见萧重这样容易就放弃,更觉得他脾气温和,她温柔一笑,就弯腰去拿旁边桌子上放的点心盒子,刚刚弯腰,突然听到嗖的声音,带着劲风而来,接着‘咄咄’两声,有两支箭射到了树上,方婉魂飞魄散,“啊~~~~”的尖叫起来,下意识的就要往前扑,却被一股大力挟裹,一把拉到了树后,被萧重紧紧抱住。
萧重已经瞥见韩九等侍卫两步窜上墙,追了出去,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危险了,也不受控制的出了一身冷汗,安慰的拍拍怀里方婉的背。
刚才方婉的尖叫都吓的破了音了,可怜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必定是吓坏了,都有点发抖。
萧重又拍了拍:“不怕不怕,人都跑了。”
也不知会哭的怎么样呢,萧重眼前几乎已经浮现方婉苍白的俏脸,泪盈盈如雨后海棠,他便低下头去要安慰一下——他哄宫里的小公主们还是很拿手的,便见方婉动了一下,一脸不爽,咬着牙骂道:“真他…的!”
萧重:“……”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萧重默默的放开了手。
方婉很恼,她刚刚才活过来十几天,好不容易解决掉上辈子的危机,差点又没命了,方婉当然格外不爽,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看起来就是景王殿下这祸害了!这样高密度的刺杀,怪不得死这么早!
方婉一脸不爽的抬头看他,然后提醒自己,景王殿下位高权重,得罪不起,他动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收拾方家,然后方婉就又露出一个温婉无邪的笑来:“亏的您救了我。”
这表情变的快的好像刚刚根本没有一场刺杀,方婉只是扭了一下脚,被萧重扶了一下而已。
方婉在树后左右看看,果真危机解除了,才转出去,看树上钉着的箭,比一比身高,这箭明显是冲着她的脑袋来的,若不是萧重放弃的及时,问了一句点心,她弯腰去拿,大概又死了!
又死了!
真叫人生气!
萧重也转过来看那箭在位置,又看看方婉,估计也是比了比身高,然后说:“这明显是冲你来的啊,你干了什么?”
方婉也在琢磨,这箭的位置看起来果然不是冲的萧重,是冲着她,可她能做什么让人要弄死她的事呢?
又不是上一世,上一世她大概能琢磨一晚,十根手指都不够用,可如今,她还纯洁无暇呢,方婉很客观的想着。
方婉与萧重面面相觑,很快,景王殿下的侍卫回来了,韩九回道:“来人早有准备,外头也有接应的马匹,已经逃走了。”
韩九停了一下,看了方婉一眼,又说:“来人是以方姑娘的跟车小厮的身份进来的。”
景王殿下如今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可照样是有警戒圈的,因为景王殿下不打算搬走,隔壁两家的房子都被买了下来,旁人等闲进不来,但方姑娘当然可以进来,她的马车和下人也可以。
自从景王殿下过了明路(?),方婉来红袖胡同,就能更大方一点了,二门上派车,派跟车的小子,这都是平常姑娘正经出门的规矩,同时因为清洗二房,有些下人被开革撵了出来,那自然又进了一些人,看起来这个人就是趁这一次换人的机会混进来的。
方婉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景王殿下也坐了下来,方婉芊芊玉手揭开食盒,往萧重跟前推了推,又倒了两杯茶,萧重说:“看来还是我连累了你。”
方婉点点头道:“是的,我们家和我来的路上,可没有韩九爷这样身手的护卫。”
聪明人说话总是容易很多,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了,这人既然混成了方家的小厮,在方家和路上,要杀方婉都更容易的多,而他却偏偏等到方婉进了这个小院,旁边有强力护卫了,才刺杀方婉,那唯一可解释的,就是对方的目的是要让萧重看到方婉死。
所以当然就是因为萧重。
可是萧重觉得难以理解:“这也奇了,这有什么好处?”
方婉比萧重更知道叶正成案内幕,甚至她多了十几年那样步步惊心的经历,也比萧重更了解人性,自然就与萧重的思考方向不同,她思索了之后,问萧重:“您仔细回想一下,您上一次遇刺,就是碰到我那次,对方有没有迹象是故意让您逃出来的。”
怪道上一回她回个家,在近郊还能碰见逃命的萧重,原来是假刺杀。
“故意?”萧重也不是个傻子,皱了皱眉,大约方婉说了之后,他回想起来发现了蛛丝马迹。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他也就明白了:“感觉是有点像。”
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在不注意的时候不会发觉,有了明确目标之后就更容易发现一点。
方婉同情的看着他,生于皇家,虽然尊贵,也是危机重重,萧重简直被刺经验丰富。
方婉说:“看来上一次和这一次,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您以为您被刺杀了。虽然不知道您到底是为何事而来,但必定是有人要您相信,您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您快要接近成功了,所以才会有人想要阻止你。”
方婉知道这一场大案的内幕,结合内幕推测,萧重现在正在查叶正成,既然遭遇假刺杀,当然就是为了让萧重认为叶正成坐不住了,要杀他以绝后患。当然不可能真杀了萧重,杀了他不过是换一个人来,照样调查,而且萧重身份贵重,真是杀了这样的实权王爵,陛下爱弟,皇上震怒之下,严加追查,那些人不见得藏得住马脚。
萧重向来觉得方婉思维不拘一格,又聪慧伶俐,此时听她这样一说,觉得果然很有道理,只是有一点:“可是这一次看起来,是真的要杀了你啊!”
“是啊。”方婉冷笑:“他们找死!”
显然,自己的死的作用是让景王殿下恼怒,有人眼见景王殿下为了方家的事出头,和方四姑娘来往甚密,自然便是认为两人有了私情,这计策很简单,一次刺杀,二次刺杀,还死了方婉,景王殿下不恨死叶正成那就是圣人了!
方婉就更恼了,我好不容易回来的一条命,就这样不值钱?
她冷笑的也不久,冷笑显然是她控制的不太好的时候才露出来的,很快方婉又是一脸温婉无邪的微笑,对萧重道:“您到底查什么事,还是告诉我吧,我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的。”
萧重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寒气逼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