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山忙抹了眼泪,泪眼含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是姐姐,总是刻薄我这个做弟弟的,都不害臊。”
若是从前,萧淑云必定要上前一肘子顶得萧明山泪眼汪汪,可如今她却抽出了帕子,给萧明山擦干了眼角的泪,温柔地笑道:“好,姐姐以后,再也不刻薄姐姐的山哥儿了。”
萧明山一怔,忽的就将萧淑云搂在了怀里,两人都是轻声呜咽着,将对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孔辙本是走过来,想趁机和萧淑云说两句话,见得姐弟俩抱在一处哭,虽是鼻头发酸,心中十分感动,可还是忍不住生出了艳羡来,恨不得把萧明山一脚踢开,自己替了上去。
他耳朵不聋,已经清楚听到了,她要和离的事情。那么说,他有机会,能把佳人娶进家门了?
容氏眼见他们姐弟亲近,便晓得,这事情的落脚处,还是在云娘那里。等着见得那对儿姐弟终于放开了对方,她便走了过去,同萧淑云道:“云娘,大伯娘有事要和你说。”
萧明山登时恼了,护在萧淑云面前,板着脸和容氏说道:“已经都说清楚了,这事儿,我们萧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必定是要上衙门里头论个公道的。”
容氏脸上有些微红,可为了榕哥儿,她还是想再努把力,于是隔着萧明山喊了一声:“云娘。”
萧淑云拉开了萧明山,笑道:“家弟无礼,还请大伯娘莫要怪罪。”同萧明山说道:“你且一旁呆着去。”
萧明山皱起眉:“姐姐——”
萧淑云截断了他的话:“你没到之前,都是大伯母护着姐姐的,做人,要知恩图报。”
萧明山恼道:“知恩图报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萧淑云笑道:“放心,姐姐不会委屈自己的。”见得萧明山还要说:“行了,你就非要让姐姐生气伤心吗?”
等着萧明山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容氏脸上已经羞得满是通红,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直接恳求道:“大伯娘厚着脸皮,想求云娘一件事。”
萧淑云忙说道:“大伯娘请说。”
容氏便叹道:“伯娘知道,榕哥儿他终究是负了你,可他的心里,从来都没忘了你。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人也瘦了很多,见得我去,连声问的就是你的消息。当初,也是二太太拿了刀胁迫他同意了那件事。他自来孝顺又懦弱,就应了。一步错步步错。他如今身在洪家,可心里还惦记着你。我知道,我这话说出来,真个是不要脸皮的,可我想求求你,看在我的脸面上,就不要把事情闹到县衙里去。到时候闹出了风声来,怕是洪家那里,不会饶了他的。”
见得萧淑云面上依旧不曾有所动容,容氏只觉脸上愈发的火辣起来,心里使劲儿地想着那一年,林榕的乖巧,林榕的可爱,还有后来的那些孝顺敬重,终究还是腆着脸,说道:“那个洪县令,云娘你也知道,他们家权势滔天,家族里头,还出了个贵妃。那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家。虽说是有理走遍天下,可到底是权势逼人,还是理大于天,云娘你不会不清楚。洪县令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是知道这回事情,只怕会觉得他女儿丢了脸面,受了委屈。到那时候,只怕林家不好,萧家,也是要受到殃及的。”
萧淑云只觉一腔浊气,从肺腑深处,一直窜到了鼻尖里头去,叫她鼻子酸酸的,很想流眼泪。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结果,还要担心,那个女人会因为她做过了林榕的妻子,从而委屈不甘,而后还可能会出手伤害萧家。
脑子里一瞬间就出现了很多很久之前的画面,她的爹爹衣衫褴褛,捧着大海碗狼吞虎咽着,而他的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印子肿得老高。
算了——
萧淑云忽然间就感到了心灰意冷,这世道,终究还是不公正的。她只是个弱女子,她无可奈何,她无能为力。
安静地看着容氏,萧淑云淡淡道:“伯娘的请求,我答应了。但是伯娘,这是我欠你的。三爷出走,究其根本,还是由我而起,如今他在外面生死不明,我一直都很愧疚。答应了这件事情,咱们之间的所有一切,不管是恩情,还是旧怨,都一笔勾销了吧!”
容氏一听,眼泪直接落了下来。她无话可说,只觉脸上烫得厉害。点点头,就踉跄着转身走了。
萧明山忙上前来,询问那容氏究竟要萧淑云做什么事。
萧淑云说道:“你不是知道吗?”
萧明山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的恼了:“你答应了?”
萧淑云淡淡看着他,眉眼间流动着一抹冷冷的灰色,淡淡道:“不答应又如何,难不成,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吗?”
见得萧明山目露怔然,萧淑云冷冷提醒道:“牢狱之灾!”
萧明山的脸色瞬时间变得灰败起来,可他不甘心:“那林家就是一个破落户!”
萧淑云给他理了理鬓间的散发,怔怔看了他两眼,忽而叹道:“若是闹出来,就要惹到马蜂窝了。咱们惹不起,还是算了吧!能和离,能讨得嫁妆,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祁氏那性子,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自然不肯。
容氏冷冷看着她,忽而一笑:“你非要不回去也行,衙门就在那边儿,咱们就去衙门里叫县老爷给个公断。但是你可要想清楚,此番却不是我带着云娘去衙门了,萧家的人来了。你把人家闺女害成了那模样,你觉得萧家的人会轻易饶了你们去。若是闹了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榕哥儿的事情要败露了出来。你不要忘记了,你家松哥儿主簿这个位子,是怎么来的。你以为,只有榕哥儿自己会倒霉吗?错了,如果惹了洪家,松哥儿一样逃不掉。你若不信,便继续坐在这里当泼妇,可劲儿的折腾吧!”
说了这席话,容氏起身去了马车上。她心里怄得慌,若不是为着榕哥儿,她哪里会管二房去死,可如今投鼠忌器,她要护着榕哥儿,就必须要提点那祁氏不要犯傻。可她心里头,却是憋屈得要呕出血来了。
本来祁氏还是犟着不肯顺了容氏的话,可一旁的二老爷却是凑上来,问道:“什么洪家?榕哥儿不是早就没了吗?怎的又说起他了?”
这事儿都是瞒着林二老爷做的,祁氏吓得不行,忙站起身,转身钻进了马车里。林二老爷虽是贪恋酒色,又是个不要脸的,可他心里却是门清儿,那衙门,到底还是能不进便不进的好。
于是一群人都回了林家东院儿,坐在正厅里头,商议和离书和嫁妆的事情。
和离书祁氏和林二老爷倒是松松快快就应下了,只是说到嫁妆,两个人却是夫妻一条心,都当起了泼皮无赖来。
萧明山冷笑一声,也不和那两人纠缠,起身弹了弹袖尾,笑着和孔辙说道:“哥哥,只怕这次是要劳烦哥哥帮忙了。”
孔辙哪里不知道萧明山在说啥,也起了身,笑眯眯道:“咱们亲兄弟,还说什么有劳?”
萧明山就转过头和容氏作揖,做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小子自是想要依了太太的心愿,好好儿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只是他们泼皮一般,我也无可奈何。既是如此,咱们就公堂上见。”
容氏之前还不知道,那个和萧明山一起来的是哪个,可这会儿她却是清清楚楚了,那孩子,却是清河县孔家的子弟。忙起身笑道:“莫急,我来说。”
孔家她可是知道的,如今是败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厉害的人家。且那家的老太爷,虽是瘫在床上有十年了,可当初他桃李满天下的时候,谁提起孔家,不要心里头一颤。如今他那学生,惹不得的,可是多得数不清。
容氏便叫了林辰来,耳语了几句,叫他去和林二老爷说。若这对儿夫妻没一个脑子清楚的,那么她也真是无能为力了。真是闹到了衙门去,那也该是榕哥儿那孩子的命了。
祁氏糊涂,好在林二老爷却还不是糊涂到底的。他敢欺负萧家,不过是觉得萧家是个商门户,他家好歹还有个林松,在县衙里头做主簿。可如今掺和进来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他哪里敢惹。
和离书很快就写了出来,可嫁妆却是被祁氏花了不少。林二老爷便把祁氏揪到了外头,叫她拿出了贴己银子来补全了嫁妆。
这些年,仗着萧淑云的钱财,祁氏其实暗地里攒下了好大一笔银子。她以为林二老爷不知道,可林二老爷却是清清楚楚得很。
可是林二老爷是个酒色之徒,心里只贪恋享受。只要给他银子花,叫他玩儿女人,他才不管那么多,总是最后祁氏的钱财,不是他花了,就是被她攒起来,以后也是留给他儿子的。
祁氏不肯,就要撒泼,林二老爷一巴掌便拍了过去,揪住她的头发,狰狞了面孔道:“你这无知蠢妇,你可知道,那孔家的老太爷门生遍布,惹了他家不快,你也不想想松哥儿的前程!”
嫁进林家几十年,祁氏还是头回子被打,她立时暴怒,还想撒泼,可看着林二老爷血红的眼睛,一时间竟是心头一憷,莫名的,就哑了声儿。
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起那些嫁妆,祁氏抬手抹了一把鼻孔上渗出的血,壮着胆子道:“你不要吓唬我,孔家了不得,能比洪家厉害吗?”话说完,祁氏忙捂住了嘴巴,眼神闪烁害怕地望向了林二老爷。
这事儿却是容氏说给了林辰听,林辰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林二老爷听。林二老爷本想着,等着萧家的人走了,再来收拾祁氏。如今却是忍不住了,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这个贱人,我还没和你算这笔账呢!你胆子倒不小,洪家你也敢骗,你可知那个洪县令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你当咱们家儿子骗了人家闺女,他会轻易饶了咱们?”
祁氏不服气,可被打了两巴掌,到底还是心里生出了畏惧,小声回道:“他女儿都生孩子了,再横又能如何?”
林二老爷酒色浑噩了一辈子,临到头了,忽的发觉,在他快活人生的时候,头顶上竟是被这蠢妇悬下了两把要命的尖刀。
“马上把嫁妆补齐,不然休书一封给我滚回祁家去。”林二老爷不耐烦继续和祁氏说道理了,杀手锏直接使了出来:“记得,等你滚出林家的时候,你娘家的那些田产房产,都给老子还回来,不然,叫你们一家子生不如死。”
说着林二老爷逼近了去,凑在祁氏耳朵旁阴恻恻道:“你还记得吗,你们家的邻居,一夜之间,全家被灭了门。我告诉你,之所以被灭门,就是那家子的男人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看着祁氏渐变苍白的脸色,林二老爷恶趣味地又续道:“你当老爷我混在酒色场中,就认不得几个黑道儿上的亡命徒吗?”
祁氏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瞪着林二老爷,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这一辈子,还以为嫁给了这么一个好色的人就已经毁了,没想到,她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结果这男人竟能和她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话。
见祁氏不说话,林二老爷阴阴笑了两声:“忘记告诉你了,我在外头置办了一房外室,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八岁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不听话,我买凶的时候,就把林松的名字也给添了上去。”
祁氏又怕又恨,揪着帕子,抖着嘴唇,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夫妻几十年,她今个儿才知道了,她嫁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028章
走在回去西院儿的路上, 萧淑云的一颗心简直像长上了一双翅膀, 她看着碧莹的蓝天, 只觉自己也化身成了那翱翔天际的飞鸟,心中的快活,无与伦比。
不论如何, 她终究要开启了一条,再也不一样的人生之路了。不会似梦中一般, 苦熬那么些春秋, 最后却是被一碗毒药断送了性命。
萧淑云一步一步的稳稳走在青石板砖上, 心里乐开了花,唇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
孔辙走在萧淑云的右侧, 脚步平缓,不紧不慢。他似是专心致志地走着路,可只有他心里清楚,自打走上了这条幽长的小道, 他的余光,就不曾从身边儿那女子的身上挪开了去。
空气幽然,有淡淡的清香伴着微风浅浅飘过。熟悉的味道,醉人的气息, 便是隔了这么多年, 仍旧在嗅进鼻端的那一瞬间,化成了一双灵巧的素手, 将他心中的那根弦,轻易的就拨响了。
她在笑, 孔辙心想,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看了过去。
细白的皮子,红润的唇瓣,唇角处那个小小的弧度,仿佛勾魂儿的迷药,一下子就叫他心里,跟猫挠了一般的奇痒难耐。
孔辙忍不住心中暗暗惊叹,她的笑,怎的还是这么的动人心魄。
许是孔辙看得太入迷,太放肆了,萧淑云忽的一个转头,就和孔辙看了个正着。
见得那小子猛地一怔,而后慌忙转过头去,情形甚是狼狈。抿了抿唇瓣,萧淑云又移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心里却是不快起来。这小子,一别数年,竟还是如此放肆无礼。
说起来,萧家上下,便是一直看孔辙不顺眼的萧太太,有时候看见了孔辙那张脸,也难免会流露出几丝情不自禁的喜爱。偏萧淑云却是不待见孔辙得很,每每见了,不是翻白眼,便是嗤之以鼻。
旁人不知因为何故,只有萧淑云知道,却是她发现了这小子,竟是个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的两面人。自此后,便是左看孔辙不顺眼,右看孔辙不顺眼,再不曾给过半个好脸。
只是如今却是不同往日,今日这事儿,萧淑云心里清楚,实在是借了孔家的势。于是略略偏过脸,低声说了一句:“今日多谢你了。”
孔辙简直受宠若惊了,要知道这个大姑奶奶,自打被她撞见了那回事儿,可是再不曾给他过好脸瞧,更别提这么温温柔柔一句道谢的话了。
一向自诩风流倜傥的孔家二爷,一时间激动地心慌意乱起来,结结巴巴回道:“小事,小事一桩,不,不必谢。”说完了,脸上腾地烧起了一层热辣的火苗来。他可真是不中用,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偷偷儿又往萧淑云那里瞄了一眼,见得佳人面色如常,似是毫不在意。孔辙收回视线,努力板着脸,心里却已是大喊大叫起来。真是没用啊,只怕佳人心里头,早把他笑话了几百遍了吧!
萧明山走在萧淑云的左侧,他早就发现了,他那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眼睛就跟街上兜售的狗皮膏药一般,自打黏在了姐姐身上后,就再没移开过。
这臭小子!若不是地方不对,他早就拳头轮了过去了,打他个鼻头儿开红花。萧明山气鼓鼓的,他心里早就清楚了,那孔家的贼小子,心中的一心人,正是他姐姐。
若说他这兄弟,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文武双全,洁身自好,又是一表人才,左瞧右看,都配得上他姐姐。
可惜他兼祧了两房,是要娶两房妻室的,更遑论,他还有三个娘!这种一看就是水深火热的人家,便是他姐被那小子的脸给迷惑了去,他也不会同意他们好的!
再者,萧明山也是被林家给吓怕了。
说起来,这林家在外头的名声还是好的。可惜关上了门儿,一个个的都是蛇蝎心肠,说这里是狼窝虎穴也是不为过的。
如今他姐姐能好端端的抽身离去,简直就是老天开恩了。他可不愿意他姐再嫁人,若是再遇人不淑,那她姐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萧家家大业大,养个姐姐容易得很,萧明山偷偷的剜了孔辙一眼,心想,他的姐姐,以后就养在家里头,他一双眼睛盯着,看谁还敢亏待了他姐姐去。
孔辙正因着方才的出丑暗自懊恼着,也不敢再去盯着萧淑云看了,视线老老实实地望着前面的青石板砖,心里把自己大骂了一会儿后,小算盘就又“啪啪”的算计了起来。
想她如今和离了,只等着点了嫁妆,就能雇了马车来,把她从林家全须全影的带走了。自此后,她便又成了待嫁之身。
这么一想,孔辙心里就又忍不住猫挠了一般的奇痒难耐。当初因着他小了她三岁,她十四订婚,他才十一。后来眼巴巴看着她出嫁,再没一个人知道,他心里头,看着她一身红衣的被送上了花轿,简直跟刀割了一般的难受。
可如今不一样了,孔辙勉强控制住了唇角,不叫自己露出了笑意来,心里却是已经盘算起来,可是要生出些什么法子来,才能讨得了她的欢心,叫她放下旧日的成见,也瞧瞧他,如今已不是以前的混世魔王,却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了。
等着到了院子里,立时有丫头上前福了福,焦急道:“奶奶,二姑娘病了。”
萧明山好似被人拿了针尖儿狠狠戳了一般,立时唬起了脸,喝道:“住口,她已不是你林家的奶奶,快些改了口,叫萧娘子。”
把那丫头吓了一跳,抬眼见是个高大威猛的年轻男子,也不敢说话,便又惊慌无措地瞅向了萧淑云。
萧淑云一听林娇病了,立时就着急了,问道:“怎么病的?严重吗?”说着就要往厢房里去,被萧明山拉住,才想起要点嫁妆的事情。
急忙忙奔回了屋里,开了锁拿出了嫁妆单子,萧淑云忙又出去,把单子交给了萧明山,说道:“你去盯着便是,我去屋里瞧瞧娇娇。”
娇娇?
萧明山一怔,莫不是小外甥女不成?顿时悚然一惊,这可怎么办,他能要回了姐姐,可孩子却是人家林家的血脉,如何要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