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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沙府的襄王?先帝胞弟?”她发问。
    男子拧着脸费劲地看向她——不认识,不过他识相,道:“哎,就是我们王爷。”
    展见星惊异地问:“襄王与代王并无交集,代王应当也没得罪他的地方,他为什么下此黑手?”
    男子道:“呃,这个——”他卡壳了片刻,转而问展见星,“这位大人,你是朝廷派来审问我的吗?先说好了啊,我真的就是跟御史老爷们传个话,别的什么也没干,这传话还没传透彻,就被代王爷逮回来了,我这点过错,不至于杀头罢?我估摸着,打我一顿,把我撵走就差不多了。”
    他说话间把自己的结果都安排好了。
    展见星做过一任地方官,对这类滚刀肉又二皮脸似的人物不陌生,她倒有些回到昔日感觉,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微微俯身,盯着他道:“这点过错?你攀诬当朝亲王,罪在不赦,本官上奏皇上,立时推你出去剐了也不冤。”
    男子:“——!”
    他眼都吓得瞪凸出来,忙扭回去看朱成钧,“王爷,怎怎么就要剐我了呢?!我都招了的,我也没叫王爷费事啊。”
    “不要东拉西扯!”展见星喝阻住他,而后道,“襄王为什么叫你污蔑王爷,你又收买了哪几个御史,使了多少银两,都说分明了,若有一点隐瞒,罪加一等,不但你,你的家人也要牵连进来,到那时,你再想招也晚了。”
    “这——,”男子眼神狡黠一闪,“回大人,我们王爷也是为了朝廷着想,皇上年幼,代王爷呆在京里,难免容易叫人多想,王爷一片公忠体国之心,所以才不惜出了这个下策。”
    展见星一愣,转去看朱成钧:“这就是他的实话?”
    不,她奇怪的不是男子招的不实,以襄王之尊,真使出这么个嘴巴没把门的探子来搅局才是笑话,但以朱成钧之能,他不应该审不出真话,只叫人拿这几句话把他敷衍住了。
    真把这种话报到朱英榕面前去,倒好像给襄王脸上镶层金了。
    朱成钧道:“他说了,我就当真话听了罢。”
    展见星皱眉。这话意来得更怪。
    她见朱成钧喝起茶来,不再解释,她也不大想去招惹他,便按自己的意思转回来,冲着男子冷道:“多想?代王虽在京中,全副护卫不过八百,为着朝廷近来多事,先帝遗命特恩的两支护卫都推迟至今没有组建,反是襄王,人在长沙,手伸到了京城来,难道就不怕人多想了?”
    朱成钧只带了八百护卫之事,她是后来才知晓的,当日城墙下那个令行禁止的气势太盛了,易予人锐不可挡的错觉。
    而这番话一出,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男子眼又瞪大:“这位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王爷呢?这是血口喷人,我断断不会认的。”
    展见星却已觉得没有理他的必要了,淡淡说了一句:“你不认,自有人认,能为银钱收买之人,又守得住什么口舌?”
    说完起身,“我这便禀告皇上,转交有司审理。王爷以为如何?”
    她后一句话是向朱成钧说的。
    朱成钧才放下茶杯,点了点头,然后指男子道:“堵上。”
    侍从立即过来,于是,那块破布又回到了男子口中。男子在地上有点焦急地挣动了一下,展见星最后的话令他产生犹疑,但无论他是不是还想说点什么,短时间内都已说不出来了。
    展见星要告辞,朱成钧站起来,和她一起往外走,他这时的气息又平和了点,不那么想找茬的样了。
    不过展见星心里挂上了襄王这一桩事,没空再琢磨他,朱成钧不时侧头看看她,好几次之后,她终于有所察觉:“——王爷,您看什么?”
    朱成钧道:“我几时看你了?”
    展见星没想到他居然不认,呆了片刻后道:“那是下官误会了。”
    到底看没看,她也不很确定,毕竟她本来没留意,硬要争辩他就是看她了,那最后吃亏的不一定是谁。
    朱成钧自己又走了几步,忽然道:“我要走了。”
    展见星没反应过来:“什么?”
    “回大同去。”
    展见星惊得停了脚步。她没想到他就在大街上把这个决定说了出来。
    朱成钧道:“惊讶什么,这不是早晚的事,难道非要等人参我走。”
    但她没想到这么快——不,也不算快了,朱成钧正月进京,如今已经三月了,展见星思绪凌乱,一会后才道:“但是皇上刚才说,想留王爷多住一阵——”
    “我不耐烦带小娃娃,尤其是心眼很多的小娃娃。”朱成钧说着皱了眉,“他小时候,我见过一回,那时候不像这样。不过也很烦人。”
    他这么说,展见星就只有无语看他了。
    朱成钧道:“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想说我心眼更多?我问你,我要是有心眼,你还有机会在外面这么胡闹?”
    展见星不悦反驳他:“王爷,我没胡闹。”
    但是只说了这一句,她又觉说不下去,她从前觉得朱成钧古怪,但真正做出惊世骇俗之行的分明是她,以他的出身与性情,他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志向与坚持,但于不理解之中,他仍是选择放手,尊重了她。
    “这与王爷心智无关,只是王爷品行——啊!”
    后方有奔马呼啸而来,朱成钧及时伸手将她一扯,她惊险闪过,但衣袂都被风声带得飘起。
    展见星举目追望,余悸中而忽然凝神:“有军情?”
    那匹马上的人是驿兵打扮,背插令旗,方向直冲午门而去,看其去势,非但有军情,而且是八百里加急的最高级别。
    她与朱成钧对望一眼,这军情来历不难猜,两人都意识到:宁藩,恐怕是终于反了。
    **
    宁藩确实反了。
    朝廷问责的文书早已发去,方学士亲自撰写,责令宁王来京请罪,一去如沉大海,而到这春暖花开的暮春时节,宁王终于以一面反旗回应了问罪。
    展见星与朱成钧走到文华殿的时候,方学士等大臣已齐聚殿中,朱英榕虽未亲政,但这样的消息不能不知会他一声。
    这消息来得急,但酝酿得实在是太久了,朱英榕对此也不意外,他小小的身躯坐在龙座上,还撑得住,点头道:“朕知道了。”
    但等到展见星得到通传后进去,将襄王派人收买御史陷害朱成钧之事如实禀告以后,他背脊就忍不住往下塌了一块,颤声道:“五叔做的?”
    襄王行五,是他正经的亲叔叔,虽然朱英榕打出生没见过,但论亲缘要比朱成钧近得多了。
    方学士等还未退去,都露出惊色。
    展见星躬身道:“皇上,代王爷已将襄王手下抓住,臣问了两句,但未敢擅专,请皇上下旨,命有司严查。”
    朱成钧在旁边补了一句:“御史骂我,我觉得不对,派人盯了几家门户,从一个姓秦的后门处抓到了他。”
    他盯官员门户很显然不对,但御史先去招惹了他,还真叫他拿住了把柄,抓到了跟襄王的首尾,在场大臣也无话可说了。
    只有大臣疑惑道:“襄王——为了皇上,抹黑代王?”
    这弯子绕得怎么样且不说,襄王自己,就有这么高风亮节?
    这“大忠”里透出来的味儿,怎么闻,怎么有那么点不对。
    展见星含蓄地点了点头:“襄王派来京中的手下是这么招认的。”
    她未隐瞒,因为用不着隐瞒,朱成钧未动真格审讯,因为也用不着审,他审出来的,朝臣未必肯服,他不多管,朝臣不傻,自会深究下去。
    甚至都不必到动用有司的程度,方学士等阁臣已然满腹狐疑警惕——襄王私自派人进京串联收买御史,本来就是个极越矩的行为,又捡在这时候,幼帝诚然可欺,但想欺他的,到底是代王,还是襄王?
    ——哦,对了,宁王是确凿要谋朝篡位来欺一欺的。
    幼主坐龙廷,便好似手捧千金过市集,甫一迈腿,已引得各方馋涎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尾巴我补一下,还是挣扎一下全勤,钱没两个钱,给自己找点动力,老这么断,不是个事。。
    第136章
    因襄王收买御史案本身涉及了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 此案最终交由了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理。
    结果出得很快,因为从襄王手下最后联系的秦姓御史家直接搜出了一份奏章草本——主要内容为保举襄王进京辅政。
    草本里言辞恳切地写着,像朱成钧这种远房又得了护卫的宗藩是多么危险, 常在君侧,指不定哪日便要效仿了宁王, 而襄王这个素有贤名的亲叔叔就可靠多了, 值此江山飘摇之时, 正该请襄王进京, 为幼主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又如狼似虎的各王藩们云云。
    倘若没有襄王手下被抓那一出, 只看这篇文章,真是花团锦簇,又切中时弊,但如今,自然不消提了。
    朱英榕很不开心, 不用别人分析,他已经明白了,襄王这是借参朱成钧之势, 以谋自己之利。简单来说,就是靠给朱成钧栽罪名,渲染恐怖气氛, 等这个气氛营造到位了,把朱英榕吓唬住了, 襄王作为先帝嫡弟,就好在朝臣的推举下登场“救急”了。
    应该说, 襄王的目的多少是达成了,不过眼下不是朱成钧了,而是他本人这副背后抽冷子阴人明面还要抢占大义的做派,直是让朱英榕背后一寒。
    襄王绕这么一圈,手段比宁王要和缓得多,但可怕之处实在毫不逊色。
    方学士等人对着这份搜出来的草本都咂舌,天下宗藩的构成不但复杂而且多样,不成器的太不成器,这有本事的,实在也太本事了。
    盖了天子御印的问责旨意很快由天使携着去了长沙,这种堪称人赃并获的情况下,襄王偏是挺着只认了半截——也就是他手下招认的那一部分,至于两法司查出来的后半截,那纯属秦御史自作主张,他一心只向帝裔,绝没有什么摄政的妄想,天子若是不信,他可以发个毒誓,保证一生永不踏进京城。
    ——这毒誓发和没发没什么区别,非诏别说京城了,封地他都不能离开寸步。
    但江西已燃起战火,襄王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不管怎样,总是表了忠心了,朝廷虽知不实,为免两面树敌,也只有放弃追究,含糊认了。
    这桩案子最终以将襄王严厉斥责一番、涉事御史分别按律处置了结,在朝廷方面,要说实际损失,没有什么,但本已惶惶的人心之上,是又添了一把火。
    朱成钧在这时提出要回大同。
    可想而知,朱英榕怎么敢答应,但朱成钧不怎么买他账,不以为然地跟他说:“皇上,你也不小了,这么多人帮着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朱英榕委屈,当面说不出来,等他走了,转脸和展见星幽幽道:“朕才九岁。”
    展见星有点好笑,也觉心软,安慰他道:“王爷说得其实不错,宁藩行逆失道,此时气焰虽嚣,必不长久。皇上才是正统,朝中良臣济济,都会匡助皇上,皇上不必多生忧思。”
    朱英榕“嗯”了一声,但他有自己的主意,想了一会道:“展中允,你帮朕去劝劝代王叔罢,叫他别走。朕相信他,他在京里,朕才睡得安稳。”
    展见星微讶:“皇上,阁臣们不会愿意的。”
    方学士等受先帝托孤,必然防备藩王,朱成钧虽与宁王襄王等不同,但他的出身就是靶子——换言之,他要不是这个出身,朱英榕也不至于一定要留他。
    “方先生那里,朕去说服,先生会明白的,代王叔只要在京,五叔等再要打朕的主意,就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替代王叔搭了一座近水楼台。”朱英榕清澈的眼神闪着光,危机令他爆发出了比平常更通透锐利的智慧,当着展见星,他也不惮于把这危险的言辞直说出来。
    说完他又解释,“朕知道代王叔不是那样的人,但别人不一定肯信,难免多想。”一多想,手脚就要缓了。
    他的话还没完:“父皇临去托孤,代王叔也在当场,父皇并未叫他回避,以此叫他留京,助朕度过难关,朕以为说得过去。”
    展见星发着呆。她从这完整的一篇话里意识到朱英榕是认真的了。
    他未亲征,在政事上说了不算,但倘若只是要达成这一目标,阁臣们不会完全不考虑他的意见。
    而这里面更深层次所反映出来的,是朱英榕深刻的不安感。
    他知道阁臣德高望重,也肯尊敬他们,但他无法什么都不做,将一切完全赌在他们身上,他以初悟出的帝王制衡之道,给自己另外又找了一重护身符。
    “皇上,”展见星的态度也慎重起来,“您说得虽然有理,但无论您怎么说,阁臣不可能同意代王摄政。”
    忠心是一层,权力是另一层,忠心的臣子,未必就不想要权力,平白吐出来分与别人,谁能愿意?
    “展中允,这件事就要托付给你了。”朱英榕情真意切地道,“朕观你与代王叔相熟,在王叔面前说得上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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