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得就像她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多看一眼都是无上的折磨。
她死死盯着头顶那最后一抹光,直到世界完全碎裂,连同他最后的话语一起沉入泥沼之中:——“伊格娜,再见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
施法在瞬间抽去了林所有的术法与精力。
眼见白焰冲天而起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块饱蘸了水的海绵——被狠狠地一掌拍下,瞬间榨干了所有的魔力。
她并非是没有使用过四节以上的咒语,却是第一次在这种供给的情况下使用。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她觉得多坚持一刻自己大概就会立刻死过去。
可偏偏是死不了也昏不过去。
想立即撒手不管,但身体却根本不听意志的使唤——不,或许连她的意志也背叛了自己,不断地用一种恍如陌生人的声音告诉她,“坚持一会儿再一会儿”。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像慢慢升了上去,飘浮在了森林的半空中——不是那种仰脸朝天的角度,而是确确实实如同出窍的灵魂一样,随着白焰一同升起,然后看着那海潮一样的火焰冲向彼端同样可怕的烈焰。
烈焰撞击在一起,属于她的烈焰吞噬了对方,还在继续向前。
她恍然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力气再看,只能任由意识晃悠悠地沉落回森林之中——直到一股无比冰寒气息朝着她的位置直扑而来。
那气息刺入灰血森林之中,如一把入肉的白刃,带着无上的锋锐朝着她的位置直扑而来。
——当法术成型的瞬间,她终归还是短暂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正是烈焰初起的方向。
危险危险危险快跑快跑快跑!
深藏的直觉与整座森林一齐尖叫起来。
她想要立刻收回意识逃离现场,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剑起剑落,一棵足有怀抱粗的榕树应声而倒。
刺骨的锋锐削过她来不及收回的触须,带来斫断肢体般的剧烈疼痛。
法术遭到打断,剩余的力量直接反制于施法者身上。
她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燃烧起来,身躯坠入火海,意识则飞速坠入无边的黑暗。
……
榕树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魔偶。只有几根气根还在地上扭动,如同砍去了头颅的灰蛇一样。直到他又一剑劈下,才软软地垂落在地上,抖了几抖,化为几截软烂的泥巴。
灰眼的战士再度挥臂,重剑在空气中发出无风的鸣响。一个回转,又朝着地底直刺而去,可这次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拔出剑,安静地收好,重新背于身上,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刚要迈腿,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走到那棵榕树边上,捻起落在地上的泥巴,装入随身携带的袋子当中。
做完这一切,他便纵身一跃,如同风一般,顺着来路、顺着同行者留下的气息,穿过灰血森林,来到了已经水雾弥漫的湖边。
金发的牧师刚刚整理好仪容,站起身来。看到负剑的战士回来,只是微微一笑:“解决了?”
“逃了。”
“这样啊。”牧师语气仿佛十分遗憾。
“只有这些。”战士递过装着泥巴的袋子。
“你这说话……”牧师哂然一笑,“就这些也不错,辛苦你了。”
“……”
见战士毫无反应,牧师道格也不着恼,只是伸了个懒腰,语气显得无比轻松:“‘照顾’小公主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回去吧。”
“徽章……”
“和小公主道别的时候太专心,一不小心没注意,那鱼人就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了主人,徽章也毫无用处……怎么?怕那位生气?”
“不。”
“那不就得了?”牧师取出星界石,“走吧,我们回上面去,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第47章 好梦
离开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 他们走后不久, 离先前伊格娜沉没不远的位置,泛起了一朵小小的涟漪。
先是一块蓝幽幽亮光光的脑门, 接着便是一双雪白的鱼眼珠子, 隐藏在湖面弥漫的水汽中, 看着不甚分明。
它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 才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乌拉拉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去找噗叽大人的。
那两个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这片巨大的湖也好像变得不太安全。
可是一想到刚才掉下去的那个家伙, 乌拉拉就有点舍不得:它亲眼看到她碎成了片,闪闪亮的——在湖面下看的时候,就像是月亮的碎片一样——和乌拉拉自己的鳞片一样漂亮。
犹豫了一下,鱼人还是朝着碎片掉落的地方游了过去。
湖底的深处出乎意料的干净, 除了黄褐色的泥沙, 就是先前那个家伙残留的衣物和饰品。而刚才掉落的那些碎片还没有沉得太深,就那样散落在湖底, 星星点点,泛着淡淡的光。
乌拉拉在那堆破布一样的东西里面翻了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只完好的、勉强可以的袋子, 然后将看到的碎片尽可能地收集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 它以为这只袋子只能装几块宝石。没想到等它差不多将能找到的都装了进去,袋子也没有鼓起来。
——真是个难得的宝贝。
乌拉拉十分开心。
他决定回去之后把里面一半的宝石都献给噗叽大人, 剩下的一半用来装饰自己, 这样噗叽大人一定会为他的美貌所着迷——就不会计较他偷偷留下这只小小的袋子。
想通了的鱼人首领十分高兴, 将袋子在腰上系好,就开始向上游去。
他得赶快离开了。
乌拉拉想。
噗叽大人正在等他回去。这个地方不属于乌拉拉的家,也不是噗叽大人的地盘——其实乌拉拉并不喜欢这里,因为他的乌拉拉和嘎啦就是在这里没的。
木拉拉死前告诉他,是因为这里的水是致命的,里面有会吃鱼的水草还有更加可怕的怪物,最喜欢他这样闪闪亮的小鱼,潜藏在阴影之中,就等着他们下去,就啊呜一口吞到肚子里。
所以乌拉拉从来都不喜欢来这个地方。
这次是个意外。不过来了之后乌拉拉才发现,木拉拉说得根本就不对——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连水草也没有。
可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错觉,周围的水变得越来越粘稠,不,不是水变得粘稠,而是它划得越来越慢——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
林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自己依然是一团黏答答的泥巴,在一片浓雾弥漫的森林中迷了路,不管怎么绕都绕不出去,到处都是虬结的根枝,她只能勉强在那些缝隙中钻进钻出,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可是没有,这片灰红色的森林像是死了一般,里面没有任何生机。
而她就这样饿了整整三天三夜。
就在她觉得自己饿得差不多可以鼓起勇气去啃树皮的时候,突然嗅到一阵甜甜的香气,那么香,香得如同某种效力格外s的药剂,光是闻着都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
她毫不犹豫地以最快的速度冲着那香味挪动了过去。
幸运的是,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一只和她整团泥巴差不多大的、奶油做的兔子,红色的眼睛像是最剔透的草莓糖——一口咬下去会有黏黏的糖浆流出来的那种。
那只兔子仿佛是特意为了勾引她而存在的,总是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跳着,带着她一点一点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这真是世界上最痛苦也是醉甜蜜的折磨。
林觉得自己随时会饿晕过去,可她舍不得——她只想冲过去,把那团细腻香甜的奶油兔子珍藏在肚子里。
就这样,她被奶油兔子牵引着,一直来到一座比她高小截的糖果屋前,完全由大朵大朵雪白的棉花糖堆砌而成的,散发着来自热带的浓郁香气。台阶上流着巧克力,里面涂满了厚厚的、晶莹的黄桃果酱——因为涂得太厚了,甚至开始缓缓往下面流。
站在糖果屋前,林只觉得晕眩:
幸福来得太快,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吃哪个,先从哪里下口。
兔子蹲得远了点,糖果屋近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糖果屋好像也在缓缓后退。
“站住!”
她立刻出声喝止,嘟囔着喊出一个自己都不太明白的音节——然后糖果屋就不动了。
林欢呼一声扑了上去,从台阶舔到屋顶,又从屋脊一路舔到屋后的矮墙——香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林想,不管这个屋子是谁的,现在都是她的了。
因为已经里里外外全部被她舔过了。
刷拉刷拉不过几下,整座屋子小了整整一圈。
“差不多够了吧?”屋外,奶油兔子突然开口说了话,声音中满是不耐烦,“赶紧给我出来。”
林正在啃巧克力色的台阶,完全不想停下来。
等了会,见她毫无反应,兔子仿佛是十分不耐烦了,几下蹦跶到她的面前,用细细的声音吼道:“听不懂么?我说你差不多点就行了?还想舔到什么时候?!
“……如果你给我吃,我就不舔了。”盯着那奶油色的柔软曲线,她忍不住说出心声。
“哈?”兔子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仿佛不敢相信。
林却没有再给它听懂的机会,直接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扑了上去。
她充分利用自己身为泥巴的优势,完完全全地扒住了那只没来得及逃脱的兔子,将它那软绵绵香喷喷的身体完全包裹在身体里面,根本不在意奶油染上了脏脏的颜色,“吧嗒吧嗒”地舔舐起来。
绵软的奶油在味蕾上融化的感觉简直堪称天堂——啊,整团奶油都在她的怀抱里融化了……
“嘶……”
突然胸口一疼,却是融化了的奶油滑了出来,两颗红眼珠子亮得像是要燃烧起来,看得她的心一阵发热,——哦不是看得发热,是真的有一朵小火苗在她的身上烧了起来。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泥巴大人痛呼着回到了现实。
糖果屋不见了,奶油兔子也不见了。
只有一只又缩水了一号的骨马躲在一排书架后面瑟瑟发抖。
而她劈叉再劈叉,身体的主要部分分裂成了千丝万缕,像是蛛网一样盘踞了整个房间——正中间兜着她刚刚到手的猎物,一团不断挣扎扭动、有点眼熟的灰色雾气。
“看什么!还不赶紧放我下去!”声音是熟悉的、哈尔大人特有的暴躁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