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泽道:“我真的不吃。”
小离小声道:“小点声音,不是给你点的,两碗我一个人吃。”
“哦。”姜南泽于是就明白了。
他们声音再小,诗虹还是听到。
诗虹和姜南泽不熟,主问小离:“你们今天做什么了,累得不成人形?”
小离一面吃一面说:“你猜!”
“我猜?”诗虹还真猜,并且没有往好的方向猜。
小离嫌弃地推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两位做先生方才还在畅谈,注意到女方的谈话后,在一旁微笑,诗虹才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劲。
不对劲她也不承认,反而还诬陷小离:“果然是佛眼才能看花,我话里倒没这个意思,你生生给曲解出个意思来,你这脑子里整日装的是什么东西。”
小离好笑道:“说的好像我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似的,你真的不晓得吗?”
诗虹怕她继续说下去,忙斩断话题,重问一遍:“又喊苦又喊累,你们今日到底做什么去了?”
小离就喜欢逗诗虹着急。
“就做你想的那件事情,没做别的。”
诗虹欲哭无泪,满头黑线。
她的招数一出,被逼急的除诗虹外,还有姜南泽。
姜南泽紧忙捂住她的嘴巴,尴尬道:“别听她胡说……别听……”
小离推开姜南泽。
“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堂堂正正,有什么不好意思,你看他们两个这副奸诈诈的笑容,其实他们在家里也玩。”
诗虹以手抚膺坐长叹:“我今日算是见识到西方文化的厉害,散宴吧散宴吧,这地方待不得了,出了这酒店的大门,你也莫要和我们走在一起。”
小离一味胡说,偏偏胡说的时候,服务生还送米饭过来,在陌生人和半陌生人面前,姜南泽早就急得红透脸。
等服务生离开,姜南泽才忙慌慌地解释:“你们千万别听她胡说,今天我们去了一趟照相馆,还采办若干结婚用品,所以一天都没有闲着。因为预备办西式的婚礼,也没什么人可以请教,所以一团糟乱。”
小离是全不在意,一个人慢条斯理地舀几勺汤泡米饭,还问姜南泽要不要来一碗汤。
姜南泽不想来一碗汤,姜南泽需要来一条地缝。
诗虹气得打小离一下:“结个婚而已,你看看你,倒像疯了似的,怎么我结婚的时候就不像你疯癫痴狂?倘若因为结婚,新娘子高兴成个疯子,害姜先生跟个疯子过一辈子,就太可怜了。”
姜南泽不经训练也拿得出手,立刻回答:“不可怜不可怜,莫说韩小姐是个疯子,韩小姐就是棵植物,也是我的荣幸。”
小离当着诗虹的面向姜南泽一指,意思是我没逼他,纯粹心甘情愿。
唐延平对姜南泽嘴巴上的心甘情愿深表同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唐延平也心甘情愿多年了,他敬姜南泽一杯,
“姜先生,珍惜最后的好时光吧,你还没入我大算盘派,称不上是真正可怜人。”
姜南泽听得一头雾水,各类武侠小说他都看过不在少数,可就没听说过有个算盘派。
“恕我才疏学浅,请问算盘派是什么派?”
唐延平半杯酒下肚,悄声在他耳边叹道:“年轻人毕竟是年轻啊,等你结婚之后惹得太太着恼,你就晓得什么是算盘派了。咱们进了坟墓的人,都得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唐延平还没说完,就被诗虹打断。
“你少教坏别人,不然真要你回家跪算盘。”
诗虹一打趣,姜南泽立刻明白,原来算盘派就是跪算盘,如此说来,家庭武侠体系中,除了算盘派,估计还有面壁派、顶缸派等等等等。
唐延平还在叹气,那一声的意思是年轻人,我的苦楚你看到了吗?
姜南泽没看到苦楚,却看到老夫老妻平淡生活中的甜蜜。
姜南泽和他们夫妻熟络一些后,也不再特别拘谨,笑着和大家开玩笑:“我竟不晓得自己命在旦夕,可怜呀可怜。”
小离反抗道:“你尽管自己在心中慢慢自怜就好,不要说出来给我听。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可怜,总之我开心就好。”
诗虹捏捏她的脸皮:“这面皮也没达到城墙的厚度,怎么张口就来?你看看自己,哪里还有点做新娘子的模样,人家做新娘子的,再怎样欢喜面子上总还保持矜持,你却好,恨不得举着大旗站在城门上嚷:姜南泽快来娶我,不娶我我就跳城墙自尽。”
小离的脸皮已经修炼到一定境界。
“怎么我心里想什么你全知道?我正想找个城门站上去喊来着。”
这一次诗虹用点力气在她脸上捏一把:“你到底还要不要给自己留一点脸皮了?”
小离洒脱道:“还没二两肉,要脸皮做什么。”
诗虹道:“看样子姜先生在你心目中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了?”
她才问出口,就见唐延平给她使眼色,诗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要比较谁在小离心目中是最好的男人,岂不就要想到程易?
小离孩子都没有保住,在她和姜南泽面前提程易,绝对是个大忌讳。
她正想找个其它的话题将方才的问题遮掩过去,不想小离想也不想,飞快地回答:“对,谁也比不上他!”
除了脸皮,小离的心理也修炼到一定程度,能够自欺欺人地用巨石将程易压住,将过往埋入尘土之中。
姜南泽又被小离吓到,忙提醒她谦虚谦虚,自己没那么好。
小离还凶他:“谦虚什么,本来就是好男人!你放心,没有人比你更好,唐延平也不行。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出门打得豺狼,回家下得厨房,结婚之后我都要将你关在家里,免得被坏人抢走。”
诗虹方才差点惹下祸,此时也就不跟小离争到底姜先生是好男人,还是自家这位是好男人了。
她以戏谑地态度打趣:“你这是跟哪个说相声的学的贫嘴,对了,你们今天都买什么东西了?等我哪天空闲下来,也陪你去转转。”
回来的路上,细雨停了,天上有无数的星。
诗虹牵着小离的手,满心感慨:“没想到韩小离也要成婚了。”
酒力的作用下,小离无法继续保持酒桌上的轻快。
“是呀,韩小离也要结婚了。”
诗虹从她的话语里听出沉重与疲惫,她别过脸,认真看小离,想从她的眼睛中寻找点什么,小离快她一步,扭头问姜南泽:“姜南泽,要结婚了,你开心吗?”
姜南泽笑道:“当然开心,你小心看路,别摔倒了。”
小离还是问他:“有多开心?”
姜南泽望见满天的繁星,就回答她:“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的开心。”
小离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天空,然后平静地说:“我也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的开心。”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这难道不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一旁的诗虹开始嗔怪唐延平。
“好了,这下你大才子的名声要让给姜先生了,怎么你和我结婚的时候就没有说过你开心,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开心?”
唐延平长年累月经受太太的考验,早就练出一身登峰造极的功力,解决这点小问题,根本不在话下。
“那是因为他们开心的太少,所以还能够说出来,我的开心多到今年才能勉强说出。”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一句话扭转乾坤。
诗虹笑道:“那你到底有多少开心呢?”
唐延平道:“我的开心比撒哈拉的沙粒数目还多出一片星空,你数吧。”
诗虹呸他一声:“油嘴滑舌,你儿子整天夸妈妈漂亮,就是子承父业。”
“我这叫传道授业解惑,为他的未来着想。”
众人听了,无论真的开心还是假的开心,都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分手的时候,姜南泽一人回旅馆,小离则随诗虹回唐家住一夜。
她举行过婚礼之后,眨眼就要走人,能够和诗虹团聚的日子真的是越来越少。
唐延平带着孩子睡卧室,诗虹就陪小离在房内闲聊到十一点钟,才关灯睡下。
大约三点钟的时候,诗虹听到响动,爬身打开台灯,明亮的灯光照满一室,她发现小离正坐在桌前喝一大杯水。
诗虹披着一件外套走到桌边,问她怎么不睡。
小离脸色依旧通红,抬头说:“许久没像今天似的喝这么多酒,心跳的快,睡不着。”
诗虹见她眼中似有泪光,只是她低头低得快,并不能确定。
诗虹也在她旁边坐下。
“睡不着便不睡,反正明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买婚礼的用品,婚期未定,迟个一天两天也无妨。”
小离喝下一大杯温水,心里就舒服许多,她问诗虹:“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一杯。”
诗虹摆摆手:“我不喝,你……你是不是有心事?”
小离一边喝水,一边揉着额上的穴位。
“嗯,有一点。”
诗虹猜测是因为程易。
“你的心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小离没有隐瞒。
“我见过我妈妈了。”
“苏太太?”诗虹问。
小离苦笑,头疼的更加厉害,她得用指甲尖按住跳动处,才能将疼痛环节一二。
“不是苏太太。”
诗虹糊涂了:“不是苏太太,那是谁?”
小离晃着杯子里剩下的半杯水,解释道:“是我的生母。”
诗虹的表情是惊讶。
小离道:“抱歉,我从前告诉你她去世了,其实并没有。她在我很小的时候,改嫁到别的地方,后来生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她生活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日子过得平静而开心。她和她的丈夫开一家绸缎庄,家里最疼爱的就是他们的小女儿。那个小女儿十一岁,送到学校里读书,听说成绩不错。”
诗虹为小离伤感,小心翼翼地问小离:“你见过你的生母了?”
小离默默点头。
“见过了。”
“你们说过话了?”
“说过,在她家外面。”
“那你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吗?”
“告诉了,我说我希望她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替我梳头,送我出嫁。”
小离的眼中隐然有泪光,这一次诗虹没有看错。
诗虹问:“那么她答应你了吗?”
“没有,她说她这些年已经将我忘记,她说她一直当我死了,她也希望我当她死了,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甚至没有问我要嫁什么人,没有问我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诗虹握着她的手,她自己的双手温热,而小离的手冰冷。
“小离,别想了,想来想去,不过是自伤。她既然要你当她死了,你就真的当她死了吧。”
“我也不愿意想,可是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又想了。”她尽量自我开解,“没事,情绪会来也会走,天亮的时候我就会忘记。”
对于小离的婚事,诗虹也是满心担忧。
“小离,既然没有定下婚期,你的婚事可不可以暂缓一下?”
诗虹一向对她的婚事持支持的态度,小离没想到诗虹会在见过姜南泽后突然转变态度,当下她非常不解:“为什么?”