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人多,他们站了这片刻,又有一堆人走来,把温益卿挤得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几步,给推挤着快到阑珊身旁了,这才皱皱眉,竭力稳住身形。
阑珊问道:“温侍郎是要……要去看香桥会吗?”
温益卿略觉狼狈,敛眉道:“正是。娘娘也是?”
阑珊道:“本来打算去的,可是人太多了,怕出事。侍郎不如也别去了。”
温益卿刚才给那人潮推了推,正有些不悦,也不愿意再受这份拥挤,但是因为答应了言哥儿的,便没有立刻同意阑珊所说。
阑珊见状,以为是他怪自己自己多嘴了,便道:“我只是为安全着想,并无他意。”
温益卿这才道:“什么他意?”他看向言哥儿,道:“本来我是因为应承了那孩子,不想食言而已。”
“原来如此,”阑珊回头,笑说:“言哥儿想的怕不是去看那香桥会,兴许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跟侍郎相处相处罢了。”
温益卿微微一震:“你……”
这会儿言哥儿跑了回来:“温叔叔,爹爹你们在说什么?”
阑珊笑道:“我在跟你温叔叔说,那南街上人太多了,怕把你挤丢了呢。”
言哥儿脱口说道:“有温叔叔在,我是不怕的。”说着便拉住了温益卿的手,可这孩子很机灵,忙又探出左手,把阑珊的手也握住了,如此一来便做到了不偏不倚,没有厚此薄彼了。
温益卿低头看着这孩子,又看向阑珊,突然改变了主意。
“多谢好言相劝,”温益卿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样,索性就不去了,只是我从这条街上过来的时候,看到云霄楼,那里的二层楼上隐隐能看见南街,不如一起去坐一坐?”
阑珊没想到他竟开口相邀,虽然她心里很没什么了,甚至有一种想要“化干戈为玉帛”的示好之意,本要答应的,可又知道赵世禛未必喜欢。
才要拒绝,言哥儿晃了晃她的手道:“爹爹,咱们去吧?”
言哥儿开口自然又是不同了。
飞雪跟鸣瑟在后面对视一眼,虽然也知道赵世禛不会高兴,可毕竟阑珊是太子妃,只看她如何行事就是了。
见状无奈,只得跟上。
因为距离南街很近,又是七夕节,云霄楼上本也是人满为患的,幸而有一张桌子是客人预订的,掌柜便命小二领了他们上楼。
靠窗落座,果然可以看见南大街,灯火辉煌,犹如繁星点点,别有一番喧腾景致。
言哥儿喜欢极了,西窗也抱着端儿立在栏杆前看夜景,一大一小都乐不可支。
小二送了茶点上来,温益卿便问阑珊道:“听闻你之前去了慈幼局,那个书堂没有什么吗?”
他不问血案,却只问这个。
阑珊道:“目前并没看出什么,侍郎可去过?”
温益卿瞥着她,并不回答。
阑珊给他看的不自在,便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温益卿道:“还记得在湄县时候你跟我说过的话吗?”
“当然。”
温益卿思忖着说道:“既然记得,我便不叫你娘娘,你也不必以侍郎称呼,我们依旧以旧日相称如何?”
阑珊愣住。
温益卿淡淡一笑道:“怎么,是因为太子殿下不允许,你怕他生气?”
阑珊脸上微红:“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提起这个。”
温益卿哼了声,晃了晃杯中的茶:“我大概只是有些厌倦了,‘娘娘’,‘侍郎’,假惺惺的,让我想笑。”
阑珊不由也笑了:“那我以后就、仍旧叫你师兄吗?”
“你的师兄是工部尚书,内阁首辅大人,我却不敢占了,”温益卿微笑,又问:“你怎么不叫我卿哥了?”
阑珊咳嗽了声,有点不自在。
温益卿又一笑:“放心,这不过是玩笑的话,你若敢这么叫我,太子殿下怕是杀我的心都有了。他现在要杀我自然更是易如反掌了。”
阑珊忙道:“不是的。别这么说。五哥……太子不是好杀的人。”说到最后这句,声音有点儿低。
此刻,言哥儿正叫他们两个看外头的景色,温益卿回头看了一眼,对阑珊道:“你好像有话跟我说?”
阑珊略觉忐忑,终于说道:“宜尔跟我提起一件事情。”
“安王妃?说的什么?”
阑珊道:“宜尔说、说起让言哥儿认祖归宗的事情。”
“认、我吗?”温益卿问。
阑珊点头道:“是。”
温益卿垂了眼皮:“这件事当初我提过的,你没有答应。”
他果然还是记得此事,甚至还有点儿耿耿于怀的。
阑珊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是聪明至极的人,怎么会不懂。”
温益卿长叹了声:“是啊,当时我求的,是你跟言哥儿,但是现在你贵为太子妃了,便万事想开了吗?”
“你要是还怪我,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阑珊道。
温益卿凝视着她,没有立刻回话。
在阑珊身后,飞雪立在窗户旁,一边看着言哥儿端儿等,一边也听着这边的动静。
半晌,温益卿才道:“我不怪你的。”
阑珊的双眸微睁。
温益卿道:“的确我曾经恨过你,恨你为什么选他,但是……自打在湄县你那么劝我,我已经放下了。”
阑珊有些欣慰,又有些动容:“我、我只想你好。”
温益卿点头:“你这个人,最是心软,我岂能不知?嗯……认祖归宗,你若愿意自然无妨,但也要看阿沅的意思。”
“这么说你也是答应的?”阑珊问。
温益卿端起面前的一杯茶,挑唇轻笑:“你跟安王妃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能不领这情?”
两人说话的功夫,鸣瑟立在栏杆前,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心里感慨着幸亏赵世禛不在,不然的话,只是听了这句话,只怕就要拧出醋汁来了。
正思忖着,却见长街上有一道身影,极为快速地越过人群,竟是向着此处奔来。
慈幼局。
今日是七夕,加上王院长之死早就结案了,慈幼局也是一番太平无事的安闲景象。
只是因为太子妃赐物的事情,引得京内的许多贵妇人也纷纷效仿,众人忙乱了几日,总算能够借着七夕的机会好好休息一番,一时间到处都是闲散说笑的声响。
正是戌时最热闹的时候,有道人影翻墙而入。
这人恍若鬼魅,沿着回廊往前而行,刻意地避着人。
他所走的路就跟徐勇当日引的路一模一样,只到了那分岔口的时候,却向着姚升去探的正前方急奔而去!
行了片刻便过了座小石板桥,桥下有潺潺流水,原来旁边是个湖泊,湖泊不大,湖水也并不怎么深,顶多及腰而已。
过了石桥后再几步,就是教习跟王院长的寝处,这人却并不往前,反而到了绕到湖边上,且走且打量,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他单膝跪地,抬手往下面捞去!
手臂没入了湖水之中,试了几次,却找不到什么。
耳畔听到哗哗水声,这人有些着急,越发伏底了身子,竭力探臂又找了会儿,终于握住了一样东西,他心中大喜,忙将那东西捞了上来。
他抱着那东西,如释重负,又忙抖开了翻找,但找了半晌,却并无所获。
正在疑惑的时候,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公子在找什么?”
那人大惊!猛然转身!
身后突然间多了几道人影,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人愣了愣后,本能地拔腿欲逃,谁知来路上也闪出几道影子来。
此刻有人点起了灯笼,灯光之下,照出了姚升的脸,仍是那种狐狸般精明的笑,但眼神却是极冷的。
而给他冰冷的眼神盯着的那人,容貌清俊,赫然正是王昊王公子!
王昊的怀中抱着一包湿淋淋的东西,像是一件衣物。
大理寺的差官带了王公子来到内堂。
在最初的惊魂之后,王昊飞快镇定下来,竟问道:“姚大人等各位在此有何公干吗?”
姚升看着他强作无事的表情,其实倒也有几分佩服他的应变:“当然有公干,这个就叫守株待兔。”
王昊诧异道:“这是何意,我却不明白。”
姚升问:“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如请王公子先告诉我,公子从湖里捞出来的是什么?你半夜三更跑进了慈幼局,又费心到小湖边捞起这东西,又是为什么?”
那件衣物泡在水中多日,上头的污渍几乎都给冲刷干净了,但仍不免还有些残存,正是之前姚升吩咐去找的那件血衣。
王昊眼神微变,终于道:“这个么……其实是这样的。”
他笑了笑,道:“我因听说杀死了王院长的真凶伏法了,凶器也都找到了,可却少一件血衣,我从徐兄口中得知,太子妃娘娘亲临的时候曾叫他带着重走了一遍,我便推想太子妃是不是怀疑真凶是打这条路上来的,徐勇又是一心想破案,我很想要帮忙,便大着胆子揣测这血衣会不会也在这路上,而这路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我才在这里找的,没想到果然找到了,本想拿去给小侯爷邀功的,想不到反而让姚大人误会了。”
姚升开始真心佩服王公子了,这巧舌如簧临时机变的本事倒是出色,虽然是现编的,却合情合理。
他又暗恨徐勇居然把这些事情也告诉了出去。
“哦?”姚升笑道,“那怎么会这么巧,王公子一找就找到了呢?”
王昊顺势道:“我也没想到,这大概就是巧合、运气好吧。”
王公子似乎笃定了只要自己咬紧牙关,姚升就奈何不了他,毕竟他先前没找到他要找的那件关键东西。
姚升却依旧笑意不变:“差点儿我就相信了公子所说了,如果……没有这东西的话。”
他说着,便把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轻轻张手。
在姚升手心中吊着一块玉坠子,摇摇晃晃,晶莹剔透:“王公子是在找这个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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