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行从霍青那里得知涟歌拿到墨兰珏的反应后,笑的十分舒畅。若不是顾念着身份, 他都恨不得亲自去一趟萧府, 将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尽收眼底。
霍青忍不住悄悄别开脸去, 他近来发现, 陛下在面对跟萧姑娘有关的事时, 总有些少年心性,忍不住想对萧姑娘使坏。
他很是不懂,萧姑娘那样娇那样美的一个人,陛下竟起了逗弄戏耍的心思, 太不可思议了。
他道,“陛下, 萧姑娘的哥哥后日要带她出城去玩。”
傅彦行收起笑,冷淡点头,道,“霍青,朕多久未出过宫了?”
霍青道, “陛下自登基始, 便未离开过皇宫。”
傅彦行将视线落到殿外的广阔天地, 云天一色, 是微风拂燥意,夏蝉鸣晴空的明媚景致,他眉头微挑,道,“是时候出去看看朕的大好河山了。”
说是带涟歌出城, 萧洵也没旁的地方可选,便将目的地定在了城外的栖霞山,萧老夫人自然是要让萧涟漪跟着去的,双胞胎听说哥哥姐姐要出门,也兴奋地表示要一起去。
萧洺今日不当职,便跟着去护卫,这样一来,除了在南监上学的萧测,萧家最小这辈的人竟都到齐了。
涟歌自回了金陵,除了端午和入宫那日,皆待在府中,且那两次出门的体验都算不上好,便很期待今次的栖霞山之行。
如今值盛夏,天道正是热的时候,兄妹几个赶了个大早,到山脚下时天才刚刚擦亮。双胞胎靠着两位姐姐睡得正熟,萧洺和萧洵将两个童儿背起,一群人浩浩汤汤爬山去。
萧涟漪娇弱,走的不快,姐妹两人一路搀扶着,爬得气喘吁吁,好在台阶不算太多,辛苦个把时辰之后还是到了山顶。
晨雾还未散尽,炽烈的太阳穿透云层,洒落在山峰之巅,层峦叠嶂处有瀑布劈开连绵的起伏,远远望去,能见细浪跳跃,搅起波光粼粼。
置身于这样动人的山川之景,涟歌才觉得自己这几日忐忑不安的心被治愈了。
既上了山顶,自然需得去栖霞寺拜拜。林氏信佛,濮阳家中还设有佛堂早晚供奉,涟歌耳濡目染,虽不似母亲那般虔诚,见到了也总会礼一礼的。
大雄宝殿内宝相庄严,几人拜了佛,捐了不少香油钱,又找沙弥要了些护身符准备带回家去分给家里人。
那沙弥指着佛像下的签筒笑道,“今日我惠明师叔出关了,几位施主不妨抽个签去?”
栖霞市内的惠明大师是大楚出了名的圣僧,多年前曾游历诸国交流佛法,后年纪大了便留在寺内为民众讲经,偶尔下山做些功德。于解签文一事上见解独到,平日不闭关的时刻总会有人慕名前来求签。
他今日出关乃事出有因,倒是他们几人运气好撞上了。
萧洺向来不信这些,敬谢不敏,萧洵会试在即,也不想抽签让自己分心——抽到好签便罢了,若是抽到不好的,多少会影响心情,相比之下,他宁愿靠自己的实力。
倒是两个小的兴致勃勃,一人抽了一根拿在手里,萧涟音道,“姐姐,二姐姐,你们也抽吧。”
萧涟漪选了一根拿在手里,看着涟歌道,“眠眠也抽一根吧。”
涟歌点点头,随意拿了一根在手里看,细长的签文上烫了两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涟漪问道,“眠眠,你求的是什么?”
“平安。”
她如今只觉得命不久矣,盼着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了。
“可我看你这签文,倒像是根姻缘签。”萧涟漪接过去看,有些奇怪。
惠明大师有客,兄妹几人便先去安顿。寺中颇大,他们绕过前殿,顺着山势路过千佛岩,进了东南边的一处院落,那是专供贵客们歇息的禅房,院中种了一片紫竹。今日香客不多,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响声。
“施主们请稍在此处歇息,师叔得空时贫僧再过来通知你们。”小沙弥将他们带到禅院,奉了一壶清茶,执了个礼便先告退了。
下午还要去后山玩,萧洺便准备和萧洵先去探查地形,毕竟他们当中除了女眷还有孩子,万事需得小心为上。
萧泓一听哥哥们要去后山,从凳子上跳下来,道,“我也是男子汉了,我要一块儿去。”
萧洺哈哈大笑,道,“泓儿想去便一起去吧。”他是武人性子,不拘小节,也不怕萧泓会磕着碰着。
萧涟漪见长兄同意,也不说什么,只叮嘱萧泓道,“跟好两位哥哥,莫逞强。”萧泓到底才八岁,又正是顽劣的时候,她是有些担忧的。
萧涟音道,“若是摔到碰到了,也不许哭,丢我的脸。”
萧泓冲她做了个鬼脸,“只有你这样的女孩子才会哭。”
萧涟音也是坐不住的性子,见萧泓跟着哥哥走了,便吵着要去千佛岩那看菩萨,萧涟漪拗不过她,问涟歌,“眠眠一起去吗?”
涟歌摇摇头,她这几日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也不想到处跑了,便道,“我在房里等你们。”
萧涟漪吩咐侍女照顾好她,带着一蹦一跳的萧涟音去了。
禅房里只有几张简陋的桌椅,幸而桌子上还放了几本供人翻看的经书,涟歌拿过来翻了两页觉得光线不够亮,便道,“莳花,将窗户打开。”
莳花赶紧去开窗,涟歌见四周无人,干脆跑过去倚在窗边借光。
未过多久,先前那小沙弥又回来了,见房中只有主仆三人,诧异道,“师叔现在得空了,请施主前去解签。”
涟歌点点头,让莳花莳萝去寻人,自己跟着他走,“请小师傅带路。”
惠明大师古稀年纪,因常年苦修,有些瘦弱,但目光清正,谈吐不俗,令涟歌很有好感。他接过签去,问道,“施主求什么?”
“平安。”涟歌道。
惠明大师道,“我观姑娘面相,是福寿双全之人,不需要求平安,”他仔细看过手中签文,笑道,“姑娘这签明明是有好姻缘来了。”
涟歌听了他前半句话,心中高兴,却又被他后半句弄得有些迷糊,“我看这两句诗的意思,并不似好兆头,大师何出此言?”
明明是物是人非之言,若说跟姻缘有关,又怎会是好兆头?
惠明大师却老神在在说道,“若这签被旁人抽得,自然不是好姻缘,偏偏施主抽中,便是好的。”
涟歌听得一头雾水,但她求签只为求心安,听他说她是福寿双全,便不想探究旁的事了,因笑道,“多谢大师。”
自惠明大师处出来,那带路的小沙弥已经不在,涟歌经此番过后,心境开阔不少,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一路穿花拂叶,绕山路往下走,却忽有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当先一人轻缓优雅,温和而自在,有一种底气十足的从容与自信,涟歌听到了,下意识要避开,便挪动身子藏在一丛巨大的白茶树下。
转眼间,一个俊美到了极点的贵介男子,出现在了涟歌视线里,是盛气凌人君临天下额气势,薄唇微勾,双眸凌厉,神态淡然。
是傅彦行带着流安和几个云卫也来了栖霞寺。他从霍青处得了萧府众人来栖霞山的信儿,便鬼使神差的想隐瞒身份来此一游,自然经那小沙弥的提点,也求了签。
涟歌哪里知道会在这里碰到此生最怕遇见之人,心念一动,后退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发出了细微声响。
“谁?”傅彦行未有动作,随行的霍青持剑高呵出声,他未感觉到杀气,但能分辨出是有人藏在暗处。
涟歌颤抖着从白茶树后站出来,霍青瞧见是她,有一瞬间的呆愣,下意识地去看自家陛下的脸。
他不确定陛下此番愿不愿直接和萧姑娘碰上,担心自己又鲁莽地把事情搞砸。
傅彦行瞧着眼前的小少女,对她这样战战兢兢的模样很是不喜,敛了神色,沉声道,“霍青,佛门重地,不可喧哗。”
“萧姑娘这下终于认出我来了?”傅彦行不知怎地,对她端午节那日没能认出自己十分介怀。虽他也明白,那日确实是自己鲁莽,且他们又半年未见,在那样的情状下她认不出他也属正常。
可他每每一想起她那日又惊又惧地哭着叫他走的样子就十分生气。
涟歌瑟瑟发抖,腿脚一软便想跪下,下一瞬腰肢又给人搂住了,她又羞又怕,却听那人清冽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站着回话。”
只一瞬便被放开,涟歌来不及想别的,磕磕巴巴道,“陛……陛……陛下……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
“嗯?”傅彦行挑了挑威仪的浓眉,眼中流光转瞬,薄唇微勾,淡然的笑意有些发沉了,问道,“不是故意的什么?”
到底是掌天下权的人,哪怕他此刻语气平淡,涟歌也还是怕他,道,“是臣女有眼无珠,冲撞了陛下。”
傅彦行听罢却笑了,涟歌如同惊弓之鸟,只觉得他低醇的笑声里散发着刺骨的寒冷,却听他道,“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不与你计较。”
“真的?”涟歌惊喜抬头,一下撞进他深邃的眼瞳里,忙知礼的垂下脑袋,道,“多谢陛下。”
傅彦行道,“你我是旧相识了,不必拘谨,既然碰上了,朕正好有事问你。”
涟歌没得选,跟在他身后三尺远的地方走着,听他道,“朕去岁说的胸闷心悸之症,太医们皆束手无策,你看过许多杂书,可有治疗之法?”
他今日披着一件金丝鎏边的玄色外袍,腰间垂着美玉,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与腰间悬着的宝剑上的玉质剑坠撞到一处,发出一声声悦耳到极点的鸣响,涟歌将视线落在他的衣摆上,听了他的话一时无法回答。
她又不是真正的大夫,怎陛下还用这样难的事为难她?可这人是天子,之前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她还能冷淡处之,现下知道了他的身份,哪敢说不?
“臣女……回去再看看书上可有解决办法。”她迟疑道,不敢将话说太满。
说话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傅彦行身形一动,揽过涟歌的肩将她抱着换了个位置,下一瞬箭簇带着千钧之力钉在旁边的大石上。
数十个黑衣人有备而来,随着箭雨将他们团团围住。
傅彦行绷着一张脸,将她交给旁边的流安,从腰间抽出宝剑,亲自和云卫们一起力敌。
涟歌瞪大了眼睛,吓得一声也不敢出,怕自己成了敌人攻击目标,反拖后腿。
第38章 春梦
黑衣人虽是准备充分,但云卫们个个武功卓绝, 就连傅彦行也非等闲之辈, 须臾间便乾坤势转, 将黑衣人尽数斩杀。
流安也是有功夫傍身的, 将涟歌护在身后, 倒没让贼人伤到她。
涟歌一直强作镇定,在黑衣人被消灭后一下失了力,跌到在地,止不住的干呕。她自幼被娇宠着长大, 除了上次在濮阳被抢了碧玉双珠钗之外,不曾碰到过恶人, 更遑论见到这么多人死于眼前。
傅彦行好看的剑眉深深蹙起,挤出两道沟壑,心底里有点微妙的自责,让这么个娇柔的姑娘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他身为帝王和男性的骄傲受到了挑战。
“彻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凉, 如雪崩之势倾颓在在场云卫的心间。
经过方才的恶战, 他用金冠绑束的墨黑长发微散, 冰冷的俊脸上略显苍白, 阴翳翻滚的眸底怒意渐生,长腿迈开朝涟歌走过去,大手微抬,将人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 道,“莫怕。”
涟歌精致的琼鼻碰到他宽厚坚硬的胸膛,好闻的龙涎香自他领口散出,略过血腥味抢占了她的嗅觉,让她觉得安心。
可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她又一个激灵,从他怀中挣扎出来,道,“是臣女贻笑大方了。”
傅彦行任她离开,衮了金边的衣袖自然垂下,遮住他紧握的双手,他静静看着涟歌,沉声道,“你的反应很好。”
他说的是实话,她方才的反应称得上十分冷静,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毕竟才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这样混乱可怖的场面,她能做到不惊叫不被吓晕,已十分难得。
未曾想还能得他称赞,涟歌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却瞧见了他手臂处衣袖被割破,浸出点点血渍,她惊道,“陛下,你受伤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傅彦行也发现了那点小伤口,应是搏斗中被剑气割伤了,他都没感觉到疼。
这样的伤口他平素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可目下见小姑娘脸上的焦急和心疼的神色,他煞有介事道,“你为朕包扎一下。”
这里不是包扎伤口的好去处,可涟歌又不愿将他们带去休息的禅房,好在傅彦行似乎也不在意环境,去旁边的大石上坐下,任流安撩开他的衣袖,将伤处露出来。
是一条被利刃割开的细长的伤口,有些深,皮肉向两边翻起。医药箱没带在身边,涟歌白着一张脸,拿出自己干净的手帕将伤处裹住,轻声细语道,“陛下,会有些疼,你忍住。”
其实根本不疼,傅彦行唔了一声,用冷冽如寒风的眼神瞥了涟歌身后的霍青一眼,他刚从身上掏出上好的金疮药,给自家陛下一个眼神吓得赶紧闭嘴。
得,陛下苦肉计都用上了,他还瞎操什么心?
云卫们很快将尸体处理好,除了地上的血迹和被刀剑破坏的草木,已看不出方才的祸事。只傅彦行一个眼神,便有云卫会处理好栖霞山内可能经过这处的人。
涟歌打起精神,道,“陛下,臣女想先回去了,臣女的家人说不定要来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