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陌原本在旁边看着主子的动作,虽然木讷,这种时候倒是机灵的不得了,立刻把脑袋别开了。
唐尧看着程祈宁的紧闭的眸子和覆下去的卷翘睫毛,忽然低低笑了。
他撤开一只手,将程祈宁散在颊边的头发撩到了她的耳后,指尖从她软软滑滑的脸颊上划过。
唐尧习武久了,手掌肌肤有些粗砾,程祈宁懵懵懂懂得睁开了眼。
半梦半醒一般,眼前似乎还罩着一层迷蒙的雾,她伸回手想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手掌却从一处温热的地方擦过。
猛地惊醒了。
程祈宁慌忙将手缩了回去。
唐尧的唇边还残留着一抹被她的手略过的余温,他勾唇笑笑:“你睡着了。”
低低的笑意让程祈宁更加羞恼了起来,她也不知怎的,被唐尧背着,不知不觉竟然就睡了过去。
而现在唐尧的脸离着她的脸很近,程祈宁直了直身子,看着马车近在眼前了,脚在地上站稳了,撑着唐尧的背站了起来。
她垂着脑袋,试图让脸颊边上散着的几缕头发挡住她面上的羞红:“多谢世子。”
“上车吧。”唐尧也站了起来,掀开了马车帘,在程祈宁踏上了踩凳的时候捞了一把她的腰,又使了点力,把她往上递了递,让程祈宁没怎么费力就到了马车上。
而程祈宁被唐尧抱住腰往上托,不知为何身子忽然有些泛.软。
她的两位哥哥一直把她当个小丫头疼,也常常抱着她上下马车,可是哥哥们抱着她的时候,她没像是现在这般羞窘。
在程祈宁上车之后,唐尧看着她在马车里的榻上坐稳了身子,唇边扬起淡淡的笑意:“这次不必怕,我亲自赶车送你回家。”
程祈宁对上了唐尧那双惯是神采奕奕的眸子,没由来得俏脸一红。
她的视线移到了唐尧的缎蓝色长衫上,似乎现在鼻尖还萦绕着唐尧身上那种清清爽爽的香气。
要命了,怎么就忘不掉了……
“多谢世子了。”她嗓音甜甜糯糯的,低下头的时候,唇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唐尧放下了马车帘,看了一眼广陌:“在马车后跟着,先到药坊,之后再随我到东宁侯府。”
在最开始程家二房回京的时候,广陌还诧异过一向看谁都不顺眼的主子忽然转了性,在程家二房面前格外殷勤,现在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就算他是个不知事的木头也看出了端倪,立刻点头。
倒是看了马车厢里头一眼,主子这么宝贝程家二姑娘,那他这个做下属的,就把程二姑娘当未来夫人看待便是了。
到了华鹊药馆,在叶贤清促狭的目光里催着叶贤清找了药馆里最好的老大夫出来给程祈宁看了脚伤,知道程祈宁只是旧伤复发,未伤及筋骨,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拿了些药,把程祈宁身边那个挺忠心的小丫鬟春秀也接上了马车,便送程祈宁回东宁侯府。
东宁侯府眼下灯火通明的,赵氏正捏着帕子焦急得在自己的院子里候着,看着远方,眼中闪着泪光。
女儿的马车不见的消息传到了东宁侯府之后,她的丈夫与两个儿子便都出去寻找了,可是到了现在都没个消息。
她去找自己的公公东宁侯,想多派些人手满韶京找,却被老侯爷拒绝。
老侯爷说这事先莫要声张,若搞得人皆尽之只会对程祈宁的名声、对东宁侯府的名声都不利,若是过了今夜还没找到人,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
可是若是女儿真的一整夜都没回来,她会经历些什么?
赵氏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正担惊受怕着,她屋子里的门帘忽然被人拉开,建威将军像是一阵风走了进来:“念念呢!”
他从唐尧那里知道了消息,立刻就放下了手里头的事,赶到了东宁侯府。
赵氏见了自己的爹爹,泪水更是涌出来了,手指都在发抖,万般焦急得唤了一声:“爹,您快多派些人满城找找,公爹他不派人去找。”
建威将军的神色冷凝住:“侯爷不让人去找?”
铁青着脸,建威将军立刻出了赵氏的房间,对跟着自己过来的随从吩咐了几句,刚想再进屋去问清楚赵氏这东宁侯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个小丫鬟三步并两步地飞快跑进了院子,一边喊着:“夫人,夫人,姑娘回来了!”
见建威将军在院里,小丫鬟停住步子,欣喜说道:“将军,姑娘回来了!”
二房一家对下人向来很好,这些个做下人的知道了自家姑娘走丢了,心里焦灼到不行,听见了姑娘平安无事得出来了,个个面露喜色。
建威将军的神色立刻缓和了许多。
而门帘一下子被掀开,赵氏从屋里冲了出来,冲到了小丫鬟的面前,拽着她的手:“回来了?当真是回来了?”
“到了垂花门那边了。”
赵氏立刻奔出院去,往垂花门那边去了。
见着了程祈宁,赵氏紧绷的心才彻底松懈了下来,一把将自个儿的女儿抱住:“念念,你真的吓坏娘亲了,真的吓坏娘亲了。”
程祈宁身后环抱住赵氏的腰,语气有些委屈得唤了一声:“娘。”
吃了苦遭了难,在外面一声不吭,倒是自个儿的娘亲身边,立刻百般委屈都涌上心头了,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娘亲担心,就只鼻尖红红得唤了一声娘。
赵氏松开手,拉着程祈宁的手左看右看,见程祈宁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又是心安了不少,可是她能闻到自己女儿身上带着股草药的香气,于是问了句:“念念是往哪儿抹药了吗?”
唐尧就跟在程祈宁的身边,这时候上前说道:“夫人,念念她是又崴了脚了。”
赵氏这才发现唐尧的存在,杏眼红红的,望着唐尧:“可是世子将小女找回来的?”
唐尧颔首:“夫人先将念念带回去,让她歇会儿吧。”
他的目光温柔缱绻:“她今晚许是吓着了。”
赵氏皱着眉看了唐尧一眼。
一开始在韶京外头遇见了唐尧的时候,她觉得这少年很好,后来到了韶京,听到了京中有关唐尧的那些流言,她的心里不由得也跟着有些动摇,觉得唐尧真的是个一身反骨戾气的家伙。
她想着若是唐尧真是个浑身戾气,常打打杀杀的性子,那可不适合托付。
可是现在看着他俊俏面庞上诚挚的神情,听着他温柔的语气,怎么看都是个心细无比的朗润性子,对女儿更是呵护备至。
建威将军在这时也迎了上来,他远远得听见了唐尧与赵氏的谈话,知晓了事情经过,目光凌冽地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外孙女,确定无恙之后才让赵氏将程祈宁带走,而他则是同唐尧一道往二房的院子去。
建威将军一路紧抿着唇,面色不悦。
毕竟程祈宁是从他的将军府离开出了这种事,建威将军把错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时间心情低沉郁闷到不行。
而唐尧也是在仔细思索着这次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他从马车夫的嘴里套出来,京郊有几个小地痞在等着之后,便让广陌找了几个暗卫去把那些地痞捉住,总能有办法从那些人的口中套出话来。
建威将军把唐尧带到了程子颐的书房,关上门之后,开口问唐尧:“世子是在何处找到我外孙女的?”
面对建威将军,唐尧倒是没隐瞒:“在城南。”
他又添了句:“还是在‘醉香居’前。”
老将军勃然大怒,一张脸涨红:“‘醉香居’?他们怎么这么歹毒?”
这是想把他最宝贝的外孙女给卖到‘醉香居’去?老将军心中卷起狂怒。
他现在是看起来手中没有实权,但是也不会任人欺负,这些人欺负他外孙女,是找死吗?
“老将军先息怒。”唐尧看着老将军怒红的面庞,安抚道,“念念是自己逃到那边去的,驾车的马车夫原意是想将念念带到城南扔在那里,半路念念与她那丫鬟相继跳了车,后来又慌不择路得逃到了南面的巷子里头。”
建威将军并未因为唐尧的这一番话被宽慰到,反而眉心川字更深:“她进到‘醉香居’了?”
醉香居是什么肮脏不堪的地方?怎么是他外孙女这么干净的小姑娘能进的?
“未曾。”唐尧说道,“晚辈将念念带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看到过她的脸,将军不必担心念念的名声会受损。”
建威将军的神色稍霁,却是抿唇说道:“还不行。”
唐尧点头:“是不行。晚辈已经派了些人,守在了城南的那片民居那里,若是有任何有关念念的风言风语,会处理好的。”
“世子可是逮到了害我外孙女的贼人了?”
唐尧点头:“那马车夫已经捉到了,还有几个小贼在城南守着,晚辈也已经派人去捉了。”
建威将军忽然抬眼审视了唐尧一眼。
他从喉腔中传出了一声低低的笑声:“世子年纪虽小,考虑事情倒是周全。”
他与唐尧交际的时候很早就感觉到了唐尧与他同龄的孩子不一样,外貌端的是个清俊无比的十三岁少年郎,行事的作风却老练,韶京那些没点眼力见的说唐尧跋扈,老将军却觉得唐尧这是杀伐果决。
他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惯了,最欣赏的便是唐尧的这种性子,对敌人若还是讲究什么君子礼仪,早不知去阎罗殿报道多少回了。
建威将军安下了心来,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同他提及的那件事,眉头忽然一皱,站起身来:“世子先在此处等等,老夫要去处理些事情。”
唐尧眯了眯眼,又点了点头,恭敬道:“晚辈就在此处等着。”
建威将军略一点头,然后大步出了书房,叫了个程子颐院子里的小厮,让小厮带着他去了东宁侯的院子。
他倒是要问问,他自己恨不得放在心尖宝贝的外孙女,到了他这里却变得不值一提?这么个大晚上的,他的外孙女没能及时回府,他却不派人出去找?
外孙女既然在这里受了委屈,那他就把外孙女带走!
健步如飞地到了东宁侯的院子,看着东宁侯的院子里还掌着灯,建威将军的心里更是升起了一阵火气,未同院子里的小厮通报,直接闯进了院子。
院子里头的小厮看见了建威将军闯进院子,想上前拦住,却不想被建威将军几拳就打倒在地:“让开!”
东宁侯正梳洗了准备睡下,这时候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赶紧从榻上坐起了身来:“谁?”
他蹬上了自己放在塌下的鞋子,还没走到紧闭的门前,木门就被人踢开:“侯爷好久不见。”
东宁侯听清楚了来人的嗓音,便明白了过来这是谁,赶紧迎了上去:“将军怎深夜来此?”
建威将军看着东宁侯一身白色的寝衣,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睡下了,怒火更盛:“我外孙女怎么样了?”
他明知故问,看的就是这东宁侯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念念归府的消息。
东宁侯的眉一皱,踌躇了几番,话有些不好出口:“还未知晓。”
建威将军往前走了几步,手掌早就攥成了拳:“还不知晓,老将军居然还能就寝?”
他皮笑肉不笑:“素闻侯爷心胸宽广,现在看来,这可是得宽广无边了,自己的孙女儿下落不明,一步派人去找,二,自己还能安睡着,当真是厉害极了。”
他忽然怒声呵斥了一句:“我这外孙女在你们这儿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建威将军比东宁侯要小不少,再加上他原本就生得高大健壮,站在东宁侯身边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不怒且自威,怒气上头的时候便如同罗刹一般,有些骇人。
东宁侯算是文人,从不舞刀弄枪,看着建威将军的架势,心里头有些胆颤,却是说道:“不派人去找,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也是为了她好。”
“名声?”建威将军嗤笑,“便是她声名狼藉,只要能好好的安安稳稳的便足够,你这样只图些虚名,若是她真出了事要怎么办?难不成你还想着要她以死明志?”
“罢了。”建威将军拂袖,“明日我便把我外孙女儿带走。”
又是踹门离去。
东宁侯看着那扇被踢坏的门,神色中显露出了忧忡。
建威将军说的没错……在他的私心里,是希望着程祈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