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生出想要拥抱的冲动。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重新舒展她的意识、她的灵魂拥抱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古老的灵魂,重新与它融为一体,感受着那铺天盖地的痛苦与悲鸣,细细地安抚着它:[quod meus es tu](你即是我……)
[et hoc est tibi](我即是你……)
[antiqua sanguinem ah abyssum irent](古老的深渊血脉啊……)
[quaeso dic, mecum](请与我一同吟诵……)
冰凉的风自森林深处涌起,如同涨潮前的第一波浪,悄无声息地卷向远处来势汹汹的火海。
“不对。”圣护壁中的道格和斯塔图同时出声。
斯塔图不语,道格却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法术的波动……法术的波动正在聚集。”
虽然非常细致、轻微——但那庞大的流动,但凡一个法师的洞察没有湮灭,都不可能觉察不到。
他仰头冲伊格娜高喊:“这里不对劲,我们得赶紧离开。”
然而上方的法师却恍若未闻。
他转向斯塔图:“斯塔图,你劝劝她!”
对方却直接走出了圣护壁的防卫范围,朝着魔力汇聚的方向走去。
他喊不动斯塔图。
道格有些绝望,只能仰头呼唤那位固执的公主:“伊格娜!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这里不是学院!不是普通的比试!那个力量你感受到了吗!!”
她当然感觉到了。
伊格娜唇角露出微笑,看这个样子,应该是这鱼人的同伴来了。原来之前一直是躲在远处阴暗的角落里暗暗观察么?
卑劣的东西。
她想。
她是真正伊哈尔血统的继承者,注定要改变世界的人。
所以来吧,让她看看那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看有什么样的力量敢和她对抗。
从森林深处席卷而来的风愈发猛烈,古老的森林沉寂了一瞬,然后开始簌簌低语。
最先的时候,是细小的虫蚁的轻唱,那么轻,直接被火焰啃噬时发出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接着是榕树沙沙的应和,每一片叶子都相互摩挲着,发出的细碎沉吟恍如祈祷时的人语。
而这所有的声音都汇聚于风中,汇聚成了具有含义与力量的语言:[…onem firm…] (坚定的……)
[…magis sanguis…](更加炽热的……)
[…magis quam sol refulgens…] (比白日更加灼目的……)
伊格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魔法的波动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以至于这森林死前的呓语突然变成了含义无比清晰的咒语。
而当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森林的声音已经完成了无比熟悉的那一节:[flammae omnia ah me mundare](火焰啊请为我净化一切。)
在她正前方的位置,森林的深处同样耀目的白色火焰正冉冉升起:先是在森林的上方浮出浅浅的一线,随即那刺眼的白色升至半空中,如同海潮升起时的浪头,乘着狂风,以无可阻挡的气势朝她的位置奔涌而来,扑向她那如同狼群般吞噬着森林的白焰。
两股白焰狠狠地扑在一起,绞杀彼此,然后同归于尽——不,对方的白焰显然还有余力,在扑灭她的之后,朝着施法者的位置冲了过来。
伊格娜下意识地就抬手,想要张开法力护盾拦住。
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她的手突然动不了了。
这该死的手!
伊格娜惊惶地想要催动那只用于施法的手,可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她甚至抬都抬不起来。
白焰灼热的气息已经近在眼前,道格的护盾她的身前张开,然后碎裂。
她拼尽全力一挥,却在狂风的作用下,一个没控制好,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第46章 无知
伊格娜忍不住惊叫起来。
使用魔像作为替身确实可以为她抵挡绝大多数的攻击——但绝对不包括这种可以在瞬间将魔像摧毁无数次的烈焰。
——应该听道格的话的。
——要是早点用星界石就好了。
——不,哪怕攻击前, 早点将星界石捏在手里也是好的。
眼见白焰就要将她吞噬, 伊格娜的脑中闪过无数后悔的念头,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燃尽成灰的瞬间。
可那灼热感觉却在突然之间停住了,没有继续逼近。
依旧烫得她想要尖叫,却没有剥夺她的意识。
伊格娜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却见那张口欲将她吞噬的白焰在她面前一指处生生停住了。
“道……格?”
她忍不住低头看去, 却见牧师正怔怔地望向她的位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与惨白。
那么这个火焰不是被拦在了外面,而是停住了?
伊格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简直不可思议:汹涌而来的白焰之潮就这样在半空中停住了, 像是骤然撞上了巨石的浪花一般,不过耀眼了一瞬, 就化为飞沫消散在了空气中。
除了满目残余的焦黑土地, 燃烧后的恶臭与浓烟,还有空气中依旧滚烫的热度,仿佛没有什么能证明那样恐怖的力量存在过。
伊格娜胸口一松, 原本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中的焦灼,突然又落回了肚子里。法力耗尽后,她再无力支撑自己, 直直地落了下来,落到了下面牧师的怀中。
——道格。
她想抬手抱住他大哭一场, 宣泄这劫后余生的情绪, 可是完全动不了了——眼睛无法转动, 连喉咙也再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应该是魔像的使用次数尽了——并且出现了故障。
虽然有些惊慌, 但是在道格的怀里,伊格娜莫名地不那么害怕。
牧师没有直接为她修复,而是背起她,抓起鱼人,没有理会那匹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骨马,飞快地使用“轻捷”“迅疾”还有“漂浮”,直接朝着离开森林的方向奔去。
——斯塔图,还有斯塔图,他还没有回来。
伊格娜想告诉道格。
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斯塔图的体质特殊,普通的术法对他基本没有任何用处。那个从来沉默寡言的男人,又抛下他们,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了。
虽然知道斯塔图的决定总是朝着队伍有利的方向,但伊格娜却无法不感到失落。
是的,失落。
她明明那么关心他,那么想要靠近他,可那个人从来不屑一顾,甚至不曾投给她带有温度的一瞥。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最希望他留在她的身边的时候,他有又不见了——只有道格。
啊,是了,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早在她见到斯塔图以前,在她还是个只会在花园里玩耍的孩子开始,道格就一直在她身边了。
每当她摔倒,和伊万打架打得浑身是伤,在上学的时候被人暗地里排挤,偷偷躲起来哭泣的时候——找到她的总是道格。
永远都是道格最先找到她,把她扶起来,安慰她,细心擦去她脸上还有手上的脏污。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呢?
伊格娜趴在道格的背上,挨着他那已经有些脏污的白袍,只觉得身下那个身躯虽然那么单薄,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不管道格要带她去哪里应该都没问题的。
伊格娜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道格没有马上使用星界石离开,但道格一定有他的道理。
虽然她现在没有动,但道格一定会找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带她一起回去。这次回去以后,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听导师的话,把那些艰难生涩的术法全都背下来,还有那些关于深渊的游历记载。她会做好完全的准备后再过来,等到那个时候——一切一定会不一样的,一定。
不知跑了多久,头顶的景色仿佛开阔,再也看不到灰血森林特有的血榕。她能闻到水泽的腥气,湿漉漉的,却不是海水的味道,应该是湖畔或是水畔。
身下的道格停住了脚步,发出轻微的喘气声。
他先把鱼人扔到一边,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抬起她的手用绒布擦拭干净,仔细检查,就像悉心对待一朵最娇贵的花。
伊格娜忽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虽然眼眶中没有一点泪水,但她想,等这次回去以后,她一定会好好对待道格,一定。
“咔嚓。”
有些熟悉的脆响。
接着她感到手臂的位置忽然一轻。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看到自己新装的手——带着先前完好的上臂,被金发的牧师一同摘了下来。
脑子里瞬间空白,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牧师就再度抱起了她烫得惊人的身体,向前漂浮几步。
他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然后就将她沉入了冰凉的水中。
已经被烤得极脆的魔像材料在遇到水后开始一层一层地剥裂。
无可描摹的痛苦随着冰凉的湖水一起刺入她的灵魂深处,如同千万根锋锐的冰针齐齐刺入搅动然后将她分割成无数细小的碎块。
可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皮肤开始一片片地剥落、碎裂。
精致小巧的鼻子,鲜花一样的脸庞,长而柔顺的秀发,还有细长完美的手指……所有曾经她引以为傲的部分,都在她的残余的眼球前不受控制地碎裂。
脱离了身体的材料恢复了漆黑的原色,和她剩余的眼球、残破的面容,还有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身躯一起,朝着湖水深处一路沉去。
——道格,为什么?
她想问,却在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