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致霆故作漫不经心,两手插兜,依旧没有脊梁骨地歪在墙边,嘴里咬着根竹签,盯着偌大的总裁室门牌,扬声问,“你们老大呢。”
汪致远头稍侧,与秦毅然保持一臂距离,目光不疾不徐地在他的办公桌上扫视,尤带淤痕的手骨并不避讳地露在秦毅然的眼下。
秦毅然像背上了荆条,挺直的脊梁被那淤痕想象下的暴击压弯了。他偏过头去,尽量不露异色。
手边的咖啡冷却,陆淮修站在垃圾桶前倾倒,透过百叶帘刚好能看见汪致霆伟岸的身躯,他扩开帘缝,星目一眯,目光与汪致霆再次隔窗对撞,两把无形的战刀隔空相接。
陆淮修这次未落下风,嘴角轻蔑一撇,手举到窗前晃了晃他的戒指,果不其然,汪致霆扬威的眼神瞬间一黯,但很快又不服输地回视。
他汪致霆从不服输,就算白语薇选了他,他也不认。
秦毅然敲门。陆淮修松开帘子,将空置的咖啡杯放下,先他开口,“知道了。”
这次会议开的很久,久到汪致霆开始打瞌睡,最后是艺人经济部的经理推醒了他,小声提醒他,“汪总,在问呢,”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我们这边拟的人是王珊珊。”
汪致霆努努嘴,朝站在投屏前的陆淮修自然地说,“王珊珊,明年正好有部剧上。”
陆淮修果断地拒绝,“不行,她有负面。”红白蓝背景光影将他的脸分割成莫测的斑块,看上去吊诡的很,像是x线突然将他英俊皮囊下的伪装照破,露出面具下赤/裸的真实,不耐、厌恶、虚伪、痛苦。
“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不算,现在风评都挺好的。”几个好角色,一轮公关,再加上网民金鱼一样的记忆,洗白轻而易举。
陆淮修沉默,五指在桌上不耐地弹动,秦毅然马上打开一份word,投屏上是王珊珊前阵与公关男的外出图,港媒标题不堪入目,直接标入|珠男。
汪致霆脸色一变。这是很边角料的一篇报道,明明有指向性更明确的标题,陆淮修偏偏拉出这个标题。
可汪致霆是谁,是可以死皮赖脸睡无数个嘴上还始终爱一个人的人,他的羞耻感从来难以捉摸。
他冲大屏上那几个字挑了挑眉,长腿一蹬,木椅滋啦向后半米,他舒适着姿态,彻底散下端正的架子靠向椅背,在昏暗的放映空间里,朝陆淮修意味不明地挺了挺小腹。
空气里像被投放了生化武器,陆淮修猛地涌起一股呕意,他侧过头去,秦毅然飞快从电脑前起身,接手主持的工作。
会议室里秦毅然温朗的声音飘出,陆淮修捂着唇快步往洗手间走去。
他恶心地闭上眼,很好,都知道了。他头上顶了顶绿帽,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很可能连汪致霆入珠这件事的细节都人尽皆知,就差他下午一张张搅碎的画面了。
汪致霆!
陆淮修趴在水池边,喉咙像熨斗烫过一样,灼痛异常。吐到头昏眼花的时候,手边递来一张纸,他接过刚想说谢谢,便瞥见夸张的手饰。
他心里飘出了曾经的坚信,白语薇不可能看上这种人,除了有钱主动,和高高在上的玫瑰花没有一点般配之处。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把汪致霆放在眼里的原因。
“陆总胃还没好?”汪致霆望向镜子,手捋了捋发尖的卷,将发胶揉开。
一抬眼,一低眉,两人目光在镜中交汇。
陆淮修咽下喉头堵住的那泵恶气,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扣子,松了松勒人的领带,勾起一侧唇角,玩味道,“你是要来问什么?”
乳黄的光晕在头顶晕开,将镜中的两张脸庞照的柔意濛濛,一个西装革履,一个花里胡哨,随便一帧都可作杂志样片。
只可惜灯光化不开夺妻之仇下的剑拔弩张,空气紧张成一张弓,凝滞在周围。
“问你什么时候离......”话没说完,汪致霆便被陆淮修一把扑倒在地,滑出两米远。
两个高大的男人在洗手间闹出了2.0级地震一样的动静。
他想挣扎,可谁曾想看似弱不禁风的陆淮修竟力大惊人,死死将他按在冰凉的瓷砖上,抬手便是毫不犹豫的一拳头。打的他眼冒金星,失去反击的应辨。
接着是无数拳,“punch——”
陆淮修理智和伪装全线崩溃,愤怒在他扭曲的肿脸里彻底爆发,汪致霆挨了三四拳后一把翻转局面,将他按在身/下,死擒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的啐了一口,“我他妈欠你们夫妻的!别他妈打脸啊!”
说罢,他一拳头喂进了陆淮修的肚子,膝盖死扣住他的双腿,“我跟你说,不打你脸是我哥在,我不想回去挨训,但陆淮修,老子脸上的事下回找你算账!”反正脸皮都撕破了,下回见一次干一次。
反正也不用替白语薇隐瞒了,他要做的只是把她从婚姻里救出来。
这个世界,能包容她出轨的,只有他汪致霆。
陆淮修捂着小腹和汪致霆拧打在一块,面目狰狞地发狠道,“汪致霆我不可能算了。”他十指力呈握枝的鹰爪,死扣住汪致霆的肩,恨不能掐断。他的怒意在峰值,怒火比那晚目睹白语薇和他亲昵的时刻烧的更猛。
有一瞬间,他希望他死,不然难消他心头的恨意。
汪致霆反手制住,臂肌线条张现,舌尖顶顶后槽牙,依旧那副痞子语气,“你算不算随便你,别打女人就是。”
陆淮修和汪致霆是被上来送资料的秦邈劝开的,他都觉得局面荒谬,白语薇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他抱着资料站在陆淮修身后,谨防他怒意再起,小声提醒他,“秦特助说再坚持5分钟您必须到场。”
陆淮修沉下气,不慌不忙地将西装拉扯齐整,对着镜子重新系好领带。
汪致霆对着小便池吐血星子,捂着肿脸,嘴里骂骂咧咧。
陆淮修整理好西装,秦邈又催了一遍,他对着镜子冷声道,“离她远一点。”
秦邈心里咯噔,但未作声,倒退了一步。汪致霆扶着墙,手一横揩了把脸,不怕死地耀武扬威,“可是,她说我比你厉害。”
秦邈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十指扣住文件,直接退到墙角站定。
陆淮修面无表情,“那今晚她会复制你脸上的伤。”
“操,陆淮修你他妈是不是人,打女人。”汪致霆冲出来勒住他的衣领,急的龇牙咧嘴。
他不屑地推开他,嫌恶地拍了拍肩,冷笑道,“不然你以为孩子怎么掉的,不知道谁的种,我不会留的。”
背身的瞬间,陆淮修肩头一沉。脸上的狠意卸下,提到孩子,心头虫噬一样。
第37章 潮水复
会议结束, 陆淮修被秦毅然强行塞了一碗粥。“陆总, 九点多了,吃点。”
陆淮修碾灭会议室里最后一猩红,抽出气力道, “开灯吧。”
秦邈站在门边, 按亮了一盏炽光灯。几米远的陆淮修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前, 双手撑额, 强打起精神问, “怎么样?”
“妥了, 主要靠大汪总一锤定音。”
“行。”他拉过粥,勺子在粥浆里翻搅, 半天没入口,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没吃吧, 拿过来一起吃吧, 最近辛苦了。”
秦邈还在犹豫, 秦毅然将外间的餐盒取了进来。他和陆淮修工作多年,经常熬夜和共餐, 总裁没有众人眼里的风光无限,他陪伴陆淮修多年, 知他的品性与不易。
秦邈局促地坐下,打开饭盒。虽说是盒饭但规格不低,双层的菜配罗宋汤。经历了疲累的车轮会议,两人胃口大开。
陆淮修吞蜡一样将粥快速饮尽, 左手持着塑料盒迟迟未扔下,目光在二人间徘徊。他喉口始终堵了口气,可自尊又在拉扯,沉吟半晌,他问出了口,“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饭是真的吃不下去了。秦邈如坐针毡,手上的筷子恨不能化成铁锹挖地洞,他有一瞬间觉得白语薇真是天生事精,婚后还能折腾出这种事。也许他已经彻底退出了她的感情世界,再客观看待她,已经无法产生认同感了。
秦毅然瞥了眼犹豫的秦邈,替他回答,“在纽约。”
“那之前和之后呢?”陆淮修有些恍惚,纽约这两个字的最后印象还是在美术馆。
“不清楚。”
窗户蒙上雾气,雾沉沉的夜,似要落雨。
霓虹晃过卸下面具的脸庞,映出颓然和痛苦,像个无助的小孩,可再遇下一道霓虹,陆淮修又覆上了冷静平和的表情。
“所以清明那天是新来的人?”
“对。”小王看了眼后视镜,生怕陆淮修哪里不满意,“老张是我老乡,开车挺稳的,他爸是给大院领导开车的,基本规律都懂。”
陆淮修轻嘲,“知道了。小王,不去医院,回陆园。”
小王一楞,很快反应过来,在前面路口拐了个方向。
***
白语薇洗完澡站在窗前看天色,感觉到脸上的凉意手探出窗外,轻叹原来下雨了。
罗萍简单冲了冲碗筷从洗手间出来,见她衣衫单薄地站在风口一把拉过,气恼地说:“才小产怎么站在风口,不要命了!”
白语薇双手抱臂被推到床上,一条腿搭在床边晃来晃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扣指甲。
自那晚不愉快的聊天结束,陆淮修48小时都没来了,男人有情的时候倒真深似海,无情的时候连自问情场杀手的白语薇都握着手机前进不能后退不得。
宋茗心白日来一直拉着她聊天刚刚才走,她方才望下去,看见她一路打着电话到停车位,一簇荧光野火一样在乌夜里自由游荡,笑声上扬至十六楼的白语薇耳边。多快乐啊。
宋茗心说自己寂寞,白语薇想,有一片森林可以约哪里寂寞了,不像她,这会等一个男人像个怨妇一样。
白语画在角落画画,抱着个画板抬首低眉一下午,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便坐到她旁边看她画。
填完色病房里一股漆味,罗萍开小窗通风,回头看了眼没有往常胃肠反应的白语薇,叹了口气,“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他啊?”她最受不得颜料味道,这会麻木道生理反应都没了。
白语薇撇过头去,将掩面发丝挽至耳后,叼起一块苹果,无所谓道,“不用,爱来不来。”
罗萍鼻尖蓦地一酸,想骂她又憋住了,话鲠了又鲠,最后无奈地推了一把。白语薇没设防,一下就歪倒在床上。
白语画一进来就目睹此幕,冲过去扶住白语薇,“妈,你干嘛呀。”那天罗萍估计听去了她指责陆淮修的内容,坐上回家的车便开始哭。她也安慰不来什么,只能憋着不再透露再多。只是没想到,罗萍居然打白语薇。全家人都是最疼姐姐的,她小时候老不明白,是不是因为好看的人才能获得爱,即便是父母双亲也是如此,现在她不会再纠结此事,因为她也最爱姐姐。有些人天生就是能获得无缘无故的爱。
罗萍见她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更是来气,从来趾高气昂的人怎么落了此事如此颓唐,“你有本事别做,做了就别这个样子。”她都想好了,大不了离婚,全家再换个地方好了。
白语薇憋了两日,还是在母亲面前流下了软弱的泪,她掌着白床单撑起身,白语画的手在肩头揉捏,她心头为孩子、为冲动、为误解、为婚姻划过苦涩,可嘴上还是本能地得理不饶人,冷冷看向罗萍说,“还不是遗传。”
罗萍生怕白语画听出来,恼羞成怒,下意识地一个嘴巴子扇了上去。
只是白语画完全被这巴掌打懵了,抱住白语薇往旁边拖,“妈!你干嘛啊!”她伸手抚向白语薇的脸,确认脸上没有痕迹,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姐姐姐夫的事情不要管,姐姐会处理好的,就好像当时姐姐反对辰辰进来,你也说了,这是你和爸爸的事情呀。”
白语薇闭上眼睛,什么痛都感受不到,脑子里盘算该应对的处理。是的,情绪不能处理这件事,必须行动。
人在面前就挤出眼泪拉出过往,人不在面前就把他逼到面前且无法走开。
罗萍红了眼圈,手背揩泪往洗手间走,“希望你姐姐真的能处理好。”别像她一样,低眉顺眼直到白嘉辰进来才勉强在家里能够挺直腰板呼吸,总防着白语画哪里受了委屈,可到了她哭哭啼啼的时候她还要劝她坚强,告诉她,爸爸喜欢姐姐是因为她先出生,他们比较熟,你忍忍好了。
白语薇自知失言,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我没事,”确认了眼白语画没多想松了口气,真是憨的可爱。她环住她微胖的身躯,头枕在她肩上,“最近奶茶店小哥如何?”
“嘿嘿!我有他电话了!”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语薇轻笑,小女孩怎么这么好打发,都21岁了,有心仪的男孩电话都能如此雀跃。她21岁在干嘛呀,好像每天都在水晶灯下应酬,不知道自己当初在忙什么,回忆起来只剩一片虚晃的灯影和朦胧的人像。
白语画说一周前小哥奶茶送错了单,问她要了电话说重做送来。她把报电话号码的335节奏都记得很清楚,回宿舍百度这样报电话的男孩的性格特征。
白语薇靠在她肩上,眼前走马灯一样浮过那些冰凉的镜头和谄媚的色相,木着脸回应她,“网上说的都是假的。”
“我知道!”白语画忸怩,“可是我就想查查。”
两人说说话,不愉快也就过去了,罗萍走前看了眼她们,对白语薇说,“要是阿修来了你好好跟他说。”走到门边又不放心叮嘱白语画,“你别冲你姐夫发火,有什么错都是你姐姐的!”
才不是!白语画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都怪那个死人墓!
果不其然,挨了一个毛栗子。她笑嘻嘻地揉揉头,见罗萍走了又拱进白语薇的床上,“姐,我跟你睡吧。”前几天她虚弱,她不好意思挤。她有点想念小时候和姐姐睡一张床的日子,虽然那时候她总是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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