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考场蛇形排列的缘故,伍珊的位置在教室最内排的第一个,早上跟小刘老师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绝不作弊的智短志不短小哥就坐在她的右手边。
这个考场的教室有些小,虽然隔了个过道,但如果伍珊刻意把卷子大喇喇放在右边,智短哥想要看到答案一点也不难。
——他是个体育特长生,学习不太行,唯独眼神确实特别好。
其实作为一个特长生,按照修隅一中的传统来说,选文科的居多,可智短哥偏选了理科。
高一分科时,智短哥其实十分纠结:“我这个人选科目呢,不介意它是文科还是理科,反正无论文科还是理科我都不会。”
这番话坦然得让他高一的班主任十分感动,大手一挥,给他扔了个一元硬币,说是任由老天爷来决定他的命运,如果菊花朝上就选文科,朝下就选理科。
智短哥当时捏着硬币,扭捏地问了一句:“老师,还有别的面值吗?”
“没有,爱丢不丢。”
智短哥为难道:“那怎么办?我这个人一向是希望让菊花朝着它该朝的方向的……”
班主任一听这人再说下去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有味道的荤话,当即果断道:“行了那就是理科了。”
……
回想当初的草率,智短哥今日非常感谢班主任当年的菊花之恩,毕竟他若是选了文科,怎么可能在最后一个考场坐在一位学霸身边呢!怎么会有机会取得一次好成绩呢!
智短哥相当兴奋,和朋友胡侃了一通,一扭头便眼尖地瞅见了伍珊放下书包和梁晓钰说了一句话,他立刻拨开人群,凑到伍珊身边恭敬地叫道——
“伍大……”智短哥叫到一半突然觉得用大佬称呼对方不太容易套近乎,遂咽下后面半句话,决定改为亲切地叫她的名字。
他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武松同学,你好。”
伍珊:“……”
智短哥“啪”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嘴瓢,不好意思哈嘴瓢。”
这一巴掌还挺狠,智短哥白嫩的脸皮上立刻浮现出一大块红痕。
伍珊心道,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这位少年你很有前途啊,但面上只是淡定地“哦”了一声,客气地回了一句:“你好。”
谁知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智短哥见着杆子立刻往上爬,“铿铿铿”地拖着椅子蹭到伍珊旁边,自来熟道:“伍珊同学,我叫朱端,听说你数学很好,那你介不介意帮扶一下我呀?”
——帮扶这个词,用得很妙,委婉含蓄,若是对方拒绝了,还可以控诉她没有同理心。智短哥算盘打得响亮,心中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哪里智短,分明机智得很。
伍珊挑了挑眉,心想能把作弊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想必这位少年早上的语文考得也不会太差。
她在智短哥灼灼的目光下,慢慢地掏出文具,在桌上一一摆放整齐,才道:“介意。”
结果智短哥从善如流地接道:“哦,你介意没事,我不介意就行。”
伍珊:……
她这时才掀起眼皮,认真地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高大壮实,皮肤意外地白净,见伍珊抬头看他,他还刻意抬起胳膊秀了秀肌肉。
——这是不给抄就打人的意思吗?
朱端恳切道:“我不贪心,不会抄你很多题的,我只求个及格。”
伍珊问道:“月考成绩对你很重要?”
智短哥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重要倒是不重要,就是我觉着,今日怕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有考60分的可能,我想抓住机会留个纪念。”
60?
“这位智短……”
智短哥没听清,提醒道:“朱端。”
“这位朱端同学,及格线是90分。”
智短哥惊得跳了起来,那么高大的个子猛地蹿起,唬得围观的狐朋狗友直接吓掉了一块瓜。
智短哥提高了声音惊呼:“什么??!!现在经济情况不好就算了,怎么连分数都通货膨胀了?”
旁边的同学啧了一声:“难得,你竟然还知道什么叫通货膨胀。”
朱端拍了拍胸膛:“哥肚子还是有二两墨水的。”
他朋友又问:“那你还抄吗?”
智短哥的预算只有60分,他深知以他平时考30分的本事,抄的分数太高也实在太假,但是及格的希望就在眼前,他还是一咬牙道:“抄!砸锅卖铁也得抄!哥不为别的,就为了将来能对外吹嘘一句,哥的数学曾经也是及格过的!”
……
【你瞧,根本不用我们做什么,她在这最后一个考场,免不了有人要她帮忙作弊,我们只要揭发她就好了。】【可她若是不帮朱端呢?】
【那我们的布置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晓钰,我觉得这样诬陷人作弊不太好。】【诬陷?这算什么诬陷?她一个乡下学校来的,竟然能空降一班,猫腻多着呢,我只是提前让她现出原形罢了。】【那你又何必让我拿螺丝刀在她椅子上做手脚呢?】【因为作弊这事未必能成,但伍珊那个贱人必须当众出丑!】梁晓钰说是在和刘楠楠讨论题目,实则在伍珊与朱端说话的时候,和刘楠楠通过qq不断发送消息,时不时朝伍珊的背影投去一个怨毒的眼神。
两人发了没一会儿,伍珊不知和朱端说了些什么,朱端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座位,想来是帮扶一事没有谈拢。
见伍珊已经转了过来,梁晓钰赶紧收好手机站了起来,笑得很假道:“同学,位置还给你,你这椅子有点晃,你可千万,要,小,心,一,些。”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语气变得诡异又振奋。
伍珊淡淡地瞥她一眼,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把书包塞进桌肚,往座位里跨了一步,临坐下之前,她微微地侧身,眼神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后面的刘楠楠。
刘楠楠还伸在桌肚里的手顿时一紧,只觉得手里攥着的那根螺丝刀隐隐地发烫起来。
他那些卑劣的心思似乎在这样清亮的眼神下无所遁形。
直到伍珊转过身去,刘楠楠才渐渐放松下来,把手从桌肚里抽出来,才发现因为握得过紧,手上已经印上了螺丝刀柄橡胶圈的痕迹。
他急忙重新握拳,掩住手心的痕迹,眼神心虚地四处乱飘了一阵,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才又悄悄地舒了口气。
前面的伍珊已经坐了下去,那椅子现在看起来还很稳,但只有刘楠楠知道,这只被拧松了的椅子,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彻底散架。
毕竟是头一次害人,他心里忐忑,默默地往回缩了缩脚。
伍珊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冷不丁递过来一张草稿纸。
“怎么了?”
刘楠楠一脸懵逼地接过,低头一看,纸的最中央画着一把椅子,其上有杂七杂八让人眼花缭乱的线段和箭头,边上写了一溜的公式符号。
虽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椅子这个东西现在是刘楠楠心中最敏感的词了,他当即心里一个咯噔:她知道了。
刘楠楠抓紧了草稿纸的一角,强撑道:“这是什么?”
伍珊微笑:“是受力分析图。这个是摩擦力,这是重力,还有这个……”
刘楠楠听得头脑发晕。
伍珊:“听不懂没关系,简单来说,我是在计算,还需要多久,我坐的这把椅子会塌呢。”
刘楠楠大骇。
第27章 再穷不能穷教育(一更)
【听说了没?一班新来的那位伍珊同学考数学之前找老师换了把椅子。】【换椅子怎么了?你不要因为人长得好看, 连换个椅子都要拿来群里八卦, 平白耽误大家做《五三》的时间。话说你们物理那本的动量守恒那个专题做了没?】甲:【没有(冷漠)】
乙:【没有加一, 明天就要考理综了,忙于烧香, 无心做题。】【……】
最开始提起伍珊的群友小余只是去厨房端了盘瓜,一回来就发现话题不可避免地又转向了《五三》身上。
事实上他最近每次八卦伍珊的时候,最后群里话题的走向都会变成讨论《五三》里的题目去了。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伍珊有毒,还是因为高三真真切切地来了,让他们这个吃瓜专用小群都不再纯粹了呢。
但高考要考,八卦也不能落下。小余一向坚持高考和八卦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所以赶紧插进对话里:【喂喂喂, 你们听我说完啊,这事表面上看起来是换椅子这样的小事,但实际上里头可有故事呢。我听说是有人搞恶作剧, 把伍珊椅子的螺丝给拆了几个, 她才要求换把椅子的。】【哇谁这么恶毒?椅子底下可是钢架, 摔下去的话, 被那些东西扎到可是很严重的。一班的人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班,她这次在最后一个考场。】【那也很可怕啊,咱们修隅一中民风淳朴, 大家都沉迷学习,怎么会有人做这种恶作剧?】【谁知道呢?新同学才来一个月,能和谁结仇啊?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们知道她发现椅子有问题之后做了什么吗?】【做了什么?】
小余甩上来一张图:【图片.jpg】【她竟然画了张受力分析图,计算了以她的体重再坐多少分钟那椅子会塌!】【……】
看着那张画得十分严谨,线条笔直,专业得就像是从某本教辅书的参考答案上原原本本剪切下来的受力分析图,全群静默了几秒之后,终于有人发了一句:【牛逼!真的牛逼,学神果然和我等学酥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啊。】很快这个队形就刷了整个屏幕过去。
直到群友乙好奇地破坏了队形:【不过有人验证一下她算得对吗?】全群又静默了几秒。
【朋友你的关注点也很清奇啊!】
【但被你这么一说我他妈还真挺好奇,她究竟是在装逼呢?还是真牛逼呢?】群里万年潜水的小丙在这时冷不丁冒了出来:【你们不必好奇了,她算的是对的。】小丙也在第十二考场,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
【我去,所以是谁这么雷厉风行地还真去把椅子偷出来测了?】【不是,是伍大神和监考老师说了椅子有问题,结果监考老师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好在他也没有坐上去,只是随手把讲台上的一堆《五三》放在上面。】【诶椅子上的重量变了,之前算的结果就不对了吧?】【没错,所以是重新算了,没想到伍大神竟然还知道《五三》的具体重量!心算了几秒就得出了结论,说是16点17分的时候椅子会坏,当时我们也不相信,尽管那图确实画得是很专业,但我们谁也不是行家呀。结果一个多小时之后,16点17分,一分不差,当时正考着试呢,哐啷一声巨响,吓死我了,还把在隔壁巡视考场的副校长都招过来了。】【哇刺激刺激,然后呢?】
【然后有人趁乱作弊被抓了,重点偏了,也没人关心椅子的事了。】【作弊?谁作弊?在副校长面前作弊,想被开除吗?】好半晌没说话的小余又冒了出来:【我听说好像还是伍珊同学诶!】【不可能吧?大神哪里需要作弊?】
【她可以帮别人作弊啊,你要知道最后一个考场的人多数emmmm……总之她就是一只小羊掉进了狼窝里,一张白纸落进了墨池中,肯定是要沾惹上一身骚的。】小丙否认道:【不不不,小余你又是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年头转了超过三遍手的话可是不能信了,还是我这个目击者来说事实的真相吧,这个事情真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
如果上天再给刘楠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几个小时前,他断不会答应帮梁晓钰在伍珊的椅子上动手脚的。
和梁晓钰相识十几载的情谊,曾经让他甘愿为她做任何事的情谊,终于在他看到这张受力分析图的时候,骤然土崩瓦解。
这不止是因为对事情败露的恐慌,更是出于“被人害了竟然还能当成一道题来解,这他妈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的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伍珊把纸递给他之后就去换了把椅子,她没有再说什么,但刘楠楠总有一种会被秋后算账的忐忑。
他盯着桌上的受力分析图坐立难安,最后索性将它揉成一团,随意地往后面的垃圾桶一丢。
然而眼不见心并没有不烦。
考试开始之后,刘楠楠根本无心做题,他时不时地抬头看表。
他以为自己是在算考试剩下的时间,但直到那声巨响传来的刹那,他心弦猛地一松,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等待的根本不是考试结束,而是这个时刻,像是一个提醒。
——反正已经这样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呗。如果第二个计划能够成功,伍珊应该也没有那个精力和他计较椅子的事了。
做过一件错事的人,总是天真地以为能用另一件错事将其掩盖过去。
刘楠楠把左手悄悄地伸进了桌肚里,心中回忆着梁晓钰和他说的plan b。
“怎么回事?”副校长在附近巡视考场,听见这么大的动静,探进教室里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严肃道:“这教室的桌椅不是上个学期期末刚换的吗?难道有质量问题?有没有人受伤?”
监考老师赶紧道:“没事,上面只是放了些书而已。”
监考老师下意识看了伍珊一眼,她算得太精确了,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害怕。
副校长又亲自走了进来,蹲下身去,翻了翻地上的几块木板和钢条,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过去。
这批桌椅是她负责采购的,如果真有质量问题,到时候学生出了事,她可难辞其咎。
“只是放书怎么就能塌了?这些书也没有多重。”
“好像是椅子的螺丝松了,还好刚刚那位同学觉得椅子有些晃,来跟我换了一下,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哪位同学?好端端的,螺丝怎么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