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对,那女子嫣然一笑,便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相见,女子屈膝行礼:“公公安好。”
这给称呼为“公公”的人笑看着她,半是惊诧地颔首道:“果然是苏镜啊,我就觉着那执事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才那么恭敬的……必然是你透了消息了?”
原来这女子竟正是昔日在坤宁宫当差的大宫女苏镜,而这“公公”,不是别人,竟正是雨霁。
至于那位“京都赵先生”,当然便是闻风而来想要亲自一看那影石的皇帝了。
苏镜莞尔道:“公公莫怪,我猜到皇上是冲着那慈源法师的影石来的,哪里能叫人难为了皇上。只是并没告诉他们是皇上驾到,只说是贵客不可怠慢。”
雨霁满眼赞许,笑道:“你出了宫,还是这么办事妥帖的。果然,幸亏是你,不然岂不是扫了主子的兴?只是你怎么在这里?之前听说你放出宫去,还担心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宫内的女子到了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只是可以自己选择留还是走,苏镜是选择走的,但雨霁想不到她居然到了慈幼局。
苏镜笑道:“我原本就很喜欢小孩子,出了宫后,又懒怠跑远了,听说慈幼局招教养嬷嬷,因为钱少,没什么人愿意来,我却不用那许多钱,所以就来了这里。后来因为出了事,太子殿下来此,给殿下看见了我,才提拔我管事的。”
雨霁啧啧称奇道:“原来是这样,让你在这里管事倒是相得益彰呢,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也是这些孩子的福气。”
苏镜当初在坤宁宫的时候,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宫女,统管宫中事务,游刃有余,她又是从内宫里历练出来的,一双火眼金睛,放在这妇人多小孩儿多的地方,是再合适不过的。
苏镜笑道:“公公过誉了,我可不敢当。”
两人说了几句,雨霁怕耽误了差事,就跟她分开,仍旧回去伺候。
又过了数日,皇帝下诏,第一,任命安王赵元吉为慈幼局的院长,统理慈幼局上下之事;第二,命将慈源法师的影石搬出,却并不是放回慈源寺,而是竖在慈幼局进门的大堂之中。
皇帝的意思,就是让所有在慈幼局当差、以及进出慈幼局的人都好好地看清楚了这块影石,牢牢记得慈源法师的仁爱之心,同时以这份仁爱之心对待慈幼局的孩童们。
另外还有一道诏书,却是朝廷将从国库之中拨出专项的钱款,用以贴补那些养不起孩子的家庭,这样举措,是为了让那些有心养孩子却实在无能为力的家庭有一条退路,也能让那些本来会给弃养的孩子能够如愿地在父母的荫庇之中长大。
这条法令颁布不出三个月,慈幼局所收到的弃婴,便比其他时候同期要少了一半!
阑珊听说这个消息后,心中着实高兴,可见这天底下还是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居多。
慈幼局的事情算是圆满完结了,此后阑珊抽空,终于让言哥儿行了礼,认回了温家。
原来秋天的时候,温家的戚老夫人就已经不太好了,没想到临去,竟得了一个孙子,想到昔日所作所为,又是羞愧,又是欣慰。
言哥儿认了温益卿为生父,也改了“温”姓。
只是温益卿并没有去掉他原本的那个字,于是全名就为:温舒言。
阑珊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未免有点怪怪的,但这也算是温益卿的好意,毕竟不至于完全抹煞了自己跟言哥儿相处的时光,且言哥儿自己也是喜欢的,倒也罢了。
赵世禛却是不爽了很久,牙根痒痒地很想拿捏温益卿点什么错,最好把他远远地踢出京城最好。
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之前,阑珊接到了来自葛梅溪的一封信。
阑珊先前回京的时候,葛梅溪回到了豫州,葛知府似乎不愿意让儿子再回京城工部任职,只是葛梅溪心之所向,便罢了。
只不过因为阑珊出嫁等等,葛梅溪便没有回京,只是领了工部的调命,去了南边造船厂。
毕竟因为要拓展同南洋的贸易往来,海船的督造至关重要。
葛梅溪在信中说起自己在翎海的所见所感,一时唤起阑珊对于昔日同江为功在翎海时候“同甘共苦”的记忆,如今却换了葛梅溪了,看着那久违的字迹,百感交集。
才把信收好了,外头宫女来说道:“娘娘,安王妃跟小郡主到了。”
阑珊急忙起身迎了出来,才出门口,就见宝言牵着乳母的手走了进来,随后才是郑适汝。
阑珊下台阶迎着她,先把宝言抱入怀中,看着女孩子乖静秀丽的小模样,连连亲了两下,便笑问:“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叫人先说声,我毫无准备。”
郑适汝道:“世子不在家?”
阑珊笑道:“跟着他父亲出去了,最近总喜欢往外跑,心都野了。”
“到底是男孩子,”郑适汝看她桌上放着厚厚一叠纸,问道:“你还在写?”
之前阑珊想动笔的那工造书,最近总算安下心来,下笔顺利很多。
郑适汝瞧了瞧,见写得都是自己不懂的,便笑笑放下了。
阑珊看出她眉间沉郁,便问:“怎么了?你像是满腹心事。”
郑适汝抬眸,终于说道:“就是先前你托我的那件事情,昨儿我进宫,皇上问起来。”
阑珊忙道:“皇上怎么说?”
郑适汝淡淡一笑道:“这么久没给答复,皇上自然是不太高兴,我赶在他露出不快出来之前,说已经挑好了。”
“你说的是哪个?”阑珊问。
郑适汝叹息道:“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个。”
第284章
阑珊顿了顿:“你是说,宣平侯府的孟二姑娘孟吉吗?”
“正是她了,”郑适汝点头:“皇上听了这个,脸色果然好了很多,可见是中意的。”说着就打量阑珊的反应。
却见阑珊笑道:“宣平侯府的二姑娘自然是个很难得的,何况又是你过了眼的,这件事情迟早晚都要定的,倒也罢了。”
郑适汝见她这样反应,却又一笑:“不用说这些话,就算她是个天仙,我也知道这样是为难你了。不过孟吉是个知道分寸的,她也见识过太子的手段,就算进了东宫,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对你怎么样,以她的品性也不至于像是别的无知女子一样争宠之类。而且宣平侯跟太子的关系向来非同一般,结了亲自然如虎添翼。你想开些,孟吉只是一个工具,让皇上满意,如此而已。”
阑珊忙笑道:“何必解释这些,该说的你先前都跟我说了,当初求你帮我的时候已经是为难你了,只是因为是我开口,你才肯费这份心。你挑的,我放心,我也接受。”
郑适汝听她说的这样,便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半晌才道:“别的都罢了,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郑适汝看着她,欲言又止。
宣平侯算是赵世禛的铁杆“嫡系”了,这局势就连郑适汝也是很晚才看出来的,毕竟当初赵世禛用手段把跟孟吉的婚事给搅合了,本来以为从那之后赵世禛就跟宣平侯府决裂了呢。
不料宣平侯的确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极为拎得清的人,竟是不露声色,依旧跟随着荣王。
在赵世禛登上太子之位后,重用宣平侯等一行老臣,那时候郑适汝才算明白。
正如赵世禛所说,郑适汝对于京城内的这些贵女们的出身品性等等自然也是清楚的很,孟吉算是个中上之选,只有一点,这二姑娘实在是有些过于聪明缜密了。
所以开始的时候郑适汝丝毫没把孟吉考虑在其中,只想选两个没什么心机的,至少不能威胁到阑珊,只要不是那顶顶厉害的,阑珊自己也能对付。
之所以会考虑到孟吉,却是孟家从中使了一把力。
阑珊拜托郑适汝帮她选人的事情,除了宫中皇帝问起来外,其实没什么人知晓。
就在皇帝任命赵元吉担任慈幼局的院长之后,那天,宣平侯侯夫人突然造访安王府。
早先赵元吉为太子的时候,宣平侯府本来也并不是来往的很紧密,只是表面上的礼数丝毫不缺罢了。
自打赵元吉给降为安王后,其他素日里来讨好奉承的那些人便像是退潮一样,很少登门了,只是侯府却也依旧如故,逢年过节也派人来请安之类,竟是一如往常,不见亲疏。
所以此刻见了宣平侯夫人,郑适汝也并不觉意外,还以为她是为了安王出任的事情。
侯夫人行了礼,先问安,郑适汝抱着花嘴巴,缓缓抚着肥猫,心头忖度她的来意。
果然侯夫人笑道:“近来皇上大刀阔斧的整顿了慈幼局,可见对于慈幼局的重视,又让王爷出任院长,也可见对于王爷的信任,实在是可喜可贺。”
皇帝突然任用赵元吉,其实也出乎郑适汝的意料,不过正如侯夫人所说,这的确是个向好的信号。
只是却吓了赵元吉一跳,此后在进宫谢恩前问起郑适汝皇帝为何如此安排,郑适汝似笑非笑说道:“多半是王爷做的事情中皇上的心意。”
“可我……我并没有做什么呀?”赵元吉疑惑。他不过是听郑适汝的话,每天都去经营那几家铺子而已,慢慢地也沉浸其中,乐于敛财之道了。
郑适汝意味深长笑道:“有时候所谓的‘不做’,比要做千百件事还强呢。”
不管是赵元吉被贬下太子位一倒不起,还是不忿这般遭遇暗藏野心,这种种自然逃不出皇帝的眼睛。
但是这大半年来,赵元吉安安分分的,他并没有颓唐不起,也没有所谓的“图穷匕见”或者“狗急跳墙”,只是听从郑适汝的话,泰然自若的自行其事。
可这对皇帝而言却偏偏是最好的表现。
所谓宠辱不惊,不过如此。
若论起对于皇帝性情的了解,赵世禛是一个,郑适汝也是一个。
此刻郑适汝便道:“多谢还惦记着。”
侯夫人道:“只是这慈幼局的事情,说来又是一件传奇了,听说还是太子妃亲自驾临,才解开那谜题的?太子妃实在不愧是曾经决异司的司正大人,果然是女中英豪,令人钦佩。”
郑适汝突然听她话锋一转到了阑珊身上,便留了心,微笑道:“是啊,太子妃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皇上也是亲口称赞过的。”
侯夫人道:“我本来并不清楚这些事,只是我们那二姑娘偏是对这些留心在意,比如先前的饶州、湄山之行等等,她都知道,如数家珍的,一提起太子妃,便也钦羡非常,赞不绝口。”
郑适汝听这话又巧妙地转到了孟吉身上,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那时候她当然是不乐意让孟二姑娘进东宫的,毕竟孟吉的心性缜密不在她之下,若是孟吉算计起阑珊来,还不把她吃了?
郑适汝便不露痕迹地顺势问道:“哦对了,说起贵府二姑娘,她的亲事可定了吗?”
这句显然是问中了,因为宣平侯夫人正等着一句,当下笑道:“正是为了这件事犯愁呢。”
“哦?二姑娘不管是出身,相貌还是品性皆都是上上之选,想必是贵府的眼光太高了。”
“娘娘说笑了,”侯夫人道:“娘娘知道的,不过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情……”
自打孟吉的婚事给赵世禛搅了之后,宣平侯府也给孟吉另提了几门亲,但不是对方顾忌她曾跟人订过亲,就是侯府这边也看不上别人,最终竟还是都散了。
郑适汝微笑道:“这有什么,这些人未免也太挑了,照我看,孟姑娘那个品格,当个一品诰命都是绰绰有余的。对了,今儿怎么没带她来?我也是许久不曾照面了。”
宣平侯夫人笑道:“娘娘这是抬举她了,她倒是想来,之前还跟我说起王爷领了慈幼局的差事,以王爷慈仁怜下的性格,自然是跟慈幼局相得益彰呢。她也很想过来亲自跟娘娘道贺,就是因为没出阁,不便镇日抛头露面的,这才没来。”
郑适汝道:“这也罢了,毕竟是有教养的大家子小姐。”
宣平侯夫人叹道:“只是说起来,未免是她的心事叫臣妇烦心。竟不知能找个什么样的人才妥当了。毕竟除了那件误会外,当初又曾经是跟如今的太子殿下议亲过的,更加没有人敢要了。”
聪明人说话是点到为止,不用说的过露的,宣平侯夫人当然知道郑适汝是个七窍玲珑的,说到这个地步,自己的来意已经达到,如今只看安王妃的意思。
郑适汝眉峰微蹙。
她一时吃不准这是侯府的意思,还是赵世禛的意思。
毕竟宣平侯府跟赵世禛的关系非同一般,虽然如今是她来负责给东宫挑人,但也保不准侯府跟赵世禛已经有了这种意思,却偏偏要借她的手来过桥。
当日她故作不知应酬了侯夫人后,便叫人去请太子殿下有空进王府一叙。
这还是郑适汝第一次主动邀请赵世禛,他立刻知道有事,百忙中抽空飞马而来。
两人在内厅相见,郑适汝开门见山提起宣平侯府的事情,道:“殿下知道此事吗?还是早已经起了意,故意借我的手过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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