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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辙也有些吃惊,心里还有些不安。这女人若是有了孩子,便如那有了线的风筝,飞得再远,也是牵肠挂肚得很。他倒愿意有个便宜女儿,怕的却是她被这孩子绊住了脚,便再也忘不掉她那前夫了。
    眼见萧淑云转过身要走,萧明山忙拉住,急得一鼻子汗,小心翼翼地问道:“娇娇?我的小外甥女?”
    萧淑云一怔,笑了笑:“是林家的二姑娘,我膝下空虚,并无一儿半女。”
    两个男人登时都松了一口气,萧明山更是一瞬间就变了脸:“林家的女儿病了,叫林家自己去管,姐姐慌张什么?”
    萧淑云板下脸道:“不许你这么说。她虽是林家的姑娘,却是我一手养大的,她若不好,就跟摘了我的心肝子是一样的。”说完了,便扯回了袖子,急忙忙往屋里去了。
    那林娇却是夜里头在潮湿的地方蹲了一晚上,晨起时分风又寒,这么一吹,就起热了。
    她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身子单薄,担惊受怕熬了一个晚上,发作起来就十分厉害。
    等着萧淑云进得内卧,一眼便瞧得那床上,小小儿的人儿,烧得满脸通红,唇瓣干裂。
    心急如焚走了过去,萧淑云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姑娘,好端端的怎就成了这副模样。”
    林娇烧得晕晕乎乎的,听见了萧淑云的声音,艰难地撑开眼皮子,喊了一声:“嫂嫂。”
    萧淑云忙在床沿上坐下,握住了林娇的手,只觉触手滚烫,又去挨她的额头,更是热得厉害,心疼道:“很难受的,是吗?”又去问丫头:“可叫了郎中,写了方子抓了药?”
    丫头回道:“已经喝了药了,郎中说是着了风寒,发发热便会好了。”
    萧淑云不满道:“为何姑娘会着了风寒,可是夜里头贪凉,盖了薄被不成?”
    林娇虚弱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焦急来,少气无力道:“嫂嫂,母亲生气了,她在屋子里等着你,你要小心。”
    萧淑云疑惑地皱眉,就有丫头小声说道:“昨个儿夜里太太来了,就在敞厅里,怒气冲冲的等了奶奶大半夜。姑娘怕得奶奶吃了亏,就偷偷溜了出去,想给奶奶报信儿。可大门关了,姑娘也不敢叫门,就在门边儿的墙角里,蹲了一个晚上。”
    萧淑云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她既是感动,又是内疚,还有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许多情绪,都一股脑儿挤进了脑门儿里。她艰难地稳了稳情绪,说道:“你们先出去吧!”又交代绿莺:“你在门口守着,提防哪个偷听了去。”
    等着屋子里只剩下了萧淑云和林娇,萧淑云抚了抚林娇通红灼热的脸,愧疚道:“娇娇,嫂子要走了。”
    林娇没听明白:“嫂子要去哪里?”
    萧淑云看着林娇的脸,思及她们之间恍如母女般的情分,不觉落了两滴泪出来:“你大哥没死,还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嫂子没法子继续在林家呆着了,就要回嵩阳城娘家去了。”
    林娇是在林榕出事后出生的,自然没见过他,也不在意他的生死,但是听得萧淑云要走,就哭了:“嫂子要走,把我也带走吧!”
    萧淑云本还是忍着,这下子,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崩溃而出,她俯下身将林娇抱在怀里,就无声地落起了泪来。
    第029章
    哭够了, 总是要说正事的。
    萧淑云抹干了泪, 又给林娇也擦干了泪, 轻轻掬着林娇的脸,柔声问她:“嫂子不走不行,可嫂子也带不走你——”
    只刚说到这儿, 林娇的眼泪就又流出来了,眼见着似有崩溃之势, 萧淑云压低了嗓子, 稍显严肃道:“你若是再哭, 以后咱们就真的见不得面了。”
    林娇忙忍住泪意,扁着嘴巴, 哽咽道:“那,那娇娇不哭,嫂嫂,嫂嫂会带娇娇走吗?”
    萧淑云难过死了, 可她还是忍着难受,柔声说道:“虽然嫂嫂带不走娇娇,可嫂子有个法子,只要娇娇愿意, 咱们以后就能时常见面。”
    林娇到底也是七八岁的孩子了, 晓得此时再任性,也不过是叫嫂子为难伤心, 虽然眼泪还是忍不住掉落了下来,可她还是呜咽道:“好, 只要以后还能见到嫂嫂,娇娇愿意听嫂嫂的话。”
    萧淑云没忍住,也跟着落起泪来,将林娇搂在怀里,抚着她柔软的发,心里难受得要死。
    等着萧明山和孔辙将嫁妆清点完毕,又在镖行找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将嫁妆装了车,就转身来了院子里,寻萧淑云。
    萧淑云正和菊英说话:“……只要你肯,我说话算数,不但给你一笔银子,你哥哥娶媳妇不是没银子吗?我另外再给你一笔银子,你看如何?”
    菊英听罢,二话没说,便跪在地上磕了头:“菊英愿意。”
    萧淑云便笑了,转眼看向绿莺。
    绿莺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包银子来:“喏,这个先给你,作为定金,事成之后,余下的一并给你。”
    萧明山敲了敲窗子,喊道:“姐姐,该走了。”
    林娇一听,登时在后头抱住了萧淑云,脸挨着她的背,哭得死去活来的。
    萧淑云面露痛楚,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林娇的手,轻轻掰开,转过身去,将林娇紧紧抱在了怀里:“你要记得好好吃药治病,过了几日,等我那里安顿好了,就回来看你。”
    孔辙和萧明山立在外头,听里面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一叠声的叫着嫂嫂,嗓子都叫哑了,不觉相视一看,都重重叹了口气。倒是不曾想到,这蛇窝儿一般的林家后宅里,倒是有个这么叫人心疼的小姑娘。
    很快,萧淑云就从屋中匆匆走了出来,拿着绢子不住的拭泪,见得萧明山和孔辙,勉强勾勾唇笑了一下,就脚不停歇径直往院子外头疾步走去。
    屋子里,菊英将林娇牢牢抱在怀里,林娇哭得歇斯底里,死命地挣扎着,却是病体孱弱,根本挣脱不得。她拼命伸长了脖子,却见得窗子外头,嫂子的身影越行越远,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
    二门处,七八辆马车上摞起来的箱笼,就是萧淑云以后要安身立命的全部家当了。可此时,她却是无心去看,直奔着马车而去,踩着脚蹬便上了马车。绿莺随后,正要撩帘子,忽听得一声:“奶奶!”
    绿莺朝那人一看,转过头隔着帘子道:“娘子,是长生。”
    萧淑云甫一进马车,就伏在了车壁上,绢子捂着嘴,泪水淌个不停。她耳边尽都是林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心,都要跟着一起碎了。
    她多么的想掉过头转身回去,将她的娇娇抱在怀里,好生安慰,可没法子,这一步她是必须要走的,这个心,她也是必须要狠的。
    可惜事出仓促,她原本以为,等她和离前,就能将林娇的事情安排妥当,现在,只能等着大太太和菊英的信儿了。
    好在,大太太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诺必应的人,她既是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不会食言的。她如今只渴求,事情能够顺顺利利,又能够快些办成。
    正是悲痛难忍之时,忽听见绿莺说长生等在外头,萧淑云红着眼用力地大喘了几口气儿,待得缓匀了气息,才慢慢憋回了泪,又拿绢子擦了擦脸皮,慢慢说道:“将他叫进来。”
    绿莺不曾多想,便去叫了长生来,可长生却是略有迟疑。
    这么光明正大的去马车上,这不是明摆着要告诉林家所有人,他和这位将要大归的奶奶有干系吗?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喊了那一声,就已然不能回头了。长安目光一定,便走了上前,上了马车。
    总是他如今的日子已经难过到了极点,若是没有了奶奶,只怕他老娘那富贵病,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萧淑云觑了一眼跪在脚边儿的长生,淡淡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儿,便瞧着你破釜沉舟的忠心,我便教教你,如何才能从林家脱得身去。”
    等着长安终于从马车上下来,绿莺睨了长生一眼,便踩着脚蹬钻进了马车。
    萧明山见得那边儿事了,就往马上一跨,摆摆手,车队便开始行动了。
    马车辘辘,萧淑云心里惦记着林娇,形容瞧起来就有些萎靡不快,时不时还要落下几滴泪。
    绿莺知道她难过什么,心中想起林娇,也是一阵黯然神伤,又忙打起精神,上前小心安慰不提。
    朝和县和嵩阳城之间,旱路连着水路,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三天三夜。从林家出发时,却是午时,萧明山在朝和县城里买了些干粮,众人路上吃了,便一直等着夜里的时候,才停下脚步,将人马安顿在了一家极是富丽的客栈里。
    萧淑云扶着绿莺下了马车,见得萧明山大步走来,便问道:“这里何处?”
    萧明山回道:“已经到了和安县了。”又觑见萧淑云面露疲惫,殷切道:“姐姐先行去楼上小坐,一会儿热汤就叫人送了上去,姐姐沐浴更衣后,再用些素淡小菜,就早些安歇吧!等明儿个儿一早,咱们还要赶路呢!”
    萧淑云也着实累得不行,点点头,就要往里面走。行至门口,就瞧见孔辙立在不远处,身子隐在暗影里,走近了,才发现他正在瞧着自己。
    虽然小时候萧淑云不待见他,可如今这位却是待自己有恩,于是停下脚步,福了福,说道:“二公子大安。”
    孔辙远远的看着那人身姿楚楚,步行摇曳,等着逼近了来,幽然冷香,恍似夏日清荷,诱得他一时间竟有些魂不守舍,听到了她同自己道福,忙抱拳回礼:“萧娘子客气了。”
    时隔八年,萧淑云见得孔辙不但改了小时候的刁滑可恶,变得彬彬有礼,便连身形,也高大威猛了许多,瞧着倒成了真正的男子汉。想起往事如云,不觉生出了一些感慨来,笑道:“你倒是变了许多。”
    难得她竟愿意和自己多说话,孔辙简直就是受宠若惊,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声调温润,行动倜傥,笑答:“虚长了这么多年,自然还是要有些长进的。”
    然而话一出口,孔辙却忽觉不妥当,他这么说,倒好似,人家一定是赞美自己有长进的,岂非太过张狂?
    孔辙心知萧淑云素来厌恶张狂之辈,顿时心慌意乱起来,眼珠子一转,忙又续了一句:“却也不知道,萧娘子认为,在下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
    却是这一句画蛇添足,顿叫萧淑云失笑。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家伙,还是改不得贫嘴的毛病。摇摇头,萧淑云决定,不搭理他了。
    见得心上人只抿唇浅笑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便扶着丫头走了,孔辙有心叫住她,问问她究竟什么意思,却又犹疑不决,怕得话太多,再惹了她厌烦。
    正是望着佳人的背影踟蹰纠结,肩头上却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孔辙登时惊呼一声,呲牙咧嘴地按着肩膀头子转过身,见得是萧明山,不由得大怒:“你做甚?为何无缘无故打我?”
    萧明山本是板着脸,脸色铁青,忽而唇角一勾,冷笑道:“我告诉你,少打我姐的主意,不然好朋友没得做,我揍你个满身开红花儿!”
    孔辙自知他那点小心思,是瞒不过萧明山的,遂也不遮遮掩掩,将肩膀使劲儿揉了两下,不高兴道:“她未嫁,我未娶,为何我不能动心思。”
    萧明山登时恼了,一个拳头打了过去,被孔辙手脚灵活的接住,不解道:“你为何发怒?难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姐吗?”
    见得孔辙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萧明山更恼了,用力收回了拳头,就冲着孔辙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孔辙自不会站着挨打不还手,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便在人家客栈的门前头,打了起来。
    押镖的壮汉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面笑嘻嘻看着,一面儿还起哄。
    倒是客栈老板急了,老板娘亲自迎了出来,一旁甩着帕子,娇滴滴道:“哎呦喂,我的两位爷啊,咱们这可是开门儿做生意的地方,好歹赏个脸儿,咱们停了可好?”
    孔辙是被动还手的,他心里压根就不想打,要知道这位有可能就是他未来的小舅子,打坏了打伤了,可是得罪不起的。
    一拳握住了萧明山砸来的拳头,一手又勾住他的另一只胳膊,孔辙笑眯眯道:“山哥儿哎,咱们比划过多少次,次次你都是输,何苦来着,这么大庭广众的,丢了人也不好看。”
    说得萧明山愈发羞恼成怒,这家伙,打他姐的歪主意,还来讥笑他,真是气煞他也!于是两臂一用力,震开了孔辙的桎梏,便又挥动着拳头,打了过去。
    那老板娘见得劝不住,立时又大呼小叫起来。
    萧淑云本是预备着解衣沐浴,绿莺却是听得外头有动静,便开了半扇门,探出头去张望,一眼便瞧见那门口儿打架的两个人,正是她家二少爷,和那孔家的二少爷,忙闭上门,转过身大呼小叫起来:“了不得了,两位少爷又打在了一处。”
    小时候,孔辙和萧明山每每见得面,必定是要切磋一番的。才开始,两个臭屁孩儿互不服气,就是搂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你一拳我一脚的毫无章法。再后来,都请了武师教导,就是正经的切磋比武了。
    已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再想起这些事,萧淑云难免生出往事匆匆的感慨来,笑了笑,并不准备去管。
    绿莺急道:“奶奶,哦不,娘子不管管吗?他们就在人家客栈的门口打架,那老板娘劝也劝不住,急得不行呢!”
    这倒不能不管了,萧淑云将刚刚解开的两粒扣子重新扣上,转身走过去,推门一看,那二人果然又一起犯浑了。
    立在二楼上,萧淑云命绿莺跑下楼去,叫停了那二人。
    这么一来,倒叫孔辙和萧明山,也一时间感慨良多。忆往昔,他们也是打得难舍难分,劝架的,也是那个叫绿莺的丫头。
    老板娘见得二人终于不打了,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可算是老天开眼了。”又和绿莺道谢:“还好姑娘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呢!”
    萧明山倒是不好意思了,抱拳给那老板娘赔礼道歉,老板娘求得是和气生财,既是不打了,那自然又是来者是客,笑眯眯说了不妨事,便转过身摇曳生姿地进了里面。
    转过身,萧明山恶狠狠瞪了孔辙一眼,才去安排了镖行的人,将马车停在了客栈的后院里,又命镖行的人,彻夜不停的燃火看守,这才转过身,往楼上去了。
    孔辙和萧明山一天一夜没休息了,都是累得不行,又打了那么一架,耗尽气力,等着沐浴之后,身子就跟散了架一般,动也不想动。
    原本孔辙还想着,等会去找萧明山谈谈心,问问他,为何不同意他爱慕他姐的事情。可惜一沾了枕头,直接就睡得昏天黑地了。等着醒的时候,已是天大明,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收拾一番,孔辙精神抖擞地开门出去,正想着去找萧明山,一转头,就见萧淑云步履缓缓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面带疲倦,眼皮红肿,孔辙立时断定,她夜里头没睡好,还哭了。情不自禁就走了上去,关心道:“可是床榻不舒服,休息得不好?”
    萧淑云摇摇头笑了:“不,不是,床榻很舒服,是我有择铺的毛病,新换了地方就睡不好。”
    见得她避而不谈,孔辙有些失望。然而很快的,他就又重燃了满满的干劲儿,笑道:“如此,我去问老板娘要一床干净的床褥,到时候铺在马车里头,你也好累得时候休息。”
    萧淑云感动于孔辙的细心,那马车里头,只薄薄铺了一层棉垫子,躺下硌得慌,若真是铺了松软的床褥,便是累了躺一下,也是好的。于是欢喜地笑了起来,萧淑云福了福:“有劳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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